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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郭旺抱着孩子,止步默了许久,道:“可是你瞧瞧,先后入长安,能把杨喜请出来给甜瓜治病的,还不是我?”
    为着这个,夏晚总算语柔了许多:“东宫没好人,太子当初还拐过我了。往后别结交东宫的人,咱们就还是一家人,好不好。”
    “天长日久,我也是替你多铺一条路而已,你怎么就不明白了?”郭旺悠悠叹了一气,先走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自打呼延天忠死后,郭旺闷了他的大财,便这间药行,当初也是属于呼延天忠的,他到长安,便逐步接收了呼延天忠在长安的所有产业,再加上米缸山的老匪血沉沙的金银财宝,在老匪死了之后,也落到了郭旺手中,他如今财大气粗,富可敌国,只可惜皆是夜财,不能露败,也不能叫夏晚知道。
    夏晚打小儿两只眼睛里就只有郭嘉。但她从郭嘉哪里得到什么了?
    不过是七年的苦难和一个病孩子罢了。
    如今郭嘉虽狂妄,储君却是李承筹,万一郭嘉失了皇宠,李燕贞指望不上,他投到太子门下,便是夏晚和甜瓜坚实的后盾。
    所以,郭旺投到太子门下,是真的想替夏晚和甜瓜在郭嘉被诛后,谋条退路而已,至少他自己是这么想的。
    转到院内一间窗子四开,采光格外好的诊室中,那精瘦瘦的老御医杨喜正闭着眼儿,哼着小调儿,在哪里吃茶。
    第91章
    冬月的长安城,还不算最冷的时候,大约因为人们总烧炭,空气里都是股子浓浓的炭味儿,无风,天也灰蒙蒙的。
    放眼望去,灰砖青瓦的的矮矮屋檐下,间或有商贩走来走去,隆冬腊月的,街上行人格外的少。
    太子李承筹坐在东宫的最高点,凤仪阁的三层楼上,一手酒盏,一手搂着位淮南新贡上来的美人儿,正在听这美人儿嗓音低低,给自己唱淮南风的曲子。
    而他的宠妃呼延娇,则坐在不远处的软榻上。
    她怀了身孕也不过两三个月,并不显肚子,但整个人迅速的胖了起来,胖到都生出双下巴来了。不过她并不曾因此就变的难看,反而福相又喜庆,呈着一种珠圆玉润的美。
    窗外,越过一株株枯枝,出高墙,不远处便是晋江药行。此时两列东宫亲卫悄悄集结,已然将整座晋江药行包围,只需李承筹一声令下,里面所有的人,都将在一刻钟的时间内被杀死,并带出长安城,毁尸灭迹,无迹可寻。
    “娇娇,郭嘉杀了你哥哥,本宫就杀了他的妻子和孩子,本宫这可是在为你报仇血恨呢,你欢喜不欢喜?”李承筹笑问坐在不远处的呼延娇。
    比之在金城的时候,呼延娇胖了,也懒了,毕竟孕中么,怀的还是太子的血脉,也许这辈子,这是她唯一能耍点儿娇横的时候,是以,她也不起来跪谢,只以格外轻柔的语声道:“妾自然欢喜不胜,也得多谢殿下还记得我哥哥的枉死。”
    李承筹见东宫侍卫长立在门外,扬了扬手道:“去吧,晋江药行中一个活口都不许留,全给本宫杀了去。”
    他语声才落,楼梯蹬蹬作响,来人唤道:“父亲!”
    门外疾步走进一人来,玄衣,玉冠,身高八尺,疾步带着风,甫一进门,瞪了太子怀中那美人一眼,斥道:“都给本世子滚下去。”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世子李昱霖。
    李承筹怀中那美人儿是新来的,唱的正高兴了,见有人进来打扰,还以为东宫是太子的天下,娇声道:“殿下,妾还未唱尽兴了,何人如此猖狂,敢扰您的雅兴?”
    呼延娇入东宫六年,最知道东宫如今是个什么情形,立刻就站了起来,一言不发,悄声退了出来,抚着小腹在门外站了片刻,便听里面传来格外凄惨的一声尖叫,显然,性子冷虐暴戾的李昱霖已经提剑把那新来的美人给斩了。
    一个美人,千里迢迢,才从淮南赶来,一曲未终,就已香消玉陨,把命丧在东宫了。呼延娇无声笑了笑,心说活该,在这东宫,空有皮囊可活不长久。
    屋子里,李昱霖提着滴血的剑,就指在李承筹的额头上:“您莫不是脑子叫驴踢了,还是喝酒喝糊涂了。先是往晋王府派乳母,这又是准备在晋江药行杀人,一回又一回,得叫我替您收拾多少回烂摊子?”
    李承筹眼看五十的人了,在外自然有储君的威风,在儿子跟前却怂的要命:“昱霖,不杀李昙年,难道等她闹到你皇爷爷面前,叫她拆出为父当年于金城拐她的事情来,你才高兴?”
    李昱霖将把子滴血的的剑丢到地毯上,两只狭长眼眸中满满的恨其不争:“她是咱们能掰倒郭嘉,杀掉李燕贞的关键,我自己会看着处理,您有闲暇,还是多吃几盅酒,多陪几位美人,蠢成这样,又何必总是丢人现眼?”
    晋江药行中。
    杨喜已经吃了整整半个时辰的茶了,依旧闭着眼睛,哼着小曲儿,动也不动,仿佛已然到了浑然忘我的境地。
    郭旺是个打小儿的生意人,最擅长的就是赔情下话。他七尺高的个头儿,躬腰站在杨喜身侧,整整添过七巡水之后,笑眯眯道:“杨御医,杨爷爷,您可歇好了不曾,若是歇好了,就给孩子治病吧?”
    夏晚搂着甜瓜,站在一侧,也是眼巴巴儿的看着。
    那杨喜略睁了睁眼,扫了甜瓜一眼,摇了摇头道:“这孩子病的险了,如今那包块还浮在外围,要真真滑到脑心子里去,药石无救,就是死路一条。”
    郭旺弯腰躬背的,两道浓眉笑成了一条毛毛虫:“要不怎么说,杨爷爷您医术高明,连皇上都器重您,就因为您是神医,能治这孩子的病,还能救他的命。”
    杨喜晃了晃腕子,掀起眼皮轻瞄了郭旺一眼,道:“在长安住了三十余年,我就没挪过窝儿,这些日子,我看上皇城外一处三进三出的小宅院儿,就在护城河边儿上,离皇城静,周边没有卖买户儿,也清静,就是价儿有些贵,要七万两银子才能买得,遗憾啦!”
    郭旺立刻笑眯兮兮道:“这算不得什么,草民替您买好,送过去就得。”
    杨喜轻轻唔了一声,又道:“给皇上当差也有几十年了,我一直想谋个退路,想着出来之后,挂馆行医,做个民间郎中,我瞧你这药行就很不错,要想盘到手,怕不得二十万两银子吧。”
    郭旺那笑成毛毛虫的眉头抽了抽,咬牙许久,道:“明儿我就到京兆府,把这药行过户到您的名下去。”
    虽说肉疼,可这皆是呼延天忠的产业,也不过浮财。钱可以再挣,孩子的命却只有一条,所以郭旺也就忍痛割爱了。
    杨喜总算站了起来,慢悠悠儿的掀着药箱子,掀到一半,就在夏晚以为他要替甜瓜治病时,他又停了手,道:“对了,咱还没谈诊费了,三十万两白银,一分不能少,这个须得在我治病之前就掏了,否则的话,这病我可就不治了。”
    非但夏晚,郭旺这个大财主都被吓坏了:“多少?”
    杨喜缓缓伸了三根指头出来:“三十万两,一分不少。”
    郭旺咬着牙道:“杨爷爷,草民也不过一个小商小贩而已,那里给您寻三十万两银子去?”
    杨喜啪一声合上药箱子,道:“那可就抱歉了,诊费不掏,本御医就不治病,咱再会吧。”
    郭旺气的脸色发青,拳头捏了又捏。
    甜瓜走了过去,摇着他的手臂道:“小叔,不看就不看吧,我这不是活的好好儿的?”
    夏晚咬唇许久,提起裙帘和郭旺跪到了一处:“我满打满有五万两银子,都给你,只求你替我治好了甜瓜的病,好不好?若不够,你需要多少,我去借,我给你打了欠条然后去借,借遍天下,只要活着,就保准还上您的帐,成不成?”
    郭旺要真有银子,就眉头都不眨的掏了,他如今是真的没有三十万两银子。而三十万两也不是个小数目,让他去筹,一时间也筹不来。
    见杨喜拨腿要走,郭旺疾疾追了出去,疾声道:“杨爷爷,您再考虑考虑,些微让一点,便十万诊金,郭仨儿我眉头都不眨就掏了,可三十万两,郭仨儿我是真没那个银子……”说着,郭旺一手提起袍帘,就跪到了地上。
    “旺儿,你以为找杨喜治病,得这样求着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过瞬时之间,梁清所率的金吾卫涌了进来,将整座院子团团围拢。
    郭嘉一袭紫色三品官袍,瘦瘦挺挺,灰茫茫的天色下,肤色呈着青玉色的冷白,于人群中走了出来,拦上那提着只药箱子,正准备扬长而去的杨喜,盯着他看了半晌,咧嘴一笑,带着些猖狂的狡黠:“杨喜老儿,告诉郭三儿,要怎样,你才会给我儿子治病。”
    “哟,竟是郭侍郎您的儿子?”杨喜一张瘦精皮的脸立刻笑成了一颗皱皮核桃:“既是您的儿子,那当然是分文不取。您是天子宠臣,只要您肯在皇上面前替我说句话儿,让皇上继续炼长生不老丹,我就阿弥陀佛了,哪还会收您的钱?”
    他说着,提着药箱子就又折回了屋子里。就在经过夏晚身边时,夏晚亲眼看着郭嘉揪上杨喜的耳朵,冷笑问着:“如何,本侍郎这儿子,生的可俊否?”
    “俊,果真俊,一看就是个聪明又福慧的。”
    “那是。”郭嘉淡淡道:“他要真有点什么事儿,本侍郎身为天子的佞臣,每日一进馋言,至少要诛了你的十族,给他陪葬。”
    小甜瓜叫杨喜剔成了个小光头,像个小沙弥一般,格外崇拜的望着敢拎杨喜耳朵的郭嘉,脆生生叫了一声:“大伯!”
    郭嘉看了眼儿子,折过身来,见夏晚一件灰鼠毛的披风,玉婷婷站在门外,随即便松了杨喜的耳朵。
    夏晚方才本来都急疯了,跪了满裙子的灰,悄悄躲到了一侧,一手揩着脸上的泪,一手轻轻扑着裙子上的灰。
    扑罢了,也不进屋子,躲在窗子外面,双手轻轻捂上脸,随即便浅声抽噎着,哭了起来。
    她所有的家底儿也就五万两银子,那其中三万两还是李燕贞的。李燕贞是个清贫王爷,用他的话说,自己除了那座行府是皇家给的,这些年在外存的本已银子,能给她的都给她了。
    原以为非三十万两银子不能治,夏晚都想好回去求爷爷告奶奶,四处借债,然后一张张打好欠条,拼尽一生去还那三十万两银子了,不期郭嘉不过一句话,那杨喜居然分文不收,乐乐呵呵儿的,就开始给甜瓜治病了。
    哭罢了睁开眼,入宫半月,无音无讯的郭嘉就站在面前。见她抬头看自己,便是咧唇一笑。
    第92章
    一众金吾卫整个儿戒严了晋江药行,梁清率队,就把守在屋外。
    郭旺叫人给挤了出来,进不去屋子,也看不到屋子里的情形,索性也不看了,转身出了药行,在外面一棵落光了叶子的大槐树下站着。站了片刻,终究不放心屋内的情形,于是又折了回来,挤在金吾卫之中,伸长了眼睛,望着屋子里的情形。
    屋子里,笑嘻嘻的杨喜正在给两只眼睛犹还通红的夏晚解释给甜瓜治病的原理。
    在金城的时候,他是个有钱却无地位的商贾,偶尔带着夏晚和甜瓜出去,夏晚和甜瓜亦得随着他,便见个知县府的夫人,也得屈膝行礼,低声下气。
    可有郭嘉就不同了,且不论他那宠臣之位是如何来的,又是怎样讨得天子欢喜的,再或者将来会怎样,他是朝之三品侍郎,原本趾高气昂的杨喜此时一脸恭顺,屈腰在夏晚面前,仔仔细细的讲述着,待她仿如顶礼菩萨一般。
    仕农工商,商在下九流,但一个商人,若非像郭旺一样,看到如此切实的对比,就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的地位,有多糟糕。
    所谓的蛇毒血清,是以微量的五步蛇毒素,常年累月注入到某种动物体内,待这动物对于蛇毒产生抵抗力以后,再于动物体内分离出来的解毒之药。
    杨喜擅御蛇毒,所以,才会配出这种药来。一个月中,甜瓜需每日三次,服用血清,同时,还得在头部准确的位置敷上灵猫香,每日三次的替换,一个月后才能真正化去他脑中的包块。
    杨喜当着郭嘉的面,亲自服用过自己配的血清,以表安全无毒,这才敢给甜瓜饮用。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袖着两只手,一张脸笑了个红亮,不停的哈哈大笑。
    看杨喜在郭嘉面前如此作小伏低,再想想方才郭嘉不在的时候,他那倨傲,非三十万两银子不治病的倨傲样子,夏晚忆起在米缸山时,自己问及郭嘉,杨喜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说,小人而已。
    果真,这杨喜虽有医术,却是个彻彻底底的小人。
    送走了杨喜,金吾卫们也退了出去,郭嘉原本就冷寒的脸顿时蒙上了一层寒霜,把个小光头上贴着一块膏药的小甜瓜和夏晚推出门外,他狠狠瞪了郭旺一眼,道:“还不滚进来,难道要老子请你?”
    夏晚记得小时候,郭嘉就总爱欺负两个弟弟,当然,他是大哥么,虽说生的清秀,小时候个头也没有郭兴高,但真要拿出大哥的派头来,两个小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她一把拉住郭嘉的手,低声道:“皆是兄弟,他也是为甜瓜好,你这是要作甚?”
    侍驾,伴随一个贼精明,但又自私固执钻牛角尖的老皇帝,是穷天下最累,最痛苦的事情。而且在老皇帝的眼里,普天之下皆是又蠢又愚的绵羊,唯有郭嘉还算有点人样,配得上给自己做条叼骨头的猎狗。
    郭嘉打起精神,皮笑肉不笑的在皇帝身边整整呆了半个月,出来整张脸都是木的,也唯有对着夏晚,还能打起精神来安慰她:“我不过与他说些体已话而已,你且出去,等会儿,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夏晚叫他连推带哄的,就给推出了屋子。合门的瞬间,夏晚看到郭嘉一个耳光搧过去,直接打的郭旺头往侧边狠甩了一甩。
    她扑过去还想撞开门来着,郭嘉自然已经把门关了个死紧,任拼她怎么推怎么撞,都无济于事。
    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夏晚听到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不用说,肯定是郭嘉在打郭旺了。
    “娘,什么声音?”甜瓜随即问道。
    夏晚气的要命,却还得哄着孩子:“大约是屋里有蚊子,你小叔打蚊子呢。”
    郭旺这药行虽大,但里外居然连个下人都没有,也未经营,显然,他也是刚自别人手里接手过来。
    夏晚牵着甜瓜的手,正一间间房子看着,便见西厢的屋子里忽而走出个妇人来,而这妇人非是别人,正是她那大姨母,陈蓉。
    陈蓉当是才梳洗过,端着一盆满是脂粉的水,出来哗一声泼到地上,险险泼了夏晚满裙子,抬眸便是一笑:“哟,这不是年姐儿。”
    夏晚叫了声大姨母,莫名觉得有些奇怪,陈蓉和郭旺,这俩个风马牛不相干的人,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
    陈蓉撩起帘子,道:“既来了,就进来坐会儿?”
    夏晚连忙摇头:“不了。不过,姨母是何时到的长安,当初我走的时候,怎么也没听说您要走?”
    陈蓉一头黑发尽拢在右侧胸脯上,站在台阶上,低眸望着夏晚:“我听说你叫那孔心竹做母亲呢?”
    夏晚道:“她是我父王的正室妻子,我自然要唤她做母亲,姨母,这是伦理规常,无错的。”
    陈蓉虽竭力想要掩饰,却怎么也掩不住那种深入骨髓的恨意:“可当初若非她善妒,将你娘从王府里赶出来,你娘又岂会去甘州,你又岂会走失?若我是你,对着她,绝对喊不出一声母亲来。”
    夏晚莫名觉得陈蓉和自己初见时很不一样了,比如,她当初头一回见陈蓉,她是穿着件本黑色的修身长袄,皮肤白皙,身姿修美,端地是雅气又大方,但不知为何,她今儿穿着件水红色的袄儿,胸口开的极低,掩不住的两坨肥肉,瞧着一身肉感十足的妖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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