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晚心里一颤,那人还活着,可是这会儿回去,还能继续活着吗?
眼下他们和这里的村民也有了矛盾,若是死在客栈里,县太爷不好做,指不定还把无辜的村民牵扯进去,到时候,可能就不只是相公能否全身而退那么简单了。
回到家中,便见两个小东西蹲在院子的角落里,霈儿才换干净的衣裳,又跪在地上徒手扒开积雪,挖底下的泥,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丫丫别怕,把碎片埋在这里,春天就能长出新杯子了。”
丫丫嗯嗯答应着,她脚边几块碎片,拼起来该是家里喝茶的杯子,小姑娘扭头看见娘亲和姨姨,顿时慌张了,娇滴滴地跑来抱着素素的裙摆撒娇。
霈儿还撅着屁股在刨地,信心十足地说:“丫丫你放心,我们不说没人知道。”
小晚拍了儿子的屁股,训斥道:“凌霈,你越来越长本事了啊。”
霈儿转过身,他如今不具备法力,已经无法像从前那样敏锐地感知到周遭的事,竟连娘亲来了也不知道,他抬手往脸上摸了一把,便是蹭得一脸泥。小晚嫌弃地抱起儿子,训道:“你屁股又痒了是不是,要等你爹来收拾你吗,带着丫丫做坏事,还打架。”
陈大娘见霈儿又蹭了一身泥,哭笑不得,自然也不许小晚责备孩子的,加上霏儿霁儿闹着要吃奶了,等小晚忙停顿了,霈儿正和丫丫坐在屋檐下一起吃年糕汤。
丫丫把自己碗里的年糕分给哥哥,霈儿把他的大枣给丫丫,素素在小晚耳边轻声说:“不知他们将来,还能不能这样好了。不过就算他们没缘分,丫丫有霈儿这个哥哥,我不怕她在婆家被欺负。”
小晚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单纯而美好的一切,一时把烦恼都忘了,俩小家伙吃饱之后,各自找娘撒娇,竟是晒着太阳,在素素和小晚的怀里就睡着了。
两人把孩子送回屋子里睡,看着两个大的两个小的并排在床上,小晚说:“只要他们都能平平安安长大,我就什么都满足了。”
回到屋檐下,闲话着,便又提起今天的事,提起客栈里那群畜生不如的东西,素素怒道:“那姑娘的爹妈也不是东西,若是有人敢来抢我家丫儿,我和大庆是要跟他们拼命的。可他们竟然收了银子就把女儿转手卖了,女儿碰死了,拿了银子也不再告。若是我,我就是去京城告御状,就是去滚钉板拼上性命,我也要那家人血债血偿。”
小晚唏嘘道:“相公说,人是自己碰死的,那人顶多算强抢民女,坐几年牢家里人通融通融,就又放出来了。当地衙门不想得罪京城权贵,索性连强抢民女都不算,大齐的律法再如何周全,也保不住地方各自为政。”
素素压低声音问:“那人若是要在客栈动手,掌柜的会帮忙吗?”
小晚摇头:“我也不知道,而你见过的比我还多,相公他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素素至今还有些后怕,当初掌柜的眼睁睁由着青梅竹马一刀一刀捅死她的丈夫和公婆,鲜血从二楼淌到一楼,大堂里桌子椅子上全是血,客栈里好几天都散不去那血腥气。
“素素,我很担心,我想回去看一眼,我想去告诉相公,这事儿和村里也有了牵扯,万一人死了,说也说不清楚。”小晚站起来,准备回家一趟,却见相公骑着马,悠哉悠哉地进了村。
她心头一喜,赶紧跑出来,凌朝风下马,将彪叔做的菜送给陈大娘,便对小晚说,他要去远一些的地方办事,问她想不想一起去。
陈大娘站在屋檐下笑道:“去吧,今天天气这么好,霏儿和霁儿现在能吃烂糊东西了,你不在也饿不着,你自己小心些就好。”
小晚很久没跟着相公单独出门了,加上这两天的事,她有很多话想对凌朝风说,便把孩子们托给陈大娘和素素,凌朝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抱上马背,夫妻俩一道走了。
路上,小晚说了白沙村的事,问了相公客栈里现在什么光景,凌朝风说那年轻人答应他暂时不会冲动,而他现在出去,就是为那人想法子。
“相公,我怕惹出性命,把白沙村的人也牵扯进去。”小晚谨慎地说,“我不是要拦着别人寻仇,可杀人容易,杀人之后的官司,该怎么解决?”
凌朝风欣然道:“难为你这样冷静,昨晚还那么激动来着。”
小晚说:“我想了好些,相公……”她欲言又止,犹豫了半里路,总算开口道,“我知道你是最了不起的人,未必把律法之类的放在眼里,可如今咱们有三个孩子,凡事也该为他们考虑。若只我们两人,我跟着你天涯海角都不在乎,带着三个孩子,难道也要他们跟着我们到处流浪吗?”
凌朝风道:“怕我惹上麻烦是吗?”
小晚弱弱地点头:“昨晚我那么冲动,不成,下回我再也不会对你说那种话,有什么事,咱们冷静地商量。要相信大齐的律法,相信皇上和娘娘,他们只是管不着,不是他们不想管,相公对不对?”
正文 262 倘若没有玉指环
凌朝风静默不语,马儿又走了一里路,小晚道:“昨夜你说,我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放他走。我在想,你的意思就是会放任他去复仇对吗?可是相公……”
“你说的对,皇上他们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到。”凌朝风终于开口,平和地说,“晚晚,我们不是审判者,更不是刽子手。我娘活着的时候告诫过我,膨胀的正义会令人迷失方向,当一个人将自己当做替天行道的救世主时,他往往已经入魔了。”
“我明白。”小晚神情郑重。
“所以我也一直约束自己,并不断地反问自己,到底该如何看待正义。”凌朝风缓缓道,“律法约束好人,他可以让好人有所忌惮,不要误入歧途,更不要轻易为了恩怨情仇而放弃一辈子。可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我只知道,当初你若死在县太爷府里,我会杀了县太爷,杀了许氏,甚至是你家的邻居。当好人为了恩怨情仇,不得不举起手中的刀时,律法已经先背叛了他们,而他们也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头。”
“相公……”
“但我们依然要相信律法,因为这世上,始终是好人多过坏人。”凌朝风温和地对小晚说,“律法虽然约束好人,也会保护好人,你为了抢回儿子而误将三娘推下白沙河使其溺亡,但律法给了你公正的审判。同样是一条人命,为什么而死,才是审判的根本所在,何姑娘是一头碰死自尽,可她为什么要碰死?”
小晚抬起头,仰视着丈夫的面容,凌朝风神情泰然,说的还是昨晚的那句话:“晚晚,我们能做的,就是在事后放他走。”
他们策马奔向前方,去往凌朝风目的所在,小晚之后没再提起这件事,跟着相公见了一些朋友。她容貌娇美、温柔有礼,人人都羡慕凌朝风。
小晚赧然不好意思时,凌朝风总是揽过她的背脊,大大方方地说:“当年你们催我成家,却不知我在等的是谁吧。”
这自然是叫小晚更加害羞,直到回了白沙村,仍旧是双颊绯红。
凌朝风继续将妻儿留在素素家,听说儿子今天为了保护丫丫不被欺负和别家孩子打了一架,他刚要夸赞儿子,又被告状说把打破的杯子埋起来不给大人发现,凌朝风轻轻捏他的脸蛋,嗔道:“乖一些,除夕夜爹爹给你买最大的烟花。”
霈儿欢喜地比划着:“爹爹,我要这么这么大的。”
小晚带着儿子送丈夫离去,虽然她还不知道相公要做什么,可不论什么结果,可不论之后有什么影响,她都会和丈夫一起面对。即便从今往后,要为了孩子们多考虑一些,但孩子绝不是他们的牵绊。
凌朝风回到客栈不久,太阳落山,和昨晚一样,云蓬房里那一位,再次命手下去镇上招ji,这回更是一口气来了七八个花姑娘。
凌朝风没有阻拦,由着他们将客栈弄得乌烟瘴气,而住在北面的客人,已经被彪叔带去后院二山的屋子里。
隔着一个后院,都能听见女人的叫喊求饶,张婶去二山屋子里送热水时,何姑娘的未婚夫在她面前哭得涕泪滂沱。他说他一想到未婚妻若没有死去,也会被这畜生这样折磨,他就几乎要疯,而他最恨的是,自己没有本事救下心上人。
张婶劝道:“当时你不在,你若在,你一定能救下她,而如今你不还……”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她总不能撺掇年轻人放弃一辈子的自由,去换一条贱命。
第二天,码头上传来消息,船终于修好了,那群人结了账扬长而去,凌朝风在算账时,看见何姑娘的未婚夫一阵风似的从后院冲出来,凌朝风轻轻一跃就拦在了他的面前。
“凌掌柜,你叫我等一等,可现在他们要走了。”年轻人眼眸猩红,“凌掌柜,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接下去的事,与您不相干,我不会缠着您,更不会害了您,我……”
凌朝风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说:“稍等片刻,我带你走。”
“凌掌柜?”
凌朝风难得对着小晚和家人以外的人露出笑容:“不该活着的人,等待他们的只有不归路。”
一炷香后,凌朝风收好了账目,彪叔也套了马车,他便亲自驾车,带着人往白沙河方向去。
码头边,一艘大船载着那群混账缓缓离去,紧跟着一艘小船靠岸,船上下来的人,与凌朝风打了个照面,他便带着人上船去。
“凌掌柜,您要跟我一起走?”
“顺便到下一个码头办事,之后你自己走便是了,船钱我已经付了。”
“多谢凌掌柜……可是……”
凌朝风淡然看他一眼,指着前方说:“入江了。”
从白沙河出去,船只便转入宽阔湍急的江流,不远处的大船十分稳当,船上也是一片寂静,那伙人该是休息了。
相反凌朝风所在的小船,在风浪里不停地颠簸,他稳稳地站在甲板上,身边的人,亦是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
片刻后,小船忽然不再前行,与此同时,前方大船上的人都跑了出来,船上一片混乱,隐约能听见有人在喊漏水了。
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大船船体竟然开始瓦解,不断有碎片落入河中,船上有跳水的,有大喊大叫的,那衣冠楚楚的公子哥亦是跑到船尾。他四下喊人,却无人应他,他的手下都为了保命,早已逃散而去。
大船迅速沉没,小船这才上前营救,救起了许多人,凌朝风指向前方,只见一人抱着块木头,浮在冰冷的河水里。
他慢慢被水冲过来,惊恐万状地伸出手求救,凌朝风看了眼身边的人,不用他指点什么,何姑娘的未婚夫已经趴在了甲板上,把手伸向了那个逼死自己未婚妻的男人。
“救救我……”水里的人十分痛苦,渴望着求生,灾难来得太突然,他可能还没弄明白到底怎么了。
然而满心求生的欲-望,却在抓到救命之手的那一刻,船上的人冲他一笑,伸出另一只手,抽走了他怀里的木板,并在同时,松开了抓着他的手。
“啊……”一声并不怎么响亮的呼喊,不识水性的男人,失去了浮木的支持,在冰冷的江水中早已耗尽体力,他几乎没有挣扎,直挺挺地沉下水去。
船上的人,却在此刻,趴在甲板上嚎啕大哭。不知情的人,以为他没能救人而哭泣,谁能想到,他在为自己的未婚妻落泪。
凌朝风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了甲板。
到下一个码头,清点被救起来的人,除了那位衣冠禽兽的公子哥儿葬身江河,连他的手下都全部获救,可是他们让主子命丧黄泉,如何再有胆子回府去交代,七八个人互相商议后,一阵风就散没了。
剩余不相干的人,自然会有人为他们安排后面的事,凌朝风则仿若无事般站在码头上,与远去的小船挥了挥手。
就快过年了,但愿他回到家能过个好年,春暖花开时,能振作起来,好好过日子。
这日傍晚,凌朝风终于来接妻儿回家,小晚小心地问:“家里可好?”
凌朝风笑道:“一切如旧。”
“那个人……”小晚欲言又止,见丈夫不以为然,她决定不再问,或许哪一天,相公就会当笑话似的,把发生的事告诉她。
凡间,一驾马车匆匆朝着客栈而去,龙后立于天镜之前,依然眉头紧锁,她对身旁的长子道:“嘲风这么做,是不是造业?”
囚牛道:“是否造业,等他这一世结束,上天自然有公论,但即便上天不公,在他心里是坦然的。”
龙后叹道:“这一世的穆小晚,比从前可强多了,明明当初她还有玉指环加持,为了事事到最后,都会牵扯出更大的麻烦。”
囚牛笑道:“倘若当初小晚没有玉指环,也许他们根本不需要重来一遍。”
龙后瞪向儿子:“所以,都是我的错?”
正文 263 想让他念最好的学堂
当初究竟是谁的错,如今再追究已毫无意义,不可否认,这一世没有玉指环,小晚遇事会更冷静地思考和分析。
拥有玉指环时,她曾就瞒着凌朝风做下很多事,并在那之后牵扯出各种麻烦。如今想来,拥有神奇的力量,很自然地就封闭了自身的能力,遇事根本不会去想每一件事的背后,最终会带来什么结果。
除夕夜,今年多了霏儿和霁儿,客栈果然比往年更热闹,喝得半醉的张婶笑眯眯地说:“明年连忆的孩子也要生了,我们霏儿和霁儿也能满地跑了,到时候家里一定更热闹。”
彪叔嗔道:“你醉了,不是说好,明年我们上京去过年吗?”
小晚拍哄着怀里的霏儿,憧憬地说:“婶子,我还从来没去过京城呢,你可一定带上我。”
凌朝风在后门摆好了烟火,进来招呼大家去玩,却不见霈儿在眼门前,他朗声喊儿子,霈儿从后厨跑出来,脸上有些紧张。
凌朝风见他双手油乎乎的,问道:“你在厨房做什么?”
张婶笑:“傻小子,桌上的菜还不够你吃,你去厨房拿吃的了吗?”
凌朝风带着儿子去洗手,告诫他吃多了停食回头肚子疼,霈儿答应了不再偷偷吃,凌朝风自然也不会为了一口吃的和儿子计较,大过年的,盼着他开心还来不及呢。
地府里,阎王老爷通过留在凡间的烟袋,收到了霈儿给他送来的各色好菜好点心,有好东西自然不能独吞,他小心收起来,奔向南天门。
兜率宫中,老君开启炼丹炉,取出几颗金丹,预备赠与玉帝,鼻息间闻见人间烟火气息,便见小童带着阎王爷走进来。
他嗔道:“你倒是有本事,将这些酒菜带进南天门?”
阎王爷笑道:“我说去兜率宫,他们能不放我吗?你的面子多大,玉帝见了你,还要离座起身。”
太上老君不苟言笑,将金丹收好,留下阎王爷在兜率宫等候,去往凌霄宝殿,将金丹赠与玉帝。
返回兜率宫的途中,他立于云端之上,望见凡间有阴气聚拢,老君白眉轻蹙,唇边滑过一抹笑容,继续离去。
兜率宫里,已经充满酒菜气息,小童们好奇地张望着,老君归来,将他们驱散开,便与阎王爷坐在云间享用人间烟火。
阎王老爷喝得微醺,依靠在云朵上,感慨道:“咱们做神仙,有尽头吗?”
第1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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