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杏跟李管事的亲事便这般偷偷摸摸的进行着,鞭炮没有,锣鼓没有,喜宴没有,亲眷也没有。
有的只是厨下那边月华跟秋桃还有府中跟芳杏有些交情的丫鬟出了些体己银子,好歹整治了几桌席面,不至于弄的太过寒酸。
如今厨下是月华她娘亲掌事,加之采买的张嬷嬷又是她干娘,亲娘加干娘,即便月华仍是府中的三等丫鬟,人前人后也跟一等丫鬟一般有脸面。
她如此看重芳杏的事,其它人自然也跟着用心。
“那个李管事也忒小气了,每个月拿着七八两的月银,如今自己成亲倒是连桌席面也舍不得整,还要府中这些姑娘替他出钱。”
“嘘,别提了,我听二麻子他们说,李管事原本想着接回家就行了,省了席面又省钱,谁知道没搞定家中的儿子儿媳妇,这才闹成如今这般寒酸样儿。”
“真上不了台面……谁家成亲这样啊,便是穷困潦倒的人家也不至于此……”
“……”
那些蜚语流言隔着一纸薄窗一字不漏的钻进芳杏耳中。
此刻,她独自坐在这临时装扮的婚房中,除却门上匆忙贴上的囍字,简陋冷清,一点儿也不像要成亲的大好日子。
李管事正在外春风得意的跟人吃酒划拳,比起她,他更关心自己的肚子是否温饱。
“哟,李管事你艳福不浅啊,谁不知道芳杏姿色在咱们府上可是顶顶的。”不知是谁言语粗鄙的调笑了句。
李管事听了甚为得意,面上却做不屑一顾,“破鞋罢了。”
“破鞋咱们想穿也穿不上啊,还是李哥你厉害,金枪不倒梅开三度哈哈哈哈!”
外头的话越说越诨,越说越不堪入目。
芳杏就跟没听见似的面无表情,此刻她正伸手慢慢摘掉耳上的坠子,这坠子还是李嬷嬷给她的嫁妆,一对雪白圆润的珍珠,缀在她白皙的耳垂上甚是好看。
可是,她取下来了。
取下来后看都不看一眼便扔到地上,尔后除去凤冠,拔下珠钗以及腕上的白玉镯子。
最后是拆掉梳好的鬓发。
千条万缕、披散于肩、乌黑柔顺却也丝丝冰凉。
“那小娘们儿一开始还不愿嫁我,哼,我李某想得到的女人还有得不到的吗?”
“今夜就让她知道什么叫以夫为纲!”
“……”
李管事得意的嘴脸隔着纱窗都能看到,这个肥头大耳龌蹉下作的老男人,呵,他以为他使了卑劣的手段就能得到她么?
芳杏从袖中缓缓取出早就藏好的银剪子。
那是她离开西院唯一带走的东西。
她用这把剪子给洵哥儿做过衣衫鞋袜,也用这把剪子为月华绞过头发,还借给秋桃为院中的花草修枝剪叶。
如今,它也要为自己用一回了。
芳杏温柔的抚着它锋利的尖刃,明亮亮,白晃晃,一想到她马上就能用它了结这肮脏的一切便觉欣慰。
她原意是打算到了李家在自尽的。
现在好了,直接在孟府动手,穿着大红的嫁衣带着满身的怨气,林月娘定然要被她气疯了,光是想想她狂躁暴怒的模样便觉得值了。
一切,都值了。
那是她,她,她,还有他们欠她的!
只是,李二,呵呵,想到那个负心懦弱的男人芳杏便用力咬下唇,是他毁了她,连在死前也不给她一个干净的全尸!
“哈哈哈,李哥,今夜咱们哥几个可是要去你岳母家听墙根的,你可不要让兄弟们失望啊。”那些油滑污浊的话又在窗外响起,放肆又下流。
芳杏眼中浮现冰冷笑意,她,定会给他一个惊喜。
想到这,她缓缓闭上眼睛,是那样安详,亦是那样平静。
冰冷的剪尖对准颈脖,毫不留情,不留余地的划下去……
“芳杏。”
芳杏只觉得手背不知被什么东西狠狠打了一下,瞬间发麻,手中的剪子也失力掉落在地。
她诧然抬头望着向四周,分明空空如是。
“芳杏。”那声音又响了下,正是从身后靠窗的地方传来的。
芳杏几步上前借着微弱的烛光这才看清躲在窗后的人是谁,“……洵……洵哥儿?”
她怎么会在这儿?
孟宛清对上她惘然怔忡的神情,眉眼弯弯,笑意甜甜,“芳杏,你刚刚是要寻短见吗?”
“洵哥儿……”看见她皙柔的脸蛋乌黑的瞳仁,芳杏瞬间觉得满腹委屈和心酸,只是,她将情绪生生压下去了,“不是的,我只是……”
“芳杏,你相信天意么。”孟宛清突然眨着眼睛问她,一派认真。
芳杏不知她为何一时问她如此高深的话,她只觉茫然,摆首不语。
“那就相信一次吧。”孟宛清伸出手隔着窗子握住她冰凉的手,眸色清明而灼亮,像暗夜里燃起的火光,予人希望,“相信我,别做傻事。”
“可是……”芳杏心中酸痛难言,心脏深处狠狠绞在一块酸甜苦辣五味俱全。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
孟宛清亦冲她扬眉一笑,“要乖乖听话哦。”
“我……”
望着孟宛清消失在夜色下的小小身影,不,不再是小小,这段时日她又长高了许多,如嫩柳抽芽,身条纤细柔长。
快有她这么高了。
正恍思间,身后冷不丁响起桂枝忧急的声音,“芳杏姐姐,不好了!出事了!”
“出事?”芳杏还没会过味过来,反应亦有些迟钝,“什么事?”
“是李管事!李管事出大事了!”
*
自然是大事。
事关孟府一十七间铺面八个庄子上千亩田地的帐目居然被人动了手脚,前后对不上帐,漏洞百出。
“妾身知道这件事后特意叫万嬷嬷悄悄的将铺上的伙计请来问话,这不,一问就出了问题。”
府中出了什么大小事务向来是在荣熙堂处置,今日却在浣纱院,当真耐人寻味。
林月娘被孟士宏下令不许踏入一步,整个浣纱院固守如铁桶,别说是人,便是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万嬷嬷指着跪在地上那几个瑟瑟发抖的伙计沉声道,“老奴只是诈了几句便将他们诈出来了。”说着递上那页缺失了一半的帐目,像是被人撕下的一角,字迹虽寥寥可内中信息却甚大。
第64章 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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