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在今日召阮秋色一同赴宴,多半是怕那公主真看上了他。昭鸾公主是北越国君最宠爱的女儿,想来也是不肯与人共侍一夫的,看到他携伴赴宴,便是有什么心思,也该打消了才是。
这虽然正合卫珩的意,可他面上还得装成不情愿的样子——虽然听从皇命带了阮秋色过来,可只说她是助手,绝口不提两人即将成婚的事,摆明了想同她撇清关系。
“好的好的。”阮秋色兴奋地搓了搓手。她又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只觉这样正好,她可以顺理成章地与那昭鸾公主结识了。
随着礼官的一声长呼,帝后携着北越皇子与公主一同进了殿。来使身份贵重,座次紧挨着帝后,公主的落座之处,就在卫珩旁边。
阮秋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远观时已然惊艳得说不出话来,离近了看,昭鸾公主五官简直精致得无可挑剔,看得阮秋色五指都有些按捺不住,只想立刻拎起画笔,为她绘出一整本美人图册来。
卫珩很不满意地瞥了她一眼,内里的含义不言自明:说好的吃醋呢?
宫宴起,身着红衫的乐伎与舞姬施施然行入殿中,斟酒传菜的宫人亦是鱼贯而入。整座宫苑浸在轻吟浅唱的乐声里,舞姬红袖翻飞,举手投足间尽是无限的婉约。
可惜的是,在场诸人中恐怕只有昭鸾公主在饶有兴致地欣赏歌舞,而其他人的视线都很难从她身上挪开。
一曲终毕,皇帝站起身,说了些两国永世交好的场面话,便让众人都放松些,今日须得尽兴。酒过三巡,气氛松快了许多,阮秋色第一百零八次偷瞄昭鸾公主时,终于和她对上了视线。
“我记得你。”公主的目光里带了点兴味,“你是个女子,为什么穿着男装,又一直盯着我瞧?”
虽然她也被人瞧惯了,可阮秋色的目光与旁人不同,里面含着纯粹的热忱,倒也没让人觉得不舒服。
“啊,”阮秋色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我帮王爷做事,穿男装方便些。盯着您是因为……”
“因为她有斜眼症。”卫珩淡声打断道,“她看本王时,眼睛便会斜到旁人身上。还请公主多多包涵。”
第117章 救命之恩 当以身相许。
宁王大人幼稚起来, 简直让人无话可说。
阮秋色扯了扯卫珩的袖子,正想着怎么同昭鸾公主解释,却见她面露惊讶之色, 语调夸张道:“我还当宁王是个哑的, 原来您会说话呀。”
听这嘲讽的语气, 是在介意他今日的爱答不理了。卫珩并不同她斗嘴, 只从鼻子里淡淡地哼了一声, 便转头去看殿中的歌舞。
阮秋色坐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不禁暗暗感慨:长得好看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不管是昭鸾公主讥诮的神色, 还是卫珩冷着脸不理人的样子,都足以让她这个颜狗神魂颠倒。
面对卫珩的冷淡,昭鸾公主也不恼,只笑笑地看着阮秋色道:“我看这姑娘眉清目秀的,不像是有什么斜眼症呀。”
阮秋色干笑着摆了摆手:“没有没有,王爷同您开玩笑呢。我一直盯着您看, 只是因为沉迷于您的美貌无法自拔而已……”
昭鸾公主听惯了旁人的赞美, 可说得像阮秋色这般露骨的倒是少见。她轻笑了声,又抿了口酒,这才随口问了句:“我哪里好看?”
语气漫不经心的,像也并不期待答案。这问题她问过许多次,每当听到旁人赞美,便抛出这问题,等着看那称赞的人张口结舌,搜肠刮肚地研究该怎么细细夸下去。
看那些人尴尬的样子, 也怪有趣的。
“哪里都好看!”阮秋色却认了真,毫不犹豫地答道,“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可公主您骨相皮相都生得完美无缺。我们先从您这精致又饱满的额头说起啊……”
若论鉴赏美人,阮秋色在整个盛京都是无人能出其右。她这一说就是一盏茶的工夫,直到卫珩实在听不下去,干脆往她嘴里塞了一大块茯苓饼,把她噎得差点翻了白眼。
“你这丫头倒真会吹捧人,”昭鸾公主似笑非笑地瞟了阮秋色一眼,“听得本宫都想找面镜子照照,我这脖子上头究竟是张脸,还是件古墓里头挖出来的艺术品。”
“我没有吹捧公主,我是很真诚的。”阮秋色好不容易咽下去那块茯苓饼,立刻眼睛睁得圆圆道,“若论欣赏美人,没人比我更专业了。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讲,公主的神仙美貌绝对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唔唔唔……”
剩下的话,全让卫珩塞过来的水果点心堵了回去。
“多吃点,”他一边往阮秋色嘴里填葡萄,一边用暗含警告的眼神睨她,“你是来赴宴,不是来说书的。”
阮秋色被他喂得腮帮子鼓鼓囊囊,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昭鸾公主在一旁看得饶有兴致:“看不出来,宁王殿下这样冷的性子,还会亲自给下属喂东西吃。”
卫珩神色不变,只盯着阮秋色,淡淡道:“她不是普通的下属。”
“哦?”昭鸾公主本没料到卫珩会接这个话茬,一时也来了精神,“那她特别在何处?”
阮秋色脸上顿时红了红,连咀嚼也忘记了,只呆呆地看着卫珩。毕竟,当着昭鸾公主的面挑明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可与他们先前说好的不一样啊。
“她特别笨。”卫珩答得一本正经,“作为大理寺里最笨的一个,她多得些照顾,也是应该的。”
***
阮秋色再没寻着机会同昭鸾公主搭话。不是她不想开口,而是卫珩的投喂实在是密不透风,她咀嚼到最后已经麻木了,满脑子想着西市烧鸭铺里被填饲料的鸭子。
好不容易觑了个空子,她赶忙拦下了卫珩递过来的手,小声在他耳边抱怨道:“王爷你干嘛呀?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能和昭鸾公主搞好关系,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卫珩板着脸一本正经道:“本王听不得假话。”
“哪里是假话了?”阮秋色争辩道,“我每一句夸奖都是很真诚的……”
“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你已经用来夸过本王了。”卫珩斜了她一眼道,“难不成世上还有两个绝无仅有?”
“怎么没有?”阮秋色振振有词,“王爷的美貌在男人中绝无仅有,昭鸾公主的美貌在女人中绝无仅有,这两者毫不冲突啊。”
她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王爷……是不是在吃醋呀?”
卫珩执茶杯的手顿了顿,接着便轻嗤了一声:“本王有什么可吃醋的?”
她以为她那几句夸奖有什么珍贵之处?明明逢人便说,半点都不稀罕。
阮秋色想想也是。一来,昭鸾公主是个女子;二来,卫珩向来也不喜欢听她夸自己好看,的确没什么可吃醋的。
“那就好。”她点了点头道,“只要王爷别再扯我后腿就行。”
宴会到了后半场,皇帝离了坐席,去同那北越皇子谈天;殿内殿外的官员们也放松了许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喝酒说话。
昭鸾公主坐得无聊,便起身向帝后行了一礼:“陛下,我方才喝了些酒,觉得身子略有些不舒服,想去御花园中吹吹风。”
“快去吧。”皇帝点点头,又对身后的内侍官吩咐道,“多着人看顾着些。”
昭鸾公主离了席,看见阮秋色目光热切地盯着自己,便笑了笑道:“怎么,阮姑娘想同我一起吗?”
“她不想。”阮秋色正想开口,卫珩已经替她做出了回答,“她要留在本王身边伺候,公主请慢走。”
这人也太霸道了吧?阮秋色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又拿食指悄悄戳他,不满的意味不言自明:明明说好不扯我后腿的!
卫珩只不动如山地端坐着,全当她暗戳戳的动作是空气一般。
昭鸾公主原是随口一问,见卫珩不肯放人,反而生出了同他较劲的兴致:“阮姑娘好像不这么想吧?”
卫珩还没开口,阮秋色赶忙道出一声:“当然当然,王爷是同您开玩笑的。”
她说着“噌”地站了起来,发现皇帝正好奇地看向这里,还特意抬高了声调道:“王爷今日特意带我来赴宴,就是让我帮忙接待公主的,自然该陪在您身边了。”
“宁王有心了。”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卫珩一眼,“公主一个人去花园,想来也孤单的很,有人陪着说说话,正好。”
阮秋色喜笑颜开,也不顾卫珩阴恻恻的视线,乐颠颠地跟在公主身后出了殿门。
***
夜里凉风习习,御花园中的牡丹开得正盛。道旁燃着宫灯,阮秋色心满意足地走在昭鸾公主身侧,只觉得人比花娇,拿来入画再合适不过。
“你在宁王身边,是做什么的?”昭鸾公主突然问道。
阮秋色被问得一愣,想了想才半真半假地答道:“我是个画师,在大理寺里帮着画些通缉画像,或是案发现场的样子来存档。”
昭鸾公主像是觉得有趣:“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想起来做这个?”
“不是我自己想到的,是王爷他们找上门来的。”阮秋色摆摆手道,“说起来像是在自夸——我画画在京中比较出名,用的是写实的技法,所以才被王爷给盯上了……”
她觉得这是个提及书画大会的好时机,便又说了句:“不瞒您说,过几天京城里……”
“这么说,你看过宁王断案了?”昭鸾公主打断了她的话,“他真和传说中一般厉害吗?”
阮秋色立刻点了点头:“王爷很厉害的。他能观察到常人难以察觉的细微之处,又很聪明,由他破获的悬案,说是案卷摆满了一个小仓库呢。”
见昭鸾公主若有所思的样子,阮秋色轻声问她:“公主是有什么难题要求助于王爷吗?”
“求助?就他那样的脾气,谁愿意去碰这个钉子。”昭鸾公主翻了个白眼道。
“王爷对生人是冷淡了些,可他其实……很善良,也很温柔的。”阮秋色认真道,“公主若有什么要帮忙的,不妨告诉我,我去同他说?”
昭鸾公主听得皱起了眉头,不禁怀疑阮秋色对“善良”和“温柔”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她也没立刻回答,只自顾自地向前走,又过了半晌,才低低地说了句:“我想找一个人。”
“王爷很擅长找人的,”阮秋色得意地笑笑,拍着胸脯替卫珩保证,“他手下的能人遍及全国,只要那人在我朝境内,王爷一定能替您找到。”
昭鸾公主目光微动:“可那人与我只有一面之缘,还是七八年前的事。”
“那也没关系的,”阮秋色乐观地摇了摇头,“要查出真相,往往只需要一点线索。公主与那人是在何时何地认识的?知道他的姓名吗?”
“姓名自然是不知的,不然早就找到了。”昭鸾公主叹了口气道,“我见到那人,是在南境——我们北越的南境,便是你们的北境,两国交界的地方。这故事说起来也很简单……”
那是个冬日的夜晚。十二岁的小公主正是叛逆的时候,同父君大吵了一架,一怒之下便离宫出走了。她自小受人宠溺,平日也常常乔装偷溜出宫去,所以一路上顺风顺水,甚至使计甩开了实心眼的护卫们。
谁知道时运不济,遇上了拍花子的,昏昏沉沉地被迷晕了七八日,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带到了两国边境处,像是要被卖去南边。
两国的关系那时不算太好。真跨过了这道国境,便是想办法报了官,也未必能被送回北越。所幸人贩子们看她年纪小,也没怎么警惕,一天夜里,竟被她寻着机会逃了出来。
边境上是大片大片的荒漠戈壁,若是不慎迷失,只怕会凶多吉少。她顺着北极星的指引没命地跑着,等熟睡的人贩子察觉时,她已经跑了几个时辰,踪迹难寻。
按说这是好事,可坏就坏在——
“您遇到了狼群?”阮秋色听得惊心动魄,眼睛都瞪大了一圈,“狼群穷凶极恶,您是怎么逃生的呀?”
“不就是遇见了那个人。”昭鸾公主眉宇间骄矜的神色顿时柔和了下来,“是他杀退了狼群,救了我一命。”
那人年纪很轻,身量就像刚抽条的柳枝,高挑中又含着少年的纤细。挥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刀,勇敢地将她护在身后,从狼群的合围里冲了出来。
“后来他将我送到了北越边境上的驿馆里,什么也没说便走了。我失踪数日,父君气得要命,将我禁足了半年多。等我出来,再设法去找,那人便一直毫无音信了。”
故事说完了,昭鸾公主又叹了口气:“我还让父君发过悬赏,也是石沉大海。那人是你们国家的口音,我想他兴许是回到了故土也说不定。”
“公主记得那人的长相吗?”阮秋色听得跃跃欲试,“说到寻人,还是画像最靠谱了。我帮你绘一幅那人的肖像,让王爷分发给手下去寻,应该很快就能寻得到的。”
她这提议不光是为了帮公主寻人,还存了小小的私心:若是帮了公主这么大的一个忙,公主一定会同意给她画像来参加书画大赛的吧?
“画像?”昭鸾公主听得皱起了眉头,“那是我的恩人,怎么能给他画像?”
阮秋色不解地眨眨眼:“有什么不妥吗?”
“在我们北越,只有死人才能画像。”昭鸾公主正色道,“给活人画像,会摄了人的魂魄的。”
阮秋色傻眼了:“还有这种说法?这不是迷信吗?”
她画了那么多的美人册子,大家不都活得好好的嘛。
昭鸾公主显然觉得给活人画像的想法更不能理解:“我们北越世世代代都是这样的规矩。画像上只画两种人,死去的人,或者是通缉的犯人——反正他们也要死的。”
阮秋色心里顿时拔凉拔凉:若是这样,她拿昭鸾公主的画像参赛一事,岂不是彻底泡汤了?
昭鸾公主又道:“而且我与那人相见是在夜里,又过了许多年,对他的长相反而记得不太分明了。倘若再次遇见,应当是认得出的,可要让我具体描述,我好像也说不清楚。”
阮秋色心灰意冷地点点头。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般过目不忘,七八年前的记忆,模棱两可才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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