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云骑在相府内洒上了火油,将火把递给祁烨,祁烨眸子泛红,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义父,大哥大嫂,你们安息,我欠你们的,只能来世再还了,你们要记得来向我讨要。”
祁烨一扬手,那火把划过一个弧度,掉落在地,熊熊大火燃了起来,火光映红了整片天空。
不知何处放起了烟花,燃起了炮竹,噼里啪啦,这个荣耀了半辈子的相府在火光之中消失殆尽,蔡家的荣耀就此抹灭。
祁烨站在那里,火光映红了他的脸,还有一行清泪。
*
为了让江阮舒服一些,马车行的很慢,漓儿突然开口,“娘娘,好像是着火了,是相府的方向。”
江阮心里一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手将扯了扯襁褓,盖住了孩子的眼睛。
榕桓靠在车壁上,仿佛从水里捞起来的一半,冷汗淋漓,这几日他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梦里的自己没有人性,没有知觉,只知道杀人杀人杀人,几十条人命都丧生在他的手里,他一脸冷酷的在蔡相面前一个一个的杀,那血溅在他的脸上他却毫无所觉。
榕桓的身体缓缓蜷缩起来,缩在马车一角,两眼无神,像是一个没有声息的人偶。
江阮撑着身体坐起来,抬手去触碰他,“桓儿...”
榕桓缩了一下,躲开她。
江阮靠近他,握住他的肩膀,声音柔和,“桓儿,不是你的错,那些人本就该死,你没有错,明白吗?你没错。”
榕桓的脸掩在长发之中,看不清神色。
江阮眼睛有些湿润,当年之事发生时,他不过六七岁的年纪,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父母死在自己面前,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虽是手刃了仇人,可是几十条人命,那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可以承受得了的,此时他的心怕是像被火卒一般痛苦吧。
沉睡的婴儿似是醒了,闭着眼睛哼哼着像是在哭泣,江阮抱起孩子,“桓儿,你要不要抱抱她?”
榕桓依旧不言语,但被黑发盖住的眼睛却似是有了些神采。
江阮将婴儿往他怀里放,榕桓蹭的站起来坐到了对面,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尚带着干涸血迹的手,嘶哑道,“脏。”
这不是江阮第一次听到这个字,她在祁烨嘴里也听到过,在榕桓口中更是听到了两次,江阮的心,在这一刻,疼的仿佛要滴血了。
江阮将孩子塞到他怀里,尽量放低声音,“不脏的,你看看她好像醒了,正在对你笑呢。”
沉默了很长时间,婴儿的软糯嗓音一直在哼哼唧唧,终究是无法抵抗孩子的魔力,榕桓低下头,她似是还睁不开眼睛,却想要睁开,小脚不停的乱蹬着,在他怀里动了动去,榕桓本能的伸手想要按住她,她的小手扑棱间却抓住了他的手,攥着他的大拇指放进了嘴巴里吧嗒着,人也安静了下来,乖乖巧巧的躺在他怀里,进入了梦乡。
榕桓一动不敢动,僵直着腰背看着怀里皱皱巴巴长得并不好看的团子,却是收紧了胳膊,微微低头在襁褓上蹭了一下。
江阮松了一口气,“宫里你做的小床已经都收拾好了,咱们回去,她便能睡了。”
榕桓终于抬头,缓缓点头,“好。”
*
回到宫里,早已得到消息的太后在茗萃宫里等着,见到江阮和孩子很是心疼,“怎么就突然生了呢,吓死本宫了,阿阮,你还好吗,有没有事儿?”
江阮安抚她,“母后,我没事儿,孩子很听话,很顺利,我都没怎么感觉到疼。”她没生过孩子,不知道应该会有多痛,但其实是很疼的,可是听到祁烨在外面焦躁的呼喊,她便咬紧了牙关,不想他担忧。
太后见她神色尚好,也就安了心,给她掖好被角,嘱咐,“生了孩子不能见风的,可是这次情况特殊,一定要好好养着,太医已经来了,让他们好好给你看看。”
“不用了,母后,花神医已经诊过脉了,我很好。”在相府时,花琰急匆匆赶过去,给她诊了脉,确定她很好,祁烨才将她送回宫的。
太后安了心,看着那襁褓里酣睡的小不点儿,笑开了眉眼,“皇祖母的小宝贝呦,你看看长得多好看。”
花琰坐在外殿,听着这话,挑了挑眉,那么干巴巴的小屁孩,哪里好看了?
“小公子,你看小公主长得好看吗?”花琰托着腮看向一直站在那里眼巴巴看着殿门的榕桓。
榕桓笔直的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言语。
花琰翻了个白眼,难道他眼睛不好使?到底哪里好看了?
不过倒是挺可爱的,小小的一个,软软的,不哭也不闹,倒是惹人怜爱的很,花琰这么想着,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喜色。
祁烨回来时已经过了酉时,夜色也深了,茗萃宫里灯火辉煌,宫女太监进进出出,人人脸上都带着欢喜。
祁烨有些冷硬的表情也渐渐的变得缓和,沉锦拍他的肩膀,“三儿,今个儿是过年,又恰逢咱们的公主小宝贝出生,是不是要大肆庆贺一番?”
“自然。”祁烨脸上浮起一抹笑容,过年了。
江阮刚刚生了孩子,自然是不能出房门的,祁烨便让人在侧殿摆了宴席,一大家子人坐在一个桌上,宴琨贺羽鄞湛等人也都坐了下,他们当年在长乐军中过年时也是如此的,没有尊卑,大家齐聚一桌,大口饮酒,大口吃肉。
太后想了想,对身边的宫女道,“去把钰妃请过来,让她带着小皇子一同来吃年夜饭。”先皇去世前,钰妃的儿子才刚刚出生,她与钰妃虽无交集,但那孩子到底是祁烨的亲弟弟,断不能亏待了他,平白让人说了闲话。
江阮在内殿听着外殿的欢声笑语,嘴角也漾开笑容,祁烨坐在她身边,看着孩子,摸摸江阮的脸,“辛苦你了,阿阮。”
江阮双手捧住他的脸,眼睛看着他,仿佛看进了他的心里,缓缓启口,“也辛苦你了,相公。”
祁烨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满眼的心疼与不舍,祁烨怔了怔,方觉她话中之意,只觉心里泛起无尽的温暖,俯身抱住她和孩子,呢喃着,“不管多苦,有了你,都不苦了。”
第69章
新皇登基的第一个新年,过的有些惊心动魄,前相府的那场大火烧到大年初一还没有灭,而伴随着这场罕见的大火传出的是皇后娘娘在大年夜生了个公主。
普通老百姓唏嘘那个叱咤风云的相府一夜之间变成了废墟,心中又暗暗高兴,那个一手遮天的蔡相终于倒台了,虽不知新皇如何,但这几个月新实施的措施对百姓来说倒是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这些年来朝政不稳引起民心不安,可是看到那威风凛凛的长乐军驻扎在京,纪律严明,新皇又勤于政绩,大家的心里是盼着新皇能有所作为的。
而对于有些官员来说,相府的大火让他们心里仓惶不安,新皇登基,除了罢免了些以前与蔡相勾结在一起的官员,蔡相一党,包括蔡太后,太子,新皇都没有动作,太子虽被幽禁太子府,蔡相被打入大牢,却并没有别的惩处,就在大家以为新皇忘了时,相府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一个活口都没有留。
可是这只是场普通的大火,大火无情,与新皇有何关系?要说有关系,拿出证据来,即便拿出证据,又耐新皇如何?是要凭一己之力与新皇的长乐军决一高下吗?
那些私下里与蔡相有所勾结,却还未被牵扯的官员,被一场大火吓破了胆子,甚至有人开始考虑辞官,新皇是个心狠手辣的,要保命还是要抱着侥幸的心里再拼一把,是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而对于旁的官员,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场大火岂会无缘无故的燃起来,燃的还是前相府?朝廷的新旧交替,自然是要流血的,若不斩草除根,待来日春暖花开,又是一场浩劫,为政,是要如此的,所以对于他们而言,皇后娘娘生了公主,这才是大事,至于什么大火,便让它随风消逝吧,新的一年新的气象。
所以这些官员的夫人开始对镜贴花,准备着大年初一一大早往宫里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还有皇后娘娘请安。
而宫里,有一个人,彻夜未眠,那便是住在永寿宫的太皇太后。
自从先皇去世后,太皇太后便被祁烨变相的幽禁了,她是太皇太后,但是却不得走出永寿宫,太皇太后无数次派人让祁烨来永寿宫见她,但是一连几月,祁烨却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
起初,她恨极,恨不得杀了这个谋权篡位的畜生,他不是皇子,太子才是正统的继承人,皇家血脉不容有失,她一直在等,她等着太子有所作为,等着太子卷土重来,等着她的母家鲁国公府能够助其一臂之力,然而,她什么都没有等到。
等到的只有太子被幽禁,皇后被幽禁,蔡相被关入大牢,鲁国公她的哥哥跪地高喊皇上万岁。
前些日子,江静娴进到永寿宫里来见她时,她以为事情有了起色,此时才知道原来真的是大势已去。
昨夜相府的那场大火,终于让她想明白了一件事儿,此时的她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她是太皇太后,皇帝即便再如何赶尽杀绝,却是不敢动她的,她是他的皇祖母,他若对她做了什么,传出去,便是不孝,一个皇帝,连自己的皇祖母都不孝了,何来治国平天下?
太皇太后想通这一点后,便坐在永寿宫里安安稳稳的等着,大年初一,各官员家眷回来宫里请安,那时,她这个太皇太后是必须要出现的。
这次太皇太后没有失算,天未亮,太后便来请安了。
*
茗萃宫里,昨夜喝的酩酊大醉的沉锦正躺在凉亭里的横杆上,捂着头直哼哼。
昨夜他们这些人都是宿在茗萃宫的,喝酒喝到了后半夜,直到再也喝不下才去睡觉。
祁烨让小厨房煮了醒酒汤,宫女将醒酒汤送过来,只见沉锦躺在那里,一身紫檀色的长袍,长发随意垂落在地,他闭着眼睛,眉头微微拧着,好看的紧。
小宫女心怦怦跳,小声道,“将军,喝醒酒汤了。”
小宫女弯腰将沉锦扶起来,沉锦按着额头睁开眼睛对她笑了笑,宫女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将碗递到他的嘴边,“将,将军...”
沉锦头疼的仿佛要裂开了,就着她的手喝着醒酒汤。
“呦,大年初一,二爷好兴致啊。”一旁传来一个嘲讽的声音,都这般模样了,还有心情调戏人家小宫女。
沉锦微微侧头,便看到了倚在柱子上嗑瓜子的绿衣男子,花琰看着他笑的一脸开怀。
沉锦看着神清气爽的花琰,觉得头更疼了,他昨日也喝了许多酒,怎么今日这么精神奕奕?
贺羽从花琰身边路过,神清气爽。
宴琨从花琰身边走过,精神奕奕。
鄞湛从花琰身边掠过,神采飞扬。
沉锦眼中闪过一抹幽光,突然身形一动往花琰扑了过去,“花花,你是不是又给二爷我下药了?”
花琰吓得双手一扬,瓜子飞了满天,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蹭的一下蹿了出去。
可是他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速度怎么可能快得过武功高强的大将军,眼看着沉锦的手就要拎上他的后衣领,穿着龙袍的人不疾不徐的从两人之间行过,顺便伸脚绊了一下,沉锦踉跄一下,扑到了柱子上。
花琰抹着一头冷汗飞快的跑了,一边跑一边喊,“谢谢三爷。”
沉锦扒在柱子上不肯下来,声音幽怨,“小三儿,我是你二哥呀,你有了孩子就把我忘了吗?”
众人,“......”
祁烨没搭理他,越过他往外走去,沉锦觉得没意思,从柱子上下来,揉着脑袋,“本将军去看看小公主。”
“二哥...”祁烨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凉凉的,“这是皇后的寝宫,朕走了,你还要待在这里?”
沉锦脚下步子一顿,转了个方向,“怎么可能呢。”
沉锦大步走着,跟上祁烨,伸手,“花花给本将军下了什么药?为什么我头这么疼?有没有解药?”
祁烨懒懒倪他,“我又不是大夫,哪里来的解药?你应该找花琰?”
沉锦,“......”
花琰人呢?
你不知道吗?
刚才是谁把他放走的?
沉锦已经放弃了,想来花琰没那么大的胆子,祁烨肯定也参与其中了,小三儿若是不想给,他要是能要出来怕是太阳得打西边出来。
“听说方才太后去了永寿宫?”沉锦步子一晃一晃的。
“嗯,太皇太后是朕的皇祖母,理应尽孝。”
“哼。”沉锦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嗤笑一声,当了皇帝,脸皮越发厚了,这些话他自己信吗?
两人往崇华殿的方向走着,树上挂着各种模样的灯笼,各色的轻纱随风飞舞着,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息。
“蔡相的事情已经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轮到太子了,他过的太舒坦了。”沉锦揉着脑袋,昨晚上他到底喝了什么玩意,怎么觉得现在脑袋里面发痒呢?
祁烨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是啊,他过的太舒坦了,只是,兄弟相残,是要有借口的,不是吗?”
沉锦挠着头,胡乱的点头,“嗯,所以也该对太后尽尽皇帝的孝心了。”
祁烨看他一眼,“你怎么了?”
“痒啊?”沉锦摸着头,却像是隔靴搔痒,恨不得切开脑袋把手伸进去挠一挠。
已经到了崇华殿,祁烨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他,“我方才想起,这是花琰走时塞到我手里的。”
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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