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也有右手不方便的时候, 都练出来了。”像高青柏这种从军十多年的，基本上四肢没有不留疤的地方, 只要能好, 不影响继续军人生涯的, 都是小伤。
    就着他吃饭的动作，宋姿能很清晰地看到他双手上交错纵横的伤疤，有些已经结痂成了深褐色，有些伤看起来还很新，最深的一道贯穿了整个掌心，大概是伤口不太深，所以没有绑绷带，甚至他的指甲盖都掉了两个，其他没掉的也几个发紫。
    “你这伤口上药了吗？”宋姿看着都疼得厉害，但在高青柏眼里似乎不值一提，如果不是宋姿看到伤口，从这人吃饭的姿势表情压根发现不了他手上的伤还不少。
    “回来的时候涂了点药水，”高青柏无所谓地看了一眼，见宋姿的表情不是很好，还反过来安慰她，“真没事，我这伤口都结痂了，不疼。”
    倒也不是不疼，只是比起之前来说这点疼痛完全不算什么，他们手上的伤口是搬东西擦出来的，那些水泥渣滓和灰混在伤口里容易发炎，所以休息的时候回营地上药，得先用酒精冲洗掉伤口的脏东西，那才是真的痛。
    宋姿不高兴地抿着嘴，但也知道到了救命的时候根本管不了那么多，多耽搁几秒就可能有人得不到及时的救援。
    “你们这一趟顺利吗？”宋姿记得这次地震伤亡很大，因为地震来得太突然了，很多人来不及跑出房子就被压在底下了，救援工作也很艰巨。
    说起这个沉重的话题，高青柏吃饭的动作的慢了下来，他是切切实实在灾区里进出了无数趟的，“说实话，在我看来，这趟救援并不能称得上顺利。”
    他们分成好多个小队，带了搜救犬，翻遍了大多数能翻开的角落，活着的人占大多数，但有时候翻出来的只剩一具冰冷的尸体，甚至死者的眼睛都没闭上，还有的连完整的尸身都没有了。
    在灾区营地，高青柏听得最多的就是绝望而痛苦的哭喊声，有几次路过营地都能看到年仅几岁的孩子迷茫地站在营地中，身边的长辈都不幸遇难了。
    再加上房子倒塌严重，外面的物资很难运送进去，救援物资一度稀缺，他们救援人员基本都是靠压缩饼干饱腹，医疗资源也不够，有的救出来到了营地也因为没有药失去了生命。
    宋姿听得十分难受，地震发生之后她想起唐部长所在的北城离地震源很近，本来还想给他寄点米粮过去，但是邮递员一听是要寄往北城立马摇头说暂时去不了，他们在那边的物流也瘫痪了，她只好作罢。
    “那米粮就算寄到了地方你部长也不一定拿得到，”高青柏皱着眉头，灾害带来的影响非常大，混乱的时候没法及时管制，“八月的时候一直有人抢粮食，后来才慢慢遏制住。”
    至于遏制的手段，先礼后兵是难免的，抢东西的人没有理智可言。
    “那你们没跟他们起冲突吧？”宋姿盯着他的胳膊，难道是被人打断的？
    “没有，我们一直在废墟里搜救，负责发粮的是另一批人，”高青柏微微抬了一下受伤的那只胳膊，在宋姿略带责备的目光中解释了一下，“这是被屋梁砸了一下，不是被人打断的。”
    “我也没说……”宋姿的话在高青柏的目光中渐渐小声，她站起来掩饰般地往厨房走，“水应该烧好了，我去看看。”
    “我来吧，”高青柏拿着吃完的空碗跟着她去厨房，“我去倒水，你帮我把碗洗一下，这事我一只手真干不了。”
    “放着吧，我明天一起洗，”宋姿看他把水打到了浴桶里，就上前帮忙了，“你这胳膊脱衣服不方便。”
    结果她过去帮忙也没把衣服脱下来，那半只袖子就卡在他打绷带的地方，宋姿怎么小心翼翼都卡在了绷带上，“你这衣服还要吗？”
    想不到其他的办法，宋姿破罐子破摔地擦了下额头上沁出来的汗珠，这衣服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应该是不要了吧？
    “剪了吧，”宋姿还没说要怎么做，高青柏就猜到了她的想法，“这衣服也不能穿了。”
    离得近了，宋姿还能闻到高青柏身上传过来的汗味，这衣服大概是穿了好久没换，味道一言难尽。
    找了把剪刀把衣服剪开，剩下的宋姿就让他自己解决了，“你的右胳膊不要沾水，你自己搓吧。”
    “嗯，你去睡吧。”
    这种时候两人也没心思干什么，宋姿本来就生物钟发作困得不行，上去躺下就睡着了，连高青柏上来的动静都没听见。
    第二天醒了高青柏也不在，她霸占了整张床，头都放到高怡的小床上去了，得亏这孩子睡眠好，没被她吵醒。
    她下去转了一圈，放在盆里的碗被洗了，昨天那件剪坏的衣服也不知道去了哪儿，要不是锅里热着饭，宋姿差点要以为高青柏回来是她的错觉了。
    快中午的时候高青柏才回家，今天正好是周末，高怡不用上学，正坐在堂屋写作业。
    “回来了？你这样还要去训练啊？”要知道这人不是别的，而是骨折，宋姿也是佩服他。
    “没，刚回来要去开个会，”高青柏挨着女儿坐下，高怡写得认真，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给人让了点位置，“最近也不训练了，不过得去处理一下其他的事情。”
    也就是每天还是要去上班的意思，宋姿没说什么，只要别把胳膊练坏了就行，其他的事她也管不了。
    “中午吃什么？”在外面吃了一个月的压缩饼干，饶是高青柏这样参军多年的也受不了，感觉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昨天晚上那顿是最近吃的最好的了。
    “吃腰子，猪血。”
    宋姿给了高青柏一个促狭的眼神，打算还是很正经的，高青柏在灰多的环境里待了那么久，猪血可以清肝明目，至于猪腰子，就当作补充体力好了。
    “也不错，”高青柏觉得就算中午只有青菜，他也喜欢，“要是有肉就更好了。”
    “我起晚了，没买到肉。”
    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属区的男人都回来了，她到肉摊的时候别说瘦肉了，就连肉骨头都没了，就这一个腰子一份猪血都是她眼疾手快买到的。
    “那明天我去买，”高青柏习惯早起，可以先去市场里把菜买回来，这样宋姿就不用赶着去买菜了，“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买点骨头吧，给你补补，再买点海带之类的回来做凉菜。”
    宋姿盯着高怡的作业头都没抬，跟高青柏说完买什么就指着其中一个地方，“大福，这个单词是这样拼的吗？你再想想？妈妈前天教给你的。”
    高怡已经上小学了，不过暂时还没到学英语的年级，英语都是宋姿闲的时候教的，她学得挺快的，为了避免她学完就忘，宋姿周末的时候会给她布置一点作业巩固知识。
    “好像写反了，”高怡朝宋姿甜甜一笑，小孩耐心不够，容易粗心，她把写错的地方擦了改成对的，“妈妈，等写完作业我可以叫乐乐哥哥和欣欣来玩吗？”
    胡凌她男人也是昨天才回来，宋姿今天去买菜的时候还碰到胡凌出去，“今天应该是玩不了了，欣欣妹妹生病了。”
    胡凌上午急匆匆地出去，宋姿知道她去买菜还想结个伴，但她赶时间走得飞快，说是欣欣发烧了，还要带她去医院看看。
    “啊？”高怡的语气中充满了失望，“我还想给欣欣妹妹看花花的。”
    她说的花花是宋姿给她买了一套蜡笔，她自己在纸上画的花，五颜六色的挺有童趣。
    “等她好了咱们再一起玩好吗？”
    “嗯……”高怡沉思了片刻，“好吧，那妈妈，我能不能把花花画到衣服上啊？”
    第125章 孙嫂子的男人
    “你怎么想到在衣服上画花花？”宋姿倒没有直接拒绝, 只是有些疑惑高怡此刻的想法。
    “因为花花很漂亮，”高怡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知道美丑了, “想让漂亮的花花一直跟着我，这样欣欣不用来我家也能看到了！”
    这样啊, 宋姿想了想，倒也不是没办法, “那妈妈给你想办法，你自己就不要在衣服上画了哦。”高怡的衣服颜色比较浅, 留了污渍在上面会很明显。
    “嗯！妈妈你要快快的帮我做花花。”
    宋姿答应得很痛快，然而真到实践起来就觉得苦手了。
    她是打算在高怡的衣服上缝几朵花, 但是她忘了考虑自己的缝纫技术非常一般了，她拿着衣服完全不知道怎么下手好。
    有高怡在催, 宋姿纠结了一天, 跑去李婶家里问了她。
    “李婶李婶，我需要你！”
    她进去的时候李婶坐在缝纫机边上，看到她过来, 李婶停下了手里的活, “怎么了这是, 后面有狗撵你啊？”
    李婶一本正经地往宋姿身后看，表情逼真得很, 宋姿没反应过来跟着回头看了一眼, 听到李婶的笑声才回过神, “李婶！我找您有急事！”
    这要是几天做不出来，高怡回家会一直缠着她念叨的, 简直像个小老太太似的。
    “好, 不逗你了, ”李婶走到堂屋的桌子边上给宋姿倒了杯茶，“先说说看是什么事？”
    宋姿就把高怡想要在衣服上绣花的事说了，“我做个衣服顶天了，绣花这事我可做不来，万一缝得歪七扭八的，她得悲伤得哭出来。”
    别看高怡平时性格好得很，哭的时候也不少，这小妮子还会假哭，鬼灵精怪的。
    “这事我可帮不了你，”李婶做衣服是一把好手，缝朵花勉强，可别把孩子惹哭了，“这年头做衣服都简单，绣花可难多了。”
    现在都穿黑白灰，衣服上也没什么花样，只要缝得没问题就能穿，绣花就不是个简单活计，要想绣的好看，起码得有一定底子，不然绣出来的花看上去不像样子。
    “那我去问问高婶，”宋姿有些失望，但只有一点，还有几个人没问，还有希望，“我答应下来的时候还觉得是个很简单的事呢。”
    “对会的人来说肯定简单，你高婶那你也不用去了，她做衣服还没我快。”李婶轻飘飘地扑灭了宋姿心中那抹希望的小火苗，甚至还踩了两脚。
    “那胡凌也不用去找了，”宋姿叹了一口气，虽然找不到合适的人，但答应孩子的事情不能轻易反悔，实在不行她自己琢磨琢磨算了，“那我先回去了李婶。”
    出了李婶家的门，宋姿的余光扫过李婶家左边的屋子，突然想到还有一个人选可以问问，那就是孙嫂子。
    宋姿往孙嫂子家那边走，孙嫂子衣服做得好，宋姿第一件棉衣都是找她做的，没准她还会绣点花呢？抱着这样的想法，宋姿敲响了孙嫂子家的门。
    等了一会儿没人来开门，宋姿估计孙嫂子是不在家，不知道是去黑|市挣钱了还是去哪里了，回去经过李婶家的时候，宋姿又去问了她。
    “小孙啊，她这几天应该在医院。”
    “怎么回事？她生病了？”
    对于这个消息，宋姿之前是一点也没听说，主要是这两天大家都在家里待着，没到她家里来玩，宋姿又不主动出去，消息都闭塞了。
    “不是，”李婶招招手让宋姿靠近点，然后才低声开口，“我也是从我家老李那知道的，小孙她男人去救援的时候腿被墙压断了，当时没条件处理好，回来之后立马送到医院去了。”
    “啊？”这情况听起来比高青柏可严重多了，宋姿估计是受伤的时间比较早，“希望她男人的腿没事。”
    “你打算找她帮你缝衣服啊？”
    李婶一看就知道宋姿的打算，毕竟刚从她家里出去没多久，“小孙应该是会一点，但她最近怕是没空。”
    家里的顶梁柱出了这么大的事，也幸好孩子懂事了，不然孙嫂子一个人怕是忙得团团转。
    “是啊，”宋姿也没办法了，“这种时候我也不好去找她，我自己回去琢磨琢磨吧。”
    晚上宋姿提起今天下午的事，又问了高青柏一句：“你只有胳膊伤得比较重吧？”
    “你这是什么话？”高青柏都无语了，他站起来做了几个动作，还原地蹦哒了几下，“真有什么事我能瞒得住？我要是断了腿还能活蹦乱跳的，那我还是人么！”
    宋姿也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低声嘟囔着：“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孙嫂子她男人感觉伤得挺重的。”
    “他啊，他确实伤得不轻，”高青柏跟他没分在一个队里，不过他们休息的地方在一块，他也听说了一些，“他应该是八月十来号的时候受的伤，当时是帮救出来的人挡了一下，结果那墙后面的东西太多，直接把他压在底下了，那腿就是这么断的。”
    “那当时怎么没好好治疗一下？”医疗资源有限，但是腿折了应该会给治。
    “营地的医生让他休息，他不愿意，不能出去救援就在营地里帮忙安置救回来的那些人，所以这腿一直没好转。”
    本来救援的人手就不够，大家一天都歇不了几个小时，高青柏回来前几天把胳膊折了也还是在带领队伍奔走，要不是临近结束，他的胳膊估计也落不了好。
    “那现在医院怎么说？”宋姿知道他们都是战友，关注得肯定比其他人要多，应该了解那名战士的情况。
    “昨天去了一趟医院，说是错过了最好的恢复时期，骨头已经长歪了，估计那条腿没办法正常走路了。”
    这对一个正值壮年的军人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宋姿想也知道，他的伤就算好了也不可能再留在军区，估计得提前转业回老家了。
    “那也太可惜了……”本来应该有大好的前程，不过他的所做作为没什么好指摘的，大多数人处在救灾营地里也不会心安理得地休息，何况还是以救援为己任的军人。
    知道了那名战士的结局，宋姿第二天看到孙嫂子来找她，心里还挺复杂的。
    “小宋，”孙嫂子的脸色很憔悴，看到宋姿也只勉强扯起一抹笑，笑容里填满了苦涩，看得宋姿心里也跟着难受了起来，“实在不好意思小宋，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你可以借我一点钱吗？”
    换了其他跟自己不熟的人，一上门就是开口借钱，宋姿肯定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但是昨天刚知道孙嫂子她男人的事，人现在还在医院，宋姿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嫂子太客气了，”宋姿不清楚她们家的情况，只好试探着问了一句，“不知道嫂子想借多少？”
    “我……”孙嫂子张了张嘴没说出来，脸上满是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