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陈倦语调很轻道,“那她还会恢复么。”
严君泽迟疑道:“大夫没有给出明确答案,但我想,时机到了,恢复记忆是早晚的事情。”
陈倦闻言,并没露出严君泽想象中的庆幸笑容,反而愁郁地锁着了眉,他坐得离阮西子挺远,又不看她,也不和她说话,但和严君泽每次聊的话题都和她有关,这种表现充满了矛盾性,让阮西子不得不对这个陌生出现的别着新郎花签的男人产生好奇。
“请问,这位先生认识我吗?”阮西子皱眉道,“对不起,我现在脑子不太清楚,可能过几天会好一些,在我想起来您之前,您可以告诉我我们的关系吗?”
他们的关系?
该怎么形容呢?
分手的前度?不是的,他们根本就没有明确在一起过。
他们甚至连互相爱慕的感情都心照不宣,搞得彼此伤痕累累。
这样的关系有什么必要再想起来呢,陈倦完全可以确定,她今天会变成这样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那个爱慕她的男人不止一次对她进行过催眠,这最后一次、最强烈的一次,肯定是因为他。从一开始,他给她就只带来了厄运,内心上的压力、公司里的流言蜚语,甚至差点害她失去了参加设计大赛的资格。这每一件事情,都让陈倦无法如实告知自己与她曾有过什么。
最后的最后,他只是冷淡地说:“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他的话让在场的其他三个男人颇为意外,他就那么保持疏离道:“我们只是上下级关系,你是公司优秀的设计师,我今天出现在这里只是关照员工的身体。阮小姐好好休养,你的医药费公司会给你报销,在你修养身体的这段时间,你的薪水也会照常发放。”他站起来,转过身走了几步,回眸道,“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不打搅你休息,我先走了。”
他仿佛真的只是个和善好相处的上司,来慰问完了员工便要离开,严君泽表情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阮西子安静了一会,在他拉开门要走的时候,不咸不淡道:“只是上下级关系吗?那为什么您会从婚礼现场赶到这里?如果只是因为手下员工生病了,您没必要做到这样吧。派个助理来就可以了,甚至,发个短信,打个电话也足够了。”
阮西子的话直接让陈倦难以回答,他僵在原地背对着她,阮西子盯着他看了许久,笑了笑说:“您别在意,我只是刚醒过来,想得比较多,没有别的意思,不耽误您时间,感谢……您怎么称呼?算了,不管该如何称呼,感谢您对我的关怀,病好之后,我会好好干的。”
陈倦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眼眶发红,双拳紧握。
他一个字也没说,在阮西子语毕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了四个人,三个男人六目相对,各有所思,躺在病床上的阮西子也一样。
以她的性格,不可能出口阻拦和她撇清关系、高不可攀的男人,可当那个男人真的要离开的时候,她心里的疼痛让她无法忽视,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嘴巴,就那么开口说了那种头脑不清的话。
还好,对方似乎没放在心上,这样也好,这样……就好。
医院外面下着大雪。
这几天雪一直没有停过,断断续续,或大或小地一直下着。
陈倦出来的时候,雪下得正急,他大衣肩膀上很快落满了雪花,发丝上也满是银色,远远看着,好像被雪覆盖的一棵树。
他站在医院门口,站得那么直,耳边始终回荡着她方才无所谓的笑容,以及最后那不着痕迹的疑问。
是啊,是什么样的上下级关系才可以让你违背奶奶的遗愿,直接从婚礼现场跑掉,只是因为得到了她生病住院情况危急的消息呢?
下着雪的时刻,天空却突然出现了阳光,陈倦抬眼望着天空,易则急匆匆地跑到他身边,抿唇几秒,低声道:“陈总,老夫人……走了。”
陈倦愣住了,抬起去接雪的手僵在半空中,喃喃道:“你说什么?”
易则语调苦涩地低声重复了一遍:“老夫人,已经走了。”
陈倦脑子一空,下意识朝前奔跑,想要赶回奶奶身边,落在地面的雪却成了阻碍,他的皮鞋踩在地上,因为急切而滑到,狠狠地摔在地上,路过的行人诧异地看着那个英俊挺拔的男人就这么摔倒,脸上挂着苍白而无力的神情,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
易则赶紧上前将陈倦扶起来,由司机一起帮忙带着陈倦离开,去送别老夫人。
往日里,陈府虽然冷清,但至少还有些人气,可今天的陈府,在春节这样阖家团圆喜乐的时刻,却陷入到了浓重的哀伤气氛里。
所有的佣人都在掩面哭泣,老夫人的遗体安稳地躺在床上,陈倦蹲在床边看着奶奶已经失去了生命气息的面庞,她嘴角还挂着笑,好像解脱一样,但她的额头却皱着眉,显然是还有许多放不下去的东西。
周叔一把年纪,此刻依旧哽咽了,他低声说:“少爷,节哀顺变。老夫人走的时候跟我说,让你不必再履行她的遗愿了。是她误会了阮小姐,受了奸人挑拨,以为泄露了dm新品设计图的人是她。老夫人很后悔逼陈总和池设计师结婚,让两个各有所爱的年轻人为她演出这场闹剧,这是她这辈子最过意不去的事情。”
陈倦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躺着的奶奶,周叔的话擦过他耳边,他没有一点反应。
周叔叹了口气,上前一步道:“少爷,逝者已逝,你该注意你的身体,不要过度伤心。老夫人年事已高,离开是早晚的事,不再受病痛折磨,对她也是件好事。”
陈倦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道:“那我也不想再受病痛的折磨,也让我走吧,这样好么。”
周叔愣住,很快按住陈倦的肩膀道:“少爷,你千万不要想不开。”
陈倦挣开了周叔的手,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他微微仰起头,笑得凛冽而冷酷。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让我想开的人在吗。”
……
整个陈府,都沉浸在黑暗的悲痛之中。
夜幕已深,所有人都在准备着老夫人的后事。
陈倦坐在客厅里,怀里是陈奶奶给他织了三分之二的毛衣,眼看着就要完成了,但这辈子,他是没有机会再看到它成为成品了。
往年每到冬天,他都会收到奶奶亲手织的毛衣,他总是将它穿在身上,比任何高端品牌、手工定制都要温暖舒适。
只是,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给他织毛衣了。
再也没有了。
电话响起,是严君泽的号码。
陈倦麻木地盯着看了一会,按下接听键,听到的却不是严君泽的声音。
电话那头,传来阮西子熟悉而轻柔的声音,她小心翼翼地说:“陈总,很抱歉打搅到您,我是从严总监那里知道您的具体身份和名字的,我打电话来是想说,您没必要给我休假期间发放薪水了,我发现卡里有不少钱,足够我用了,您……”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了男人带着哽咽的低沉音调,包含着浓浓的悲伤和绝望。
“……西子。”他煎熬无比地沙哑道,“西子……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每年冬天给我织毛衣了……我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从此以后,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
医院这边。
阮西子愣愣地举着电话,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
哪怕隔着电话,她也能强烈感受到对方的痛苦与绝望,她甚至开始无知觉地掉眼泪。
严君泽担忧地上前道:“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阮西子惊讶道:“我哭了?”
她抬手抚摸脸颊,泪水湿了她的手,她错愕而震惊,电话那头已经传来忙音。
她怔怔地放下电话,耳边始终回荡着那个男人痛苦焦灼的声音。
她想,他现在一定需要一个人陪伴在他身边,或许以他的身份会有很多很多人都愿意陪伴他,但不知道为什么,阮西子自恋并冲动地认为,这个时候她在,才是最好的陪伴。
阮西子直接掀开了被子,拔掉输液贴,从病床上跳下去,穿上鞋头也不回地跑了。
严君泽负责守夜照顾她,看着空空如也的病床,以及自己被扔下的手机,他拉开嘴角,笑得毫无自尊。
陈府。
陈倦昏迷着。
周叔和纪远紧张地准备送他去医院。
大雪天,车子不能开太快,他们尽所能地加快速度,夜幕深深中,陈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阮西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上了出租车之后那样快而自然地说出了那个地址,仿佛那个地址深刻地印在她的脑子里,已然成为了本能。
当出租车在雪天里缓慢地靠到了陈府门口的时候,陈倦早已离开多时。
穿着单薄的病号服,阮西子站在陈府门口呆呆地望着里面,这里保安很多,戒备森严,她想闯进去根本不可能。
她到底是怎么就到了这里?
是傻了吗?
为什么要来这里?
双臂环胸抱住自己,阮西子失魂落魄地低下了头,头发垂在她脸颊两侧,遮住了她美丽却憔悴的脸庞。
严君泽的车子缓缓停在陈府门口,他从车上下来,脱掉大衣披在她身上,柔声无奈道:“走吧,天气冷,你的病还没好。”
阮西子依依不舍地回眸看着那栋冰冷的豪宅,它被雪覆盖着,在黑沉沉的夜晚显赫而冷漠,像陈倦本人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可是他……”她想说些什么,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好闭上了嘴。
严君泽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陈府的豪宅,将阮西子扶到副驾驶坐好,系上安全带,关上车门。
他想,有的时候人生也需要自私一点,比如此时此刻。
既然陈倦自己都掩藏了自己的身份和与她之间的感情,那他也顺手推舟,遂了他的心愿好了。
不是么?
第47章
雪越下越大,整个城市银装素裹。
大街上行走的人们都沉浸在除夕夜即将来临的节日气氛中,有说有笑,毫无烦恼。
医院里,陈倦已经从急救室里出来。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周围的环境,忽然扯开嘴角笑了。
“陈总,您醒了?”易则紧张上前,低声说道,“周叔去帮您拿化验结果了,您感觉怎么样?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我叫大夫过来。”
作为助理,易则已经十分尽责了,他甚至做了许多助理义务之外的工作,却从未有怨言。
陈倦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问他:“有兴趣做我的副总裁吗?”
易则错愕地回望着他,有些无措道:“陈总为什么忽然说这些?”
陈倦收回视线,慢慢坐起身,胸腔内那颗心疼得不行,但他一个字都没说,靠在枕头上漫不经心道:“你的能力完全足够胜任,跟着我时间那么久了,在底下的人面前也很有威信,我不在的时候,由你来管理公司我会很放心。”
易则很快道:“陈总,您不要这样说,我会很惶恐。而且您怎么会不在,您会很快康复出院的。”
陈倦微勾嘴角斜睨着他说:“易则,你真的不擅长说谎,你一说谎我就能看出来,还是不要再说了。”
易则张张嘴,神色黯然地垂下了头,陈倦转头望向窗外,簌簌落下的雪花吸引了他的视线,他看了好一会,十分平静道:“西子也在这间医院,大约在楼下几层。”
易则愣了一下,试探性道:“需要我让阮小姐过来吗?”
陈倦几乎是立刻便否定了他的话。
“不。”他惜字如金道,“不必。”
明明是非常想要她过来的吧,哪怕是陈倦,在生病的时候也脆弱无比,怎么可能不希望心爱的人陪伴在自己身边呢?如今还赶上陈奶奶去世,可以说是陈倦这辈子唯二痛苦的阶段,这样的时刻,怎么都觉得阮西子在这里会好一些吧。
易则想着这些事,陈倦却忽然道:“其实从一开始我选你做助理,就是当做接班人在培养的。”
易则诧异地望着他。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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