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淑兰的心神完全不在电视机上，而是墙上的时钟。
    滴答，滴答。
    时针已然指向一点。
    宋淑兰用胳膊肘碰了碰一旁的丈夫，下巴朝卧室点了点，卧室门并未关紧，一丝丝光亮从门缝里渗出来。
    “小乾竟然还没睡，是不是又走神干别的事儿了？”
    不怪宋淑兰这么揣测自家儿子，而是儿子从小到大专注力就不大行，上课走神，看书走神，写作业也走神。
    能一个小时做完的事情，他能干个三分钟走个三十分钟的神，回神干个三分钟再走三十分钟的神。
    也是这个原因，所以刚上高中，家里就给儿子办了走读，心想夫妻俩在家里盯着，总好过儿子在学校晚自习上磨蹭。
    丈夫起身，“我去看看。”
    “你等会儿。”宋淑兰用怀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我和你一起去。”
    丈夫摸摸鼻子，他也就帮儿子骗过一次啊，怎么老是不相信他。
    宋淑兰和丈夫悄默声地走到卧室门口，再悄默声地推开卧室门，在这个期间，宋淑兰连教育儿子的说辞都想好了，无外乎就是现在还静不下心，高考能考出什么名堂。
    门推开一半，卧室内的场景随之显现出来。
    很干净整洁的布置，台灯亮着白光，桌上放着一摞书和一盆种在花盆里的薄荷，嫩绿泛着白边的叶片被灯光晃得很是清新。
    卧室里，一向喜欢走神的儿子，这会儿竟然全神贯注地在本子上写字。
    宋淑兰和丈夫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里看出了震惊。
    他们不信邪地走进屋里，想着儿子是不是在那画画呢，低头一看，还是数学习题呢！
    儿子听到声音，回过头，瞳孔一缩被吓了一跳，拍着胸脯无奈道：“你们俩走路怎么不出声？”
    “儿子啊。”宋淑兰猜测道，“你是不是知道我和你爸要来突击检查，特地在这装相呢？”
    儿子：“我光顾着预习明天的课呢，谁有心思想你们俩突击不突击——”
    说到一半，儿子突然顿住，先是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而后抬头，懵懵地看着爸妈，“我今天居然没走神！不仅把几科作业都做完了，还预习了一大半！”
    这怎么可能？
    他怎么能忍住不玩手机，怎么能忍住不水群聊不打游戏！
    宋淑兰刚想说儿子你出息了，下一秒，目光落在了儿子桌上摆着的那盆薄荷上，神情从怀疑到诧异再到不可置信，“我可能猜到原因了。”
    不会吧，不会吧，这个薄荷不会真这么有用吧？!
    这要是让班上其他学生的父母知道了，岂不是得抢疯了？！
    在宋淑兰和丈夫的要求下，儿子第一次因为学习太晚而被赶上床睡觉，卧室的灯被宋淑兰关上，银色的月光透过窗帘间隙洒在桌上的薄荷叶上。
    一簇簇薄荷叶焕发着别样的生机。
    宋淑兰的心脏砰砰直跳，再看薄荷的目光都热切了不少。
    其实，宋淑兰能抢到薄荷纯属巧合。
    公司里有位同事上个月抢到了【来都来了】店里的小绿椒，不仅脱发情况明显改善，稀少的发量也逐渐浓密起来。
    自此，本就在网上很有热度的【来都来了】小店直接在宋淑兰的部门里出名了，宋淑兰想帮自己抢小金桔再帮儿子抢苹果，结果一个也没抢到。
    直到上周，店里上新了薄荷。
    宋淑兰看见薄荷详情页里备注的“头脑清楚了，才能提高工作和学习的效率”的一行字，二话不说就点击抢购。
    可能太希望儿子能学习的时候不走神了，宋淑兰眼都不眨付了款，几秒后，看着付款页面里的1500元，宋淑兰这才后知后觉地肉痛起来。
    薄荷周日邮寄来的。
    刚到的两天，宋淑兰偶尔还会看一眼儿子的学习情况，结果也没觉得和平时有什么变化，回屋翻了翻其他果蔬的评价，看见不少人都说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一般得等到一个礼拜能明显见效，于是，宋淑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今天晚上，宋淑兰亲眼见到儿子那么全神贯注地做卷子，她整个人像是买刮刮乐中了几百万，半晌反应过来这是薄荷的缘故！
    宋淑兰躺在卧室的床上，越回忆心里越激动，既想和亲朋好友显摆一下儿子终于能认认真真学习了又想告诉其他学生的家长薄荷的妙用！
    凌晨两三点还没能睡着的宋淑兰，拿过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点开了高二九班的家长群，在昏暗的夜色里一字一字地编辑着内容。
    【郑乾家长：给大家推荐一个能帮孩子提升专注力的东西，网店来都来了售卖的清新薄荷！自从书桌上摆了这盆薄荷，我家乾乾学习效率甩了从前八条街！】
    这时候已经很晚了，宋淑兰发到群里的这句并没有人回应，看着看着，宋淑兰突然有了困意，关上手机陷入睡梦里。
    宋淑兰第二天早上在家里破壁机工作的声音里醒来，卧室里早就不见了丈夫的身影，他在厨房里准备家里三人的早餐，开机的手机显示时间刚刚六点。
    微信群里的消息响个不停。
    宋淑兰忙点开查看其他家长们的消息，前面的消息也还好，有的家长表示收到安利，有的家长表示早就听说过【来都来了】，但翻着翻着，宋淑兰脸色难看起来。
    【一盆1500元？这家店是不是抢钱了？@郑乾家长，我们都是为了孩子好，你可不能为了赚佣金就瞎说啊。】
    【不会吧，这家店在网上口碑挺不错的，评价大部分也是说有用。】
    【1500元真的贵哎，不过这是薄荷，不像其他果蔬吃完就没有了，@郑乾家长，你今早让你儿子把薄荷带来学校呗，我让我孩子先闻闻，有用的话我再考虑抢购。】
    【@郑乾家长，我也想让我孩子闻闻，要不这样，晚上我让孩子带回家里用一晚怎么样，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1500元一个的东西是该谨慎唉，要不周五你用，周六周日我家孩子带回家，咱们轮流用一用？】
    【你们也太夸张了，轮流用完，这薄荷伤到怎么办，@郑乾家长，上次家长会好像聊到你家住在富春小区？我家住隔壁小区！你家在几单元呀，不然我让我孩子晚上到你家学一两个小时吧。】
    “……”宋淑兰刷着群里的消息，心情极度悲愤，握着拳头敲脑袋，“让你大半夜不睡觉乱发消息！被盯上了吧！”
    宋淑兰正敲着脑袋呢，冷不丁听到儿子和丈夫说话的声音，忙趿着拖鞋跑出卧室，她必须让儿子守住薄荷的秘密也不能让儿子带同学回来，至于薄荷，就说是她家郑乾也蹭的别人家的薄荷用！
    兵荒马乱过后，儿子被千叮咛万嘱咐地出门上学了。
    宋淑兰想起群里家长们的话，还是不放心，连早饭都吃不安稳，又回卧室拿了手机，这次不是回群里的消息，而是联系店铺的店主。
    【店主，我在店里买了一盆薄荷，真的很管用，有了它，我儿子学习的时候走神的频率都少了，但这盆薄荷是不是只对一个人有作用啊？】
    宋淑兰看着发出去的消息，紧张地抿起唇。
    若是店主回复薄荷只对一个人有作用，她怎么说也要照顾好这盆薄荷，绝不能让其他人拿走，但若是店主回复对其他人也有作用——
    宋淑兰眼里闪过纠结。
    让一些和儿子关系不错的学生轮流来家里一起学也不是不行，一旦因为薄荷的事情让儿子在班级里被孤立了怎么办。
    嗡的一声，聊天框里有了回信。
    低头看信息前，宋淑兰也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希望这盆薄荷是只对一个人有作用还是对其他人也有作用。
    【来都来了：谁第一个用的薄荷就对谁管用哦，不过薄荷要是被谁偷走那就不管用了~】
    “？！！”宋淑兰不可置信地看着这条回复，这是正常的薄荷能有的特效吗？！
    等会儿。
    宋淑兰突然想起网上曾经的一个热搜了，秦若若的粉丝脱粉后再用小金桔很是管用还为此置顶，既然小金桔能认人，那么薄荷能认人似乎也不奇怪？
    在心里说服完自己，宋淑兰正想谢谢一声店主，下一秒，就看见店主又发过来一条信息，看清内容后，宋淑兰蓦地睁大眼睛。
    【来都来了：能集体作用的薄荷已经在种植啦，范围大概在一个教室左右，请耐心等待上新呀！】
    宋淑兰：！！！
    这是什么神仙店主？！
    宋淑兰将两条消息一起截图甩到群里，底气十足地解释道：【刚忙活完，才看到群里的消息，很抱歉啊，我问过店主了，说是这盆薄荷仅对一个人有用，但店主已经在种植能作用集体的薄荷了。大家看下店主的信息，这集体薄荷分明就是为了学生们准备的。】
    其他家长里虽然有一部分家长不太相信宋淑兰说的仅对一个人有用的说辞，认为就是宋淑兰小气，但大部分家长的关注点还是在集体薄荷上。
    【谢谢郑乾妈妈，集体薄荷真能种出来，我们孩子就有福了。】
    【一盆单人薄荷1500元，集体薄荷怎么也得上万元吧？】
    【我建议我们集体出钱买一盆集体薄荷。】
    宋淑兰看到这条建议，心里也暗暗赞同，家里有一盆也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儿子，教室里能有一盆那就再好不过了。
    然而，原本潜水的家长纷纷表示不答应。
    【集体出钱说得好听，一个班上40个人，店里把集体薄荷定价在60000怎么办？不还是一个人花1500？那我为什么不买单盆的？】
    【多少钱我不在乎，但我家孩子懂事，上课认真听讲从不走神，用不上这种薄荷。】
    【我家孩子也用不上。】
    宋淑兰见状，忍不住在群里问：【我们问问看学校的班主任和校长？这个薄荷有用肯定能提升学校的升学率，我觉得他们会考虑统一购入。】
    不答应的家长们见宋淑兰这么说，顿时不说话了。
    学校出面购入薄荷，肯定不用他们出钱，能让孩子在教室里白嫖一盆能提升专注力的薄荷，这种事傻子才会往外推。
    于是，家长群里的群主将这件事说给了班主任听，班主任将这件事说给了教导主任听，教导主任找上副校长，副校长再找上校长。
    虽然过程有些漫长，但校长到底还是知道了【来都来了】准备上新能用在教室里的集体薄荷。
    校长摇头失笑，“前几天开会，三中的校长意气风发，说什么找到能提高升学率的办法，我还当他吹牛，看来他也是盯上了店里的薄荷。”
    须臾，他拍板，“真能种出来我们必须得买。”
    “校长。”副校长皱眉，“您就那么相信这店里的东西？一旦这东西无效呢？一旦这东西对学生的身体有影响呢？”
    校长摆摆手，“薄荷能有什么影响，再说了，我们和店里谈合作的时候也可以找中间机构做抽查检测嘛。”
    副校长还是不相信薄荷能有这么明显的作用，考虑到校长的性子，到底没当着其他人的面继续反驳。
    谁知，他刚闭上嘴，教导主任反而出声了。
    “校长，您确定用合作两个字来形容恰当吗？”
    “什么？”
    教导主任用着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来都来了】店里的果蔬任你手指头戳骨折了都不一定能抢到，集体薄荷再怎么种，也不可能比目前的单人薄荷数量多，您觉得三中校长那么有把握是什么缘故？您觉得三中校长会单单买一个教室的薄荷吗？”
    校长和副校长同时被问住了。
    他们二中一个年级有20-23个班，三个年级加一起有64个班，三中那边的情况和他们差不多，但淮市的重点高中有四所，一旦其他两所高中也打的这个算盘，他们二中还能抢到集体薄荷吗？！
    不紧不慢的打算突然迫切了起来。
    这一刻，副校长甚至顾不上猜测集体薄荷到底有没有用了，脑子里的想法只有一个，这个集体薄荷，他们二中必须有！
    “联系店主，立刻联系店主！”校长看向学校里的采购负责人，“不管是拉关系还是提价，你都必须保证让店主能和我们合作！就算有人排队，我们也必须插进去！这代表的不仅仅是我们的升学率，还是成百上千的学生们能不能真正地学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