少年伸了个懒腰,随手解下缠了一天的腰封,又将发带取下,三千青丝骤然垂坠扫在腰际,在主人看不见的角度,有一小缕银色一闪而过又消失掉。
容穆走到东叔早已经放置好的铜盆前净手洗漱,才往脸上扑了两下水,就瞧见铜盆底部,随水波飘飘荡荡的刻着一朵盛放的莲花。
那莲花刻的太过深刻逼真,让容穆困顿的神思猛地一个激灵,他皱眉擦了擦手脸,又瞧见棉布一角绣着白色的莲花花瓣。
容穆疑惑的轻嘶了一口气,放好棉布转身之际,就看到楼阁之上,每隔三五步就放置着一个花型烛台,烛台照出来的光是昏黄的,给周围的事物都蒙上了一层做旧之感。
但偏偏这些“旧物”金边闪烁,银光乍泄,满屋的珍珠宝石镶嵌差点晃花了容穆的眼。
他下意识屏息朝床前走了两步,原有烛台连带着他带上来的那盏,光与光连在一起,竟像是将他整个人困在了这亭枝阙的楼阁之上。
只是此刻的容穆眼里哪儿还有这份警觉,他看着那些各色或雕或画的物件,甚至还有红木床榻,眼神在床榻上停留了一下,几步上前一把抓住榻上柔软的锦被,看到上面果不其然又是一处绣着重瓣莲图的被面。
满眼本体的写生图,让容穆不由自主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子府曾经是谁的地盘人人皆知。
商辞昼啊商辞昼!
还说你不把碧绛雪放在眼里,还说你对我容穆只有利用和针锋相对。
果然他就不应该看着疯批表面的表演……
原来到头来,这暴君才是那个爱莲如痴的人!
第23章 自闭第23天
容穆本来就没有多少睡意,这下彻底清醒了,他在亭枝阙上细细摸索了一圈,小心的避开那些脆弱的摆件。
东叔让他住进来的这栋楼阁,竟然是这样一个充满私人气息的地方。
这些东西若是没有商辞昼属意,谁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做这些精细活儿。
容穆心念急转,所以商辞昼这样喜欢莲花,为何在雨夜见他的第一面,对着碧绛雪露出那样的可怖神情。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最是能够看出真实状态,容穆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那个时候的暴君一定是对碧绛雪无感甚至可能还在想着怎么利用的……
那这么些年来,商辞昼从专门建造一个亭枝阙,到皇宫那副神鬼不近的狗样子,到底都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情?
容穆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这皇帝……该不会是忘了自己小时候喜欢莲花了吧?
不是没有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多人都会忘掉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东西,并弃之如敝履。
容穆想着事儿慢慢摸到了窗前,站在了东叔刚才站过的位置上。亭枝阙不愧是东宫观景位置最好的地方,站在这儿,可以清晰的看见整个玉湖,还有玉湖边的假山花园。
容穆莫名觉得这景有些熟悉,细长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窗橼。
不,不会。
按照商辞昼的脾性,和这个人敏锐的心思,不可能会忘记自己曾经这么喜欢过一个事物。
除非……他根本没有这段经历的记忆。
他忘了怎样去喜欢一朵已经被先帝批为“妖花”的东西。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暴君还真的脑子有病。
这么多年来,他但凡回来看看,都知道自己曾经有这么一段经历,或许想不起来,但最起码能潜意识对莲花和气一点吧。
但看东叔那个样子,这太子府自从失去了它的主人,就再也没被开启过,就像是商辞昼杀了最后一批人后,亲手锁了这里的一切陈年旧事,不管是府邸还是记忆。
容穆轻叹了一口气,方才停在他指尖的蜻蜓又凑了上来,这次直接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容穆往上吹了吹,这小东西还是赖着不走,他往上看了看也不管了。
“如果商辞昼能想起自己曾经爱过莲花……”那么他的处境就会好很多。
可惜没有如果。
一个人能将自己曾经痴迷的事物忘的这么一干二净,肯定是用了不同寻常的手段,要么是被迫,要么是主动。
总之不论是哪一种,都绝对是让商辞昼感到十足不舒服的。
只有走到绝境,不得不再向前,才会选择遗忘过去,捏造出一个全新的自己。
“郎喜说的大彻大悟,该不会就是这件事吧?”玉湖的夜风迎面吹来,容穆呼出一口气,瞧着不远处湖上的薄雾自言自语道,“住在亭枝阙的小公子?这问题大了。”
皇帝三贞九烈,半点感情都不会谈,只会简单粗-暴找替身抵挡桃花。
那若是曾经在这里的人,就是商辞昼的真爱呢……
这东叔怎么会把他安排在这样一个楼阁里?不会是要搞他吧!
正想着他眼神顿了顿,突然瞧见飘着薄雾的假山上恍惚间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比他还要小一点,好像在嘴边吹着短笛,随着清越笛声渐起,玉湖上的雾气不知何时大了起来,阵势浩荡的朝亭枝阙逼来。
容穆惊了一跳,这是什么状况?
他皱眉,不得不挥起袖子拂了拂,突然,耳边响起了府卫嘈杂的声音,方才想的入神,竟然没有察觉到府卫是何时过来的。
短笛声逐渐急促,容穆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连忙往后退了退,心道东叔要找的贼人莫不就是假山上那个身影!
想到这里他正要疾步上前关窗,那人却好像有所察觉一样猛地转头看过来,一瞬间就和他对上了眼睛。
夜色朦胧,看不清楚那人瞳色,只隐约瞧见对方浑身是水,好像刚从湖里钻出来,容穆啪的关上了一道窗,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就又看见另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朝着玉湖略了过来。
容穆:“……”
怎么着,这东宫十年不住人,乍一来了个他,连着当夜就开始热闹了是吗?
他只是一朵娇花,不想参与这些打打杀杀,府卫已经在拿人,容穆要做的就是护好他的大笨缸,不要让这朵真娇花受到什么伤害就行。
他转身,也没心思再想七想八,连烛台都没带就跑下了楼。
碧绛雪前的窗户还半开着,容穆正要跑过去关掉,就看见一道身影朝这边飞了过来,并直接顺着开着的窗户砸进了亭枝阙中。
他惊了一瞬,心脏快速跳动起来。
摔进来的好像是刚才在假山上的人,对方手中捏着青色短笛,一身红衣闪着细碎的波纹,长发被编成了松散的辫子垂在身前,容穆定睛一看,脑袋就麻了一下。
好家伙,这,这怎么看起来像是个未成年啊!这要怎么抓?!
“东叔,东——呃!”
嘴巴蓦地被封住,地上那小少年瞬间起身逼至眼前,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烛火下亮的不似常人,似乎根本不会眨眼。
容穆瞳孔一缩,手指微微攥了攥,危机意识从没有这么浓厚过,以至于身后的碧绛雪头一次缓缓亮起了一层淡光自保,就连雾气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那少年容貌昳丽并未开口讲话,貌似是个哑巴,衣衫湿透也不见难受神情,只一双眼死死盯着他看,仿佛下一刻就要辣手摧花。
才来东宫第一夜,真是倒霉到家了!
容穆正咬牙,就听见门外传来东叔惊讶的嗓音。
“陛下?!”
容穆:“……”
商辞昼?
商辞昼又是什么时候瞬移过来的?还是说他压根没有回皇宫?那刚才的黑影——
容穆挣了挣,趁着那少年被东叔干扰的一瞬,反手就将他推了出去。
亭枝阙的大门同时间被阴着脸的男人一把推开,身后零零散散跪了一地把主子当刺客收拾的府卫。
三人对立,情形诡异无比,若不是容穆清楚这两人都不喜欢自己,这场景说一句修罗场都不为过。
容穆菜花本花,根本没看清楚商辞昼是怎么动的,也没看清楚地上那真正的闯入者是怎么爬起来的,两个人就这么当着他的面交起了手。
商辞昼面无表情出手狠厉,那人虽处劣势,但却身形瘦小跟一尾鱼一样溜得飞快,只几招过去,就找机会跳出了窗外,他短笛接上嘴唇,几声跳跃的音符突然蹦了出来。
商辞昼的身影蓦地顿住,他咬牙一把将菜花容穆拉到了身后,那音符见状更是高亢几分。
暗处的隐卫见情形不对接二连三的跃出,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吹笛子的人就诡异的消失在了薄雾中,只有笛声回荡提醒他曾经来过。
容穆回过神第一时间找碧绛雪,见碧绛雪扭着小细腰没什么大事,才转头看向商辞昼。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见对方神情痛苦,紧紧皱着眉头,额头冷汗滑下的瞬间,突然有一口积压的血气吐了出来。
容穆大惊,几乎是跑上前接住了他。
这、这暴君不是身强体健吗?怎么听几句曲子就吐了血!
东叔跟着进来脸色惨白,连忙嘶声叫了人去宫中请太医。
容穆手足无措,担忧瞬间挤满心头,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喘,皇帝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阴鸷眼神看过来:“容穆,孤不是告诉过你,锁了的房子,不准进吗?”
东叔扑跪上来,沉声道:“陛下恕罪!是奴的主意!容公子全不知情!”
商辞昼神色从未如此阴沉过,他用拇指抹过唇边的血迹,突兀的笑了一声,转声道:“去,找出那个吹笛子的人。”
容穆还没反应过来,暗中就已经有人飞了出去。
才不到几个时辰,东宫的人居然也能向着容穆。商辞昼缓缓的看向他:“一莲在水,已是被孤禁了多年的艳曲,不曾想在容侍君这里听到了,孤跟着容侍君,日子真是精彩了不少啊。”
容穆深吸一口气,从袖口抽出刚才在楼上摸的帕子,一把捂住了商辞昼的嘴。
“我有罪我僭越一会再审,你现在,给我,好好等太医过来,你是吐了血不是吐了口水!”
商辞昼脸色实在难看,一阵裹挟着夜风的薄雾吹进亭枝阙,容穆突然就想起了这个地方曾经是这人最爱的楼阁,也许还住着珍藏的心上人。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早不如当年。
容穆心情复杂无比,他轻吸了一口气,另一只手又从商辞昼的腰侧环过去扶住他,两人近乎相拥,少年背后指尖绿光点点溢出,一时无人察觉。
“算了我不和病人计较,拍一拍不生气,等你好了,我给你做你最喜欢藕粉吃,我冲这个可是一把好手。”
商辞昼神色一滞,瞳孔蓦地晃动了一瞬。
跪在不远处的东叔骤然抬起眼睛看向容穆,干枯手指渐渐收紧,半晌额头触地敛住了所有震惊神色。
第24章 自闭第24天
穿成莲花精后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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