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上官远,参见太后。”殿中,一身戎装的上官远甚至没来得及回府梳洗一番,便匆匆奉召进宫。
冯太后温声免礼。
“一路奔波,上官将军辛苦了。”
“不敢当太后此言。”上官远的态度不卑不亢,不冷不热,言语更是简洁,不曾多言半句。
冯谕瑧也不与对方多作客套,直接便问起了如今边疆局势。
上官远早有准备,自然知无不言,末了又道:“北夏太子暴毙之后,本就年老多病的北夏王健康每况愈下,估计熬不过明春。为着太子之位,北夏皇室同室操戈,局势至今未明。不过依臣之见,北夏太子留下来的那些势力不容小觑,太子虽死,但太子之长子实力不俗,未必不能越过诸位叔伯,夺得最终皇位。”
冯谕瑧点点头:“既如此,今后还请上官将军多留意些。”
上官远拱手回答:“臣遵旨。”
该问的都已经问了,该知道的也已经知道了,冯谕瑧正欲让对方离开,却听上官远忽地道:“臣远在边城,却听闻太后近几年先后迎了几名容貌不俗的男子进宫。”
冯谕瑧平静地望向他:“确有此事,如今长明轩中还住着一名有着‘玉人’之称的周公子。怎么?上官将军意欲对哀家内帷之事指手画脚么?”
“臣不敢。”上官远的语气略有几分停顿,视线迎上上首的女子,道,“臣只是不明白,太后此举,是想报复太.祖皇帝,还是纯为私欲?”
冯谕瑧定定地望着他片刻,忽地轻笑出声。
“太后因何发笑?”上官远皱眉问。
“哀家笑,自然是因为你问得可笑。”冯谕瑧起身,缓步走下石队,一直行至他的跟前,望入他的眼眸深处,语气似乎带着不解,“哀家为何要报复太.祖皇帝?”
“诚然,太.祖皇帝算不上是什么好夫君,但却是一位相当优秀的合作者。没有太.祖皇帝,便没有如今的哀家,哀家敬他尚且来不及,为何又要报复?”
上官远定定地凝望着她良久,终于垂眸,低声道:“是臣想岔了。但是……”
他忽地又抬头,眼神带着质问:“但是太后放任郑太妃,对陛下更是从未尽过教导之责,这当中是否有所图谋,是否仍欲行当年对安王之事?太后当年答应过臣的,难不成想反悔么?”
冯谕瑧脸色沉了下来:“上官将军,你僭越了。哀家行事,没有必要,亦无需向你解释。”
“太后只需记得,大梁的天下姓穆,不姓冯。”
“哀家若要改穆为冯,你意欲如何?”冯谕瑧冷冷地反问。
“上官远的性命与前程,皆是太.祖皇帝所赐,没有太.祖皇帝,上官远莫说位极人臣,只怕早就命丧黄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太.祖皇帝对上官远还有多次活命之恩、提携之恩。”
“士为知己者死,上官远纵是拼上身家性命,也必是守着穆氏江山。”上官远语气强硬。
“你莫要以为哀家怕你。大梁兵力,十之八在哀家手上,纵然你上官将军本事了得,也未必能延续常胜之名!”冯谕瑧语气冰冷。
“那又如何,若是怕死,那便不是上官远!到时狼烟再起,生灵又遭涂炭,太后多年苦心经营只怕要毁于一旦。”
冯谕瑧眼中杀意顿现:“哀家当年便说过,你若是让北夏军踏入大梁国境半步,哀家便杀穆氏皇族一人。倘若天下烽烟因你而起,哀家杀尽穆氏全族,以告慰万民!”
“你敢?!”
“你看哀家敢不敢!”
二人针锋相对,各不相让,浓浓的杀意弥漫在殿内。
最终,还是上官远败下阵来。
话是可以放得狠,但若是他当真点燃战火,使大梁又陷入战乱当中,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只怕九泉之下也无法面对太.祖皇帝。
毕竟,这是太.祖皇帝打下来的江山,他又怎能亲手摧毁太.祖皇帝的基业。
“是臣僭越了,请太后恕罪。”他跪了下去。
“上官将军无需惺惺作态,你只要记得,在哀家未有旨意之前,便是拼上你的性命,也要把北夏军挡在国门之外。否则……你是知道哀家的手段的,当年穆敬祥的下场便是最好的榜样。”
“臣上官远谨遵太后旨意。”上官远深深地吸了口气,低下了头。
冯谕瑧拂袖:“退下!”
“臣告退。”上官远低声应喏,退出殿外。
转身离开之前,他又忍不住望了望殿中背着他而立的女子,眼神复杂难辩。
良久,他低低地叹了口气,这才离开。
若是当年他可以早些找到她就好了,这样的话,她就不会对穆大哥离心,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只可惜,造化弄人,一切均已无法挽回。
殿内,一直没有出声的连翘在上官远走后,冷着声音道:“这厮如此可恶,太后何必容忍,待连翘去取了他的脑袋,好教他知道如今大梁到底是姓穆还是姓冯!”
“不,上官远此人,还未到不能用的地步。至少,哀家目前还需要他。”冯谕瑧摇摇头,随即又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除非能找到一个可以替代他抵挡北夏之人,只是目前而言,朝中其他将领,尚且无人能及得上他。”
良将易得,帅才难求,大梁不缺良将,但缺一个可以掌控全局的元帅。
连翘一听便明白了,只是想到方才上官远的行径,到底心有不甘,唯有恨恨地道:“当年看他还算是通情达理,如今看来,倒是连翘看错了。此人眼里只认先帝那个穆字,别的在他眼里都不重要。”
冯谕瑧神情平静:“这也是他尚能用的原因。一旦他连先帝打下来的江山、先帝族人的性命都不看重了,此人对哀家而言,便已是毫无用处,纵然他本事再大,哀家也务必要想法子把他处理掉。”
却说上官远心情复杂地离开正明殿,准备出宫回府,行经明德殿时,忽见前面一名年青男子,带着一名年约四五岁的小姑娘,以及一只大白鹅,正从明德殿内出来。
对方似乎也发现了他,停下了脚步朝这边望过来,他亦籍此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只见那人约莫二十出头,身形瘦削,长就一双天生多情的桃花眼,肤色白净,面如美玉,行走间衣袂翩翩,端的是无尽风流。
那名小姑娘似是疑惑他为何停了下来,小手抓着他的袖口摇了摇,唤:“周叔叔。”
上官远此时已经完全肯定,这个男人,正是传闻中的太后新宠,玉人公子周季澄。
他大步流星地朝对方走过去,对方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迎上,神情有几分意外,但眼眸当中却现显而易见的惊喜之色。
“上官……”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居然以色侍人谋取前程,简直丢人至极!呸!”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厌恶地瞥了那人一眼,扔下了这么一句话后,扬长而去。
穆元甫被他骂得整个人都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方才是被骂了?还是被他视若兄弟的得力下属骂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啊!周叔叔,那个人骂你丢人呢!太坏了!”亦将上官远那句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虎妞义愤填膺地叫道。
穆元甫双唇抖了抖。
好孩子也不用这么实诚的。
第33章 献美
“我要让大白将军去咬他!”小姑娘气愤地跺了跺脚, 小手一指上官远的背影,冲着大白将军下达命令,“大白将军, 咬他!咬那个坏人!”
大白将军嘎嘎了两声, 立即迈开双腿,朝着那渐行渐远的高大身影追了过去。
穆元甫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了, 唯有急急吩咐周遭宫人:“快去拦住它,莫让它冒犯了上官将军!”
上官远是什么人啊, 那是在千军万马中都能杀出一条血路来的,大白将军敢冲过去, 这不是纯属找死么?
不过对小姑娘的一番维护之意,他亦是感念得很,故而只是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并没有责怪半句。
而周遭宫人则连忙紧追着大白将军而去,意欲将它拦下来。
上官远迈着大步走在宫道之上, 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被一只大白鹅“追杀”着, 直到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嘎嘎嘎的叫声,皱眉回身一看,便看到了方才跟着那男宠的大白鹅,居然朝着自己冲过来。
这畜生!他虎目圆睁, 随手捡了块小石子, 一扬手便要朝那大白鹅击过去,打算当场将这畜生击毙,突然便听有人急叫‘将军不可’, 他这才止了动作,侧眸一看,便看见一名身着官袍, 怀抱几卷画轴的年轻官员。
方才正是此人出言制止了他击杀大白鹅的举动。
而那厢,宫人们终于追上了大白将军,几人合力,才勉强制住大白将军,并将它带了回去,亦让它逃过了脑袋开花的下场。
上官远目光落在那年轻官员眉间的一点红上,想到了回京之后看到的不知多少个眉间点缀一点红的年轻人,浓眉不自觉地皱了皱。
只是,当他看清眼前之人容貌时,呼吸一顿,神情亦不知不觉地添了几分凝重。
“你是何人?因何阻止本将击杀那不知死活的畜生?”
凤骅朝着他行了拱手礼,这才恭敬地回答:“下官聚贤馆学士凤骅,见过大将军。此番出言劝阻,只是不忍将军误伤了孩童之心。”
遂将大白将军的来历向他道来。
上官远听闻这畜生居然还懂得护主,心中杀意便已经消去了。
他只知道冯太后接了她的外甥女进宫,并将之养在了明德殿,却不知那小姑娘身世如此坎坷,更不知小姑娘身边带着的大白鹅如此有灵性。
邓府一案早就已经公诸于众,虎妞的身世自然也瞒不过旁人,只是无人敢在小姑娘面前说这些事罢了。
他的视线再度落在眼前男子的脸上,不动声色地问:“你是凤骅,便是那传闻中的风华公子?”
凤骅笑了笑:“不过是一个浑号罢了,让将军见笑了。”
上官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迈着矫健的步伐出了宫门,骑上了候在宫门外的骏马。
“将军可是要回府?”跟随他而来的兵士问。
“你先行回府,本将军另有要事。”他回了句,调转马头,策马往南安王府而去。
自从被永和大长公主截了胡后,南安王心里便憋了一股气,誓要寻得天底下最俊俏的美男子,以取代宫里的那位玉人公子。
这日他在外溜达了一圈回府,才刚喝了几碗茶水缓解口渴,便听下人来报,说上官将军来访。
“没空没空,不见不见。累都累死了,谁还耐烦会什么客……等等,你说谁来了?我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下一刻却陡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问。
“是上官将军。”那下人又恭敬地重复了一遍。
“上官远?那个煞神什么时候回来了?不是,他来找我做什么?”南安王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对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上官远向来怵得很,自然不敢怠慢,忙道,“快请快请,快快有请!不不不,还是我亲自去迎这煞神。”
对着那尊煞神,他哪敢摆什么王爷的谱,连忙整理衣冠,亲自前去迎接。
“这是吹的什么风,把上官大将军您给吹来了。大将军屋里请!”他涎着笑脸,将面无表情的上官远迎了进府,一路到了正厅,分主次落座。
他又亲自端过侍女奉上的香茶,送到了上官远跟前,殷勤地道:“大将军请用茶。”
上官远冷着脸,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只把他盯得汗流浃背,双腿发软差点坐都坐不住了。
他努力回想了一番,自己应该没有得罪过这尊煞神吧?为什么要用这种看死人的眼神瞧着自己。
他欲哭无泪,惨白着一张胖脸,却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说错了什么真的得罪了这煞神,从而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已经思考着要不要立即逃命,才终于听到对方开口。
“太.祖皇帝在世之时,待你如何?”
他连忙回答:“自然是恩重如山,能为太.祖皇帝叔父,实属三生有幸,不,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本宫一万零一岁 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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