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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sson 12. 亚洲乐园(上)

    h中校门口前的天桥人来人往,上面一对看似姊弟不似情侣的男女,併肩趴在天桥上的栏杆远眺。
    「姊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根本自找麻烦。」阿闵问。雅琴姊拨了一下头发:「不会啊!像这种无知又任性的要求如果还照他的意思做,那也未免太没男子气概了;只不过~身为班导,我还是要说你这样讲确实会让麻烦来找你。你要嘛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该怎么做,要嘛就是~嗯~~」她顿了一下才说:「这朵白莲花一定很与眾不同,不知跟现在补习班里坐你隔壁的小玲比起来如何?你比较喜欢谁?跟姊说说,姊一定一定不笑,也一定一定守口如瓶。」说着还举起右掌作发誓貌。
    阿闵略带稚气的脸登时变成一颗大番茄:「呃…这个……我……很难讲…其实……觉得…我也……」,支吾了老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婉约的大姊姊只好主动解围:「很难形容对不对?」看着连连点头的14岁少年,帮忙补充他匱乏的词汇:「喜欢有很多种,慢慢学会分辨它们的过程,就叫做『谈恋爱』。」
    「你做好谈恋爱的准备了吗?」
    少年红着脸摇摇头。
    「那么与其急着去『喜欢』,不如多去『认识』,懂吗?」
    脸上红潮渐退的少年心中似乎有一些什么冒了出来。
    ※※※※※
    国二上,阿闵班上那位立志摧残全台青少年的老贼『摧台青』一开学就以摧枯拉朽之势整顿班上一颗颗还在放暑假的心,并且颁布一连串的新生活运动──『整齐、清洁、简单、朴素、迅速、确实』,企图想要从一株株朽不可雕的漂浮木中,筛选出有燃烧价值的木头,替这列逐渐失速的教育列车添加柴火;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校园中地下秩序依旧盘根错节地影响中、后半段的牧童们。每逢下课,大声鼓譟着将教室内的桌椅推开让出场地钉孤枝,以及各楼厕所被大量徵用做为乔事、抽菸的戏码交替上演着,而经过国一的洗礼,牧童们也见怪不怪,还会彼此互通有无、守望相助,更有甚者,竟统计各项奇特的纪录,例如:31班的昌明单挑4胜2败1救援、52班拖堵校际盃4连胜……等等。
    在13岁的少年阿闵拒绝签署任何不平等条约的前提下,已经升格为h中霸主的阿文老大一反常态没有任何动静,只託嵐仔把话传出去:「任何人,包括c、g两校,都不准动这个死大头仔,阿文老大要亲自收这条命,即日起生效。」
    这道江湖格杀令一出,简直媲美南宋大运动家岳飞获颁的十二道金牌,使得阿闵在混混间也算小有名气,一时间生活安逸了下来,没有任何人找麻烦(但也交不到任何新朋友),连上个厕所大家都礼让他先尿完、痾完才会进去。至于阿文,只见他下课时间优游校园,视察各地群豪为了力争上游而廝杀着,时而点头给予嘉许,时而吆喝两声痛斥懈怠之人,何等威风煞气。偶然在走廊瞥见阿闵,更是主动亲切地微笑致意。
    在在的不寻常,令阿闵不寒而慄,感觉自己正一步一步踏入死亡的界线;答案无须久候,很快就浮现了──令h中全体国二生殷殷企盼的校外教学地点敲定为桃园大溪的『亚洲乐园』,将于第一次月考后的週末、也就是10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举办,阿闵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天天有人提醒他!
    「同学,不好意思,有人要我告诉你,要你准备好。」午休期间,一名拉虚仔的爪牙(纠察队)在阿闵班上的黑板写下斗大的『劣』字,然后又在黑板旁边写下『13』之后,向阿闵如此说着。
    「同学,不好意思,有人要我告诉你,希望你多吃少睡、因为以后会反过来。」另一名朝廷鹰犬在阿闵班上的黑板同样写下斗大的『特劣』后,向阿闵传话。少年看着黑板旁的阿拉伯数字已经变成了『12』,只好无奈地回答:「我儘量。」
    这样的戏码重复了几次后,牧童们在走廊上看到阿闵,通常出现以下几种反应:
    (1)寄予关怀(或同情)的眼神,并请其至福利社大快朵颐。
    (2)寄予嘲弄(或威胁)的眼神,并用手指比出相对应的数字加以提醒。
    (3)背过身子将眼神移开,口宣佛号(或划十字)。
    (4)以上皆非。
    当黑板旁的数字无情地降至『3』时,鸭b仔跑来阿闵班上提供珍贵情报:「稟总镖头,校外教学那一天,全校的太保、太妹会把过去一整年结下的樑子算总帐,因此也称之为『君子淑女日』,取其君子(淑女)报仇、一年不晚之意,今年文哥又处处针对您,必定派人在乐园内的各处游乐设施埋伏,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您老人家虽艺高胆大,但此行太过凶险,咱瞧不去也罢,留校打扫又何妨?我陪您。」说完神情颇为惶急,阿闵心下感动,抚着他稚嫩的后脑勺沉吟着:「也罢!便避他一避。」鸭b仔欢欢喜喜地回去了。
    歹戏拖棚的倒数第二集,午休期间来的人居然是现今h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家二把手嵐仔,只见他孤身一人飘然而至,直接把阿闵喊出教室:「麦盯青~装作不认识,卡早你帮过我,算是相识一场。我今天特别告诉你,那天文哥有安排一些事,你麦来乱,我保你平安毕业。」
    「安排了什么事?他想对婉如做什么?」
    「我哪知?没有人知啦,连我也雾煞煞,我有问伊,但係伊咕咕怪怪,虾米拢没讲,我只知道他最近花了很多钱。总共一句话,你麦来卡好!我话说到这,信不信随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任各式各样匪夷所思的荒谬剧情在少年阿闵的脑海里翻搅着。
    校外教学的前一天,当天午休时,黑板上没有『劣』、也没有任何数字,只见满满的人潮络绎不绝地来看阿闵,或拍肩、或握手、或寒暄几句,前四六镖局的人来了不少,国辉还用拍立得合影留念,说是后年的毕业特刊会用得到,前学艺股长惠君还抽抽噎噎地哭了出来:「…就坐我隔壁…我每次家政课还帮他缝布娃娃…他人那么好…为什么……」前班长嘉慧强忍悲痛温言安慰着:「缘起缘灭,一切都会过去的。」正当大家悽悽惨惨戚戚、悲到最高点之际,所有的议论纷纷忽然全部静了下来──婉如来了!
    ──这无疑将这齣眾所瞩目的肥皂剧剧情推向最高潮!
    没错!正是那个传说中的、红顏祸水的、沉鱼落雁的、国色天香的、千夫所指的婉如来到阿闵班上,只见她俏生生地站在后门,穿着h中粉红色制服上衣、深蓝色裙子的她,依旧如胜雪白莲自带光华,她朝阿闵走来,先是小心翼翼、然后步伐渐趋渐快地来到13岁的少年面前,阿闵的心脏并没有戏剧化的、碰碰乱跳的怦然心动,而是压根儿忘了它原本该做的工作。
    婉如有些害羞地开口:「对…对不起,我听秋萍她们讲才知道这件事,都是她们乱说才害你…害你被……」说完已经有些哽咽,眼泪几已夺眶而出。阿闵赶紧安慰她:「你也知道,这跟上学期一样,他本来就想针对我,只是随便找个藉口而已啦!这跟你没有关係。」婉如低着头摇了摇:「怎么会跟我没有关係?上次你已经……我问了好多人,大家都说你是因为…因为想要…收我做乾妹妹……」虽然她低着头,云瀑般的发丝也将侧脸盖得密实,但因为体态高?的缘故,身高略矮的阿闵加上离得够近,得以幸运地(同时也是不幸地)捕捉到她脸上的整片晚霞,而最后那几个字更是仿若细蚊,恐怕只有当事人才听得到了。
    不想场面太过尷尬的少年当下哈哈一笑,故作瀟洒地说:「这种流言蜚语你别太当真,等集满三次再来认真考虑还差不多!到时不要忘了请我吃剉冰啊!」略显困窘的婉如接着说:「总之,那种人你不要理他,过阵子他就会自讨没趣了。明天你不要去了,好不好?」「那你呢?你不去我就不去。」婉如想了想,点了一下头:「好。」阿闵也道:「好,那我也不去。」
    围观眾人或许替阿闵留得青山在而感到高兴,也或许是替『亚洲乐园大逃杀』的最后一幕草草杀青而感到扼腕;总之,消息已随着人群迅速散去。
    ※※※※※
    校外教学当日,天气阴,冲蛇煞东,忌嫁娶、交易,诸事不宜。学校基于人力安排这种狗屁理由,强制让未参加的人留校打扫;亚洲乐园是当时风靡全台的景点,阿闵因某些缘故无法前往,心里头呕死了,但在亲眼确认土匪文喜孜孜地坐上游览车后,想到婉如此刻正安全地待在校园某个角落,总算觉得自己的牺牲有价值。
    约莫上午9点的鐘声敲过后不久,正当阿闵刚拖完不知道是第几遍的地板时,鸭b仔气急败坏地跑过来,喘吁吁的将坏消息传入前总镖头的耳中:「婉如不在二年16班教室!」
    两人赶紧找人、四处扑空,最后直闯16班教室,阿闵一脚踹开大门喝问,留守的一个眼镜仔不待刑求,就满脸惊恐地说:「她今天本来也要留下来打扫,然后65班有几个太妹过来找她讲话,说什么『去了好商量』…还有什么『那个谁谁谁也可以活着毕业』,然后我没听清楚,然后她们就一起走了,然后变成我一个人在打扫。」
    「然后你最好扫乾净!干!」阿闵失控的一拳将眼镜仔的桌子打穿一个洞。鸭b仔一拉阿闵衣袖,大拇指向后比了比:「有人跟踪。」话音刚落,13岁的少年已如一阵狂风捲向门外探头探脑的鼠辈。
    大头闵一眼认出这两位正是曾被自己列入优先击倒名单的单薄1号和2号,就在重演去年差不多也是这时候上演的戏码前,两人就举白旗和谈,未料白旗举得慢了半拍,阿闵已经一个手刀、手起刀落将当中一个砍倒在地(先击倒的编号为1),单薄2号被阿闵眼神吓得动弹不得,亏得鸭b仔机警,用手中的扫把挡了一下:「杀不得,留活口。」看着手中只剩半截的残骸,再看着怒火焚天的前同学,鸭b仔心底着实吃了一惊,事后也对外坦言:「痴情令他迷失本性,嫉妒让他怒火中烧;他当时真的很不寻常,像是一条会走路的炸药。」
    阿闵瞪着那位倒楣的混混:「把你不能讲不想讲不会讲的全部讲出来。」说完一脚让还在地上痛哼的单薄1号变得寂静无声,单薄2号的嘴巴立即像是被扭开的水龙头一样哗啦啦倾泻而出:「文哥要几位大姊很客气、很有礼貌地请你妹仔去玩,说是今天所有的零食饮料他请客,文哥还说你也会去,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大家都是好同学……」
    鸭b仔在旁打了个岔:「等一等!既然如此,那你们两个跟在我们后面干嘛?」这名俘虏对着阿闵支支吾吾:「文哥叫我们来问你要不要去?但我们想文哥应该也不希望你真的来,所以……也就没有问」这廝吞了口唾沫继续道:「文哥今天心情很好,还说顺利的话,过几天会介绍文嫂给我们认识;到时你这个大舅子不也挺有面子?大家都自己人……」阿闵手刀一挥关掉了这颗水质不佳的水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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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办?」阿闵又是气恼、又是悔恨。
    「总镖头稍安勿躁,待我打个电话。」鸭b仔稍后摇身一变化为喜鹊,这不就把好消息带回来了嘛:「稟总镖头,我家老头今天中午要去桃园龙潭喝喜酒,他正好要出门,我跟他提了一下,只说你没赶上游览车,他就说让你搭便车ok的啦!你的打扫区域放心交给我,保证不会被小红帽抓包,咱们合作天衣无缝。」阿闵一把抱住好同学,友情万岁!ya!
    高耸的围墙难不倒13岁的爬墙惯犯,按图索驥找到学校侧门肉圆店前电线杆下的『鸭董一号』蓝色捷安特,阿闵飞快地踩了起来赶赴会合地点;爽朗的鸭爸一见阿闵就开怀大笑:「久仰久仰,你们学校有三分之一都订我家便当,听我儿子说是你帮忙大力促销,今架甘温蛤~」少年总镖头一拱手:「好说好说,都是江湖朋友抬爱,在下略尽棉薄之力罢了。」就这样,参与喜事的老头,以及为了阻止喜事发生的少年同车共乘,一大一小路上间聊瞎扯,让阿闵深锁的眉间稍有舒展,笑声倒也不少。
    突然,路旁一个告示牌吸引了两人的目光──『亚洲乐园』。鸭爸笑呵呵地说:「快到囉!少年耶~那是你们学校的游览车吗?」怎么可能?因为自己已经晚了快2个小时啦!但阿闵还是立即顺着大人的手指看过去,当然不是。
    车子没多久就经过了石门水库,亚洲乐园的大门就矗立在眼前,只听里面不时传出的笑声、尖叫声越来越明显,但不知为何,13岁的少年此刻听来只觉得刺耳而已……
    一下车,隔着大老远就认出了h中一整排的游览车悠然地停在停车场上;鸭爸一扬手,一张100元的绿色钞票已经塞在阿闵手里:「少年耶~麦客气啦!温刀a便当卖得这么好,感谢你的介绍和高观,我儿子今天不去校外教学,说要跟我交换任天堂,有空欢迎来我们家一起玩啊,掰掰。」真箇是性情中人、快人快语,大头闵虎目含泪,向鸭爸那台墨绿色的福特天王星行注目礼,目送它绝尘而去。
    ※※※※※
    微凉的山风一吹,阿闵瑟缩了一下,忙给自己打气:「大头仔~接下来杀机四伏,可要步步为营了。」才刚转完这个念头,就遇到第一个难题,摸摸腰间──没带钱!没带学生证!连书包都丢在教室里没带出来!鸭爸刚给的奖学金,连入场的爱心票都不够!唯一带在身上的,只有插在裤腰后的那对扯铃棍。
    「操!我到底在干嘛?这样根本进不去。」还没来得及沮丧,却瞥眼见到好几台游览车像是水鸭子一串串似地开进停车场,甫一停妥,好几位学生就像下水饺般,急不可待地跳下车,阿闵多瞄了两眼:「是刚刚山下看到的那几台……」心念一动,当下便有了一肚子让恩主公乾爹大发雷霆的坏主意,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立即依计行事。
    阿闵顶着h中的招牌平头,吊儿郎当的向今早来接学生走的游览车走去,他看准了车门依旧打开散热的第六台,并注意到挡风玻璃上贴着的告示『h中第六车』,正在车旁抽菸的运将挺着大肚腩开口了:「你干什么?」阿闵头也不回含糊地答了句:「……忘了拿。」窜上车后先一口气走到车尾,再半蹲着身子转过来仔细搜索着,耳边还听到那司机大叔咕噥着:「小鬼头丢三忘四的,不成大器。」
    这也是13岁少年的偶像卫斯理在某本小说里提到的──要混进某一个地方,费心乔装改扮只是下乘,最高段的法子就是直接走进去,而且要让一切看起来『理所当然』!阿闵在找一件体育外套,而且必须是女生的,因为这批刚来的不知是啥米国中的学生,他们男生的体育外套配色和h中的女生很接近,都是白底绿袖。
    阿闵今天留校打扫原本就是穿体育服,但因为计画要做后续一连串的坏勾当,所以爬墙出来前已经从抽屉下方的夹层内拿出便服换上,而将体育服留在教室,没想到,到头来还是需要体育服。心知自己大约只有15秒、顶多20秒的时间,而且机会只有一次,如果槓龟,那么这一招用在下台车就不灵了;于是定下心来,厚着脸皮向恩主公乾爹祷告:「拜託拜託……一定有一定有一定有一定有…啊哈~果然小鬼头就是丢三忘四,有了!」
    校外教学为了方便点名、管制,所以前一天降旗时,拉虚仔还再三强调务必要穿体育服到校,并且每两个小时都要到指定的集合地点向老师报到,以免走失;但这个年纪的孩子有多皮,师长们心知肚明,玩疯了以后根本退化为一整群的尼安德塔人,除了记得自己的名字和尿尿以外,连家里电话号码都能忘得一乾二净。此外,阿闵很清楚,利用这一天算帐的君子淑女们都会把便服穿在里面、或是偷偷夹带进去,穿学校的衣服简直是活靶子!
    在13、14岁这个年纪,男生女生在身材上并没有太显着的差异,这件外套上绣着『汽838张秋萍』的红色字样,「咦~这个名字好像那里听过…」阿闵穿上后还算合身。果不其然,只见三、四百位国中生挤在入口处,男咆哮、女聒噪,抢着要进去玩乐的场面,要多混乱有多混乱,当真是『数大便是美』;在那个只有人工验票的年代,『张秋萍』混在一群嘻嘻哈哈大声喧哗的男生中,跑向噪音源製造更多噪音时,也就不怎么奇怪了。前人有诗赞曰:「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两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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