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尽管敲门。”
陈家的军士对于陈伯衍总有种盲目的信任,见陈伯衍如此淡然,陈辉便也放下心来,上前敲门。奇就奇在他刚把手搭在门上,屋内的声音就断了。
“进来。”金满的声音倒还带着隐约的怒气,和一丝不耐烦。
陈辉推至一旁,让陈伯衍先行。
金满坐在屋内唯一完好的一张椅子上,抬眸看向来人,“啧,怎么是你啊,孟七七呢?”
陈伯衍环顾四周,与表情略显僵硬的陆云亭点头致意,才道:“小师叔在神京,金先生难道不知?”
金满眯起眼来,自顾自拿起桌上的白玉酒壶给自己倒酒。然而一只带着剑伤的手却伸过来按住了酒壶盖子,一道略带训斥的声音随即响起:“你有伤,不可饮酒。”
金满抬眸,“我说陆大牛你怎的如此烦人?”
“你若行事有度,我便不必烦你。”
“滚。”
金满这两月以来,被他说教说得头发都快掉光了,此刻见着他便心生烦躁。有了他做比较,陈伯衍都变得可爱许多。
“我大哥伤重,烦请你派人送他去神京。他若不愿走,便打晕带走。”金满学不来求人的语气,可声音却比往常沉重许多。素衣侯差点就成了又一个薛满山,金满拼死才把他抢回来,可不愿见他再出半分差错。
顿了顿,他又道:“我会留在玉城,助你一臂之力。”
第256章 玉城冬
玉城的冬天真的太冷了, 冷到哪怕是有真火护体的金满都开始畏寒。陆云亭却道他是使用真火使用得太过频繁, 几乎将身体抽空,伤了底子。
金满自不去理会他, 披上雪白的狐裘, 独自在城楼上漫步。
放眼望去, 四野辽阔,万里雪飘。成群结队的妖兽们从远方赶来, 像一批批冒着风雪迁徙的旅人。
玉城不过是一个城, 不似五峰岭那般绵延数十里,还连接雾江, 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是以城中钟声、鼓声、笛声各种乐曲声汇合, 几乎每隔小半个时辰便会响起, 每次维持一炷香的时间。
乐曲声对妖兽有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而经过长时间的演练,这一次登上城楼敲鼓击钟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黑羽军军士。
他们用自身的元力包裹着乐声, 传遍四野。白面具的指令被干扰, 于是大量的妖兽暴动, 朝玉城涌来。
玉城不似关卡,更似一个固定不动的饵,引妖兽一批批来送死。
此时的玉城中已经没有百姓了,所有人都被撤离,只有修士在这里,按照陈伯衍的命令将玉城打造成了一个巨大要塞。
类似的要塞还分布在另外两条通往神京的路上, 恰如当年秘境中的三座钟山,三足鼎立,以传送阵互通,拱卫神京。
玉城是其中最大的一个,从这里奔赴神京的妖兽也最多。
除此之外,陈伯衍令派五十人御剑游走于三城间,闻树笛声而杀白面具,不惜一切代价。这五十人里就有孤山剑阁的穆归年和五侯府的姚关,个顶个的好手。
至于王子灵则被他留在了玉城,作守城之用。
这种种人员调配、战术布置,皆出自陈伯衍一人之手。其在仙门中的威望,一时无人能及。
可即便陈伯衍布置得再细致、再如何走一步看百步,摆在修士面前的问题仍然严峻。其一,粮食问题。妖兽践踏山河,致使田地破坏严重。百姓们虽平安得度过了秋收,可仍然没能保住多少口粮,所以但凡有剩的粮草,修士们必得让给无辜百姓。
可食用妖兽肉并非长久之计,修士们的身体经不起这么折腾,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仍未可知。
其二,孟七七几乎搬空了整个张家,为修士们提供了大量的晶石用以构筑结界、提供元力。可晶石再多,总也有用完的一天。
修士再多,也总有死绝的一天。
厚重的阴云盘亘在众人心头,他们大多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不担心自己是否会死在玉城,却担心若他们都战死此处,哪怕神京最后保住了,谁去守?
修士都死绝了,天下还怎么守?
恐怕届时的大夏,将迎来彻底的黑暗。有幸存活下来的人也将永远地龟缩在城里、深山老林里,甚至是躲进幽暗的地底,如同蝼蚁般苟且求生。
修士们眉头紧锁,上场厮杀时更显悲壮。陆云亭亦有此担忧,到了玉城之后便愁眉不展,面对金满时更显严肃。
金满道:“你就该学学陈伯衍,如此忧心,恁的没有高人风范。”
陆云亭瞧着他明明怕冷,却还裹紧狐裘坐在风头里的模样,很是不喜他口中所谓的高人风范。高人风范是什么?能换来天下太平,百姓衣食无忧吗?
金满见他蹙眉,便知他又要放什么屁,直接打断道:“看着吧,陈伯衍还想着要与他小师叔日日笙歌,神京那几位还想着荣登宝座,哪儿那么容易被打垮?人被逼急了,总会想出些别的办法来。”
“那你呢?”陆云亭问。
“我啊……”金满说着,抬头望着沉郁的天,幽幽道:“我只是纯粹看老天爷不爽。”
说话间,乐曲声又起。妖兽如汹涌的海浪拍向玉城,撕扯着结界,让整片大地都为之颤抖。
黑羽军军士被陈伯衍打散,以三人为一组编入修士群中,井然有序地带领修士巩固结界,并出阵厮杀。
玉城之阵,为阴山陈家不传之秘——捭阖阵。
捭阖大阵以开合之道为根本,汲取阴阳八卦之变化,又经数代陈家人不断改良,已成为当今世上绝无仅有的第一大杀阵。
捭阖一开,生死由命。整个大阵变化多端,却只有两个门,一个生门,一个死门。死门常开,生门随机,而组成这捭阖大阵的,正是无数个黑羽军军士。
以血肉之躯,筑我大阵。
有了捭阖阵的存在,剿杀妖兽的速度大大提升,玉城的四方城墙外都堆积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尸体,一战下来,足有城墙那么高。
后来的妖兽便又踏着前人的尸体往城楼上冲,可是城楼上偏偏坐着金满。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纷纷扬扬的火星便从天而降。那火星起初还只是雪花般那么一小点,混在漫天飞扬的大雪里,并不如何扎眼。可当妖兽们感受到其中隐藏着的巨大的威力时,火星已然触碰到它们的皮肤,刹那间,燃起熊熊大火。
已然冲上城楼的妖兽们痛苦地在火中翻滚着,再次滚下城楼,化作一个个火球砸入同伴群中。大火愈演愈烈,还活着的、抑或是已经死去的,都被包裹在大火里,烧出阵阵难闻的焦味。
雪花丝毫不能阻挡火势的蔓延,雪水与血水融化在一处,顺着城墙根流入护城河内。护城河的河水由青变红,汩汩地冒出气泡。
但金满的真火也不是取之不竭的,往往这么来过一次后,便要休息半天才能再来一次。修士们各显神通,却也架不住妖兽数量太过庞大,千防万防,也总有那么些被妖兽冲上城楼的时候。
无论开局多么顺利,最后也总会演变成恶战。
陈伯衍却是一次都没有出现在城楼上,这位仙门实际上的决策者,神秘更甚以往。
他不出现,也无人敢有微词。因为黑羽军一个个都是冷面杀神,他们的大将,当然更不容人质疑。
早前当然有人不服管教,试图夺权,他们以为陈伯衍还是孤山剑阁那个素来有君子之称大师兄,是仙门中的晚辈,得讲理。
这些反对他的人,最后都死了。
旁人如何评价,陈伯衍不管。他只知道如此危机时刻,仙门中不该有第二个声音来坏事,所有阻挡他的,不退则死。
死一人与死万万人,该选哪个,一目了然。
不过,若是让外头还在厮杀的修士们看到陈伯衍此刻在做什么,怕是一个个都要吐血——因为陈伯衍还在练剑。
外头打得如火如荼,他还在不慌不忙地练剑,时而停下来蹙眉深思,似是在琢磨什么新招。
戌时,鼓声初歇。
陈伯衍下令将乐曲声停了半刻,趁着妖兽还未卷土重来,命人出城挖坑。在四方城门之外,各挖了四个巨大的坑。
金满觉着好奇便出去看了看,挑眉道:“孟七七喜欢挖坟,你喜欢挖坑,这都什么趣味?”
陈伯衍淡然处之,不予置评。
小半刻后,陈伯衍抬手示意,乐曲声再次响起,汹涌的兽潮便又被吸引着朝城墙扑来,陈伯衍亲自运转捭阖大阵,将无数妖兽坑杀于城外巨坑内。
金满一直站在城楼上看着,没多久,便看出了陈伯衍的意图,蹙眉问:“你想重现秘境?”
陈伯衍沉着道:“没有九转生灵阵的图纸,何谈重现。”
“那你是为了……壁垒?”
“正是。”
壁垒是世上最为坚固的屏障,若有此相助,对付妖兽便要容易许多。陈伯衍隐隐觉得自己已经接触到壁垒之术的核心,仔细琢磨,或许可将之重现。
可是四个巨坑中已近乎填满了妖兽的尸体,献祭已成,又该如何召出壁垒呢?抑或是……壁垒的出现,与献祭无关?
陈伯衍抬起手,感受着四周空气中游离的元力,蓦地想到了神京。壁垒既然出自尧光之手,那必定与他息息相关。
他留下来的号称永不陷落的神京城,岂不就是世上最强大的壁垒?
守城大阵的外围是书写在城墙上的《神京赋》,他与孟七七曾从中领悟过尧光的剑法,并将之称为书剑。
那么大阵的核心是什么?
陈伯衍想起了那一日城墙下悟道时在幻境中看到的画面——红日与银月在神京上空遥遥对望,双方的光芒交汇处恰是神京的中央,一柄巨剑的虚影便在那里浮现。
它足有百丈高,剑身华美,流光晕染。
那是尧光帝的佩剑无名,无名就是守城大阵的阵心。
无名和书剑,应当就是尧光的倚仗,那么壁垒又是如何诞生的呢?
思及此,陈伯衍不由召出了小无妄,见它身上光晕流转,蓦地便想到了无名剑。无名与无妄外形并不相似,可它们的气息却似乎越来越像了。
陈伯衍不露声色,指尖元力流转,无妄便越变越大、越变越大,直到化作巨剑掠向城内,如同当年的无名一样,笔直地插在城池中央。
金满、陆云亭、王子灵等人齐齐抬头望去,惊愕中,看到城外巨坑里泛出光点。光点越来越多,逐渐汇聚成熟悉的、透明的屏障。
“壁、壁垒!那是壁垒!”王子灵惊呼出声,差点一个踉跄从城楼上跌下去。
金满亦讶然地望着陈伯衍,他早知对方乃天纵之才,可绝没有想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将壁垒重现。
天生剑体,当真如此可怕吗?
陈伯衍却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他还在思考,面容沉静,不喜不悲。
四周无人敢打扰他,而妖兽们被突如其来的壁垒阻隔,暴躁如雷。
蓦地,陈伯衍忽然动了。他御剑而起,风吹得他衣衫猎猎,如天边一抹白云,飘渺如仙。而就在这时,他向无妄伸出手,隔空紧握,巨剑便拔地而起。
所有的人、所有的妖兽,都呆呆地望着那巨剑,霎那间哑然失声。
陈伯衍的动作却无丝毫停顿,他拔剑,出剑,干脆利落。而随着巨剑的落下,壁垒倏然向外扩张。
原先聚集在壁垒处欲的妖兽们,便在顷刻间被碾成肉泥,铺洒在白茫茫又红赤赤的大地上。
天地为之失声。
陈伯衍垂眸看了看掌心,心道:尧光的剑,果然当为天下第一霸道之剑。
第257章 定姻缘
第2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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