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还的。
对待外人,比起欠着,他还是习惯计算得清楚一点。
时倦刚走出诊疗室的门,就看见了正准备进门的医生。
医生一脸尴尬,正想说什么,却见面前的少年毫不在意地冲他点了下头以示招呼,便转头离开了。
医生捏着病例单,犹豫了两秒,进了房间:原来他不是你哥啊。
江烬回心里还在想着事,心不在焉地道:不是。
医生晃了晃手里的纸张:那我本来给他开的消炎和外敷的药
给我吧。江烬回说,我会带给他。
**
时倦再一次回到了那间房子。
他拿出钥匙开了锁,就看见空无一人的大厅。
之前倒在地上的人也不知是醒了还是怎么了,此刻都不见了踪影。
时倦垂眸看着那流淌得满地的汤汤水水,沉默了片刻,到底还是没能突破心里障碍,拿出手机打给了保洁公司。
一个小时后,保洁阿姨拿着钱乐颠颠地走了。
时倦回想着之前的记忆,在卫生间的瓷杯里找到了被他扔掉的耳钉。
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捏着耳钉,在水下冲洗了几道,擦干后重新戴回了左耳。
然后,就听到了系统哭丧似的喊叫。
【宿主!宿主宿主宿主!!】
时倦揉了揉被吵得发疼的太阳穴:你再喊一句,我现在就把你扔进下水道。
系统陡然消了声,几秒钟后,小声地呜呜咽咽起来:【宿主你居然抛弃我,你居然不要我,你你你怎么能这样呢,我怎么用心地想帮你你居然还欺负我,你简直没有心,我怎么这么惨呜呜呜】
时倦:
他没理它,沉默地出了卫生间。
系统到底是个能随时检测到他身体数据的机器,这么几天它也发现了,只要那个古里古怪不知道判断标准是什么的熵值条没有上涨,时倦对周围事物的包容度其实非常高。
就像当初被罚站,写检讨,这些落到别人身上多多少少都会觉得羞耻难堪的事情在他身上,就和吃饭喝水没什么两样,情绪波动甚至算不算忽略不计,而是根本没有。
至少在熵值出于低潮的时间里,系统就没见过自家宿主能对谁发难。
哦,除了气运之子。
**
江烬回牵着自家的苏牧回了家。
虽然提前打过了招呼,但看见儿子这一遛狗遛到了大半夜才回,一直等在沙发上的江母明显松了口气,笑眯眯地招呼道:乖宝,回来啦。
江烬回松开牵绳,任由番茄在家里撒欢儿扑腾:妈。
江母道:这么晚干什么去了?要不要吃夜宵?
不用。江烬回只答了后一个问题,妈,我还有事,先回房间了。
**
江烬回坐在房间里,翻出课本,抄好一道数学题,笔尖顿了顿,在第二行写下一个解字。
他闭上眼,想起了之前在卫生所时倦的回答,一边回想,一边开始解题。
椭圆形的切线方程求导为
被划了一下。
不是不小心划到了,而是被划,这说明不是时倦自己疏忽被桌角玻璃之类的器物造成,而是非本人的人为的。
切线和抛物线的两个交点分别为
一个小孩。
时倦的伤是从手指延伸到手腕,他也不是站着不动让人攻击的木头。若是真的小孩子拿着利器不小心弄的,一来未必能伤到对方,二来伤口走向也不应该是那样,而应该是洞穿可能性大一些。
那样的走向和切口,就好像,是有人拿着管制刀具一类的东西攻击,却被他徒手握住了。
联立以上二式,解得坐标为
我家房子在那。
不是我家在那,而是房子在那。家和房子,虽然意思一样,但从人们的嘴里说出来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一个往往带有亲朋好友,是有温度的;而另一个,却仅仅是没有生气的建筑物。
这家小区因为离市一中近,环境清幽且装修讲究,在世面上价格并不便宜,甚至不能租借,没有一定家底压根不可能买得起。
江烬回虽然对人的外在形象气质没什么研究,但毕竟在一个有研究母亲身边浸染那么久,多少还是能感觉到:
时倦平日里表现出来的生活习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被归类进家境好的那一类,否则也不会有那天饭卡余额不足的事发生了。
所以,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家小区?
综上,截距最小值为
江烬回做题时下笔很快,几乎没有多少思考。
作业本上整整齐齐列出两个四元三次方程组,大括号一围,接着落下一行答案。
他笔尖一转,拉过一旁的草稿纸,在其上写下几行字:
亲戚寄养。
朋友照顾。
父母漠视。
家庭变故。
他停顿了片刻,划掉第一行和第二行。
五秒钟后,划掉第四行。
江烬回盯着纸上的父母两个字看了许久,将他们圈起来,接着,写下第五行:
双亲遇难。
他在圈旁边画了个箭头,箭头一直延伸到第五行旁边,停下,写下三个字:监护人。
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江烬回停下来,沉默了很久,终于拿出手机,点开学生会学习部总群的收藏夹,将白条一拉到底,在底部里翻出一个被命名为个人信息登记表的文档。
学生部门自然不可能有学校档案室那样的资料储备,更没有随意调阅学生隐私的权利。
但因为工作,常常收集统计学生信息表格或成绩单,并归纳上传相关老师,一度作为信息中转站而存在。
他在整页整页浩如烟海的表格里滑行数次,停在一个班级,然后向后拖动,将上面的信息抄了下来。
姓名:时倦。
紧急联系人:李淑。
与本人关系:舅妈。
**
出生宽绰家庭,双亲因故离世或无力再承担抚养责任,留下大笔财产房产。
小孩不能没人照顾,法院便将人交与另一家庭,因为是外来者,和该不受待见。
相安无事到现在,直到今天,因为双方动了手,出了血,终于闹掰了。
好像,找不到比这更好的解释了。
江烬回停下笔,忽然有点写不下去。
这小孩明显营养不良。
心脏可能不太好。
身子太虚弱了。
傍晚时看见的画面不停地在他眼前闪回。
鲜血淋漓又残破不堪。
江烬回蓦然捏紧了笔杆。
**
汪汪!一道纯白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在他脚边蹭着。
江烬回低头看着脚边的苏牧,伸手揉了揉他头顶的毛:番茄。
苏牧乖乖地蹲在地上。
你还记得今天遇到他是在哪栋楼吗?
苏牧叫了一声。
真巧,我也记得。江烬回轻笑一声,二十一栋楼下,等有机会,陪我再去一趟吧,拜访一下。
拜访一下那人如今的监护人一家。
苏牧欢快地摇着尾巴。
江烬回松开了笔,转头看着窗外深重的夜色。
莫名地,他忽然想起那天夜晚,那人的手覆着他的眼睛,声音平淡又疏离:因为你说什么,和你做什么,永远是两回事,永远不能一致。
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
这可是你教我的。
他闭上眼。
时倦。
时倦。
时倦。
他像一个久旱的旅人渴求着遥不可及的甘霖,又好似被勾魂的游子期望一醉方休的烈酒,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一声一声,都撞在他的灵魂上。
第9章
时间一转眼,便到了第二天。
那是个难得艳阳天,南方的十二月放了晴,阳光金子般铺在地上,空气中细小的粉尘胡乱地飞舞。
时倦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外面的人与其说是在敲门,倒不如说是在拳打脚踢,砰砰砰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仔细听,间或还夹杂着几句谩骂。
其声音之响亮,哪怕隔了外界和房间之间这两堵墙,仍旧能捕捉到。
【宿主。】
系统见他醒了,赶紧报信:【外面的声音好像是昨天被您揍的那一家三口。】
听到了。时倦缓了几秒,慢吞吞地下了床,穿着拖鞋,拧开了玄关处的大门。
大门向外一张,砰地砸在站在最前方那人的脸上。
门后的人踉跄着后退,露出了脸来。
时倦扫了一眼,面前的是两个人,正是昨天的女人和初中生,男人不在。
至于其他地方,还站着七八个人,上下楼梯的,对门的,同层的。
都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
时倦看着外面几人,问道:找我有事?
估计是刚醒,声音有点哑,语速也慢吞吞的,听起来格外温和无害。
女人本来还只是站着,见到他,便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喊道:小倦啊,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们,觉得我们每天对你嘘寒问暖很烦,可你要怪我就算了,怎么还动手打人?还要赶我们出去呢?!
旁边有陌生人开口道:时倦,你真的动手打你舅舅舅妈了?
因为是星期天,上班的上学的此刻都闲赋在家。女人站在走道上这么毫不顾忌地哭喊,瞬间就吸引来一大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而因为作息缘故,会在这个点起来的基本都是中老年人,不是三世同堂也都已为人父母,膝下也都有子女。
听到女人话里殴打长辈的说法,如今又看到正主,自然就憋不住了。
行了,现在人都在这里,还不赶紧跟他们道歉,把他们请进去!
你闹什么脾气也不该动手啊!你现在也这么大个人了,又是男孩子,就算他们有什么错,你就不知道包容一点?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沟通?难道你学校没教过你,不知道要尊敬长辈?
女人一听,捂着嘴哽咽得喘不上气似的:你拿着刀子在你弟弟脖子上横着,他现在脖子上的印子还没消,是,是我的错,我平时太关注你弟弟了所以可能有些忽略你,可是我难道不一样在意你吗?你弟弟他还这么小,你拿你怎么忍心下的手啊?!
初中生一瘪嘴,吧嗒吧嗒,当场掉下泪来。
众人一听这话,瞬间就炸了。
什么叫拿着刀子横在脖子上?
这他妈是一个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吗??
还动刀子了?不过一点小矛盾你至于吗?
现在的小孩子家家,动不动就喊杀杀杀的,平日里我瞅着没什么,结果现在居然还真的动手了?谁这么教的你?!
好哇,我看还说什么说,直接扭送进派出所算了!这样的人就算放到社会上,那也是败类!
诶诶大妹子,地上凉你先起来,人家小孩子脑子不好使不懂事,你快别难过了!
时倦靠在门边缓了会儿,睡意总算消退得差不多了。
他听着周围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谴责,垂眸看着地上的女人,轻声道:你今天来找我,就是因为这个?
女人听着他的声音,记忆一下子被拉回了前一天,那人满手是血看着她,用最轻飘飘的语气说着最令人恐惧的话。
她一个激灵,哭嚎一瞬卡壳,却又被耳边的人声唤回了神智。
昨天时倦离开后,她无论如何都不敢继续待在房子里,直接带着儿子和男人一身狼狈地逃了出来。
在酒店随便应付了一晚后,被巨大的恐惧攥住的精神方才放松下来,接着涌上来的就是后知后觉的愤怒。
时倦说得没错,当初争夺他抚养权的人远不止他们这一家,他们是运气好才拿到了。
过去他一直孤僻又沉默,无论在家里如何可只要到了外面永远都闭口不提,所以他们才敢那么嚣张。
而现在时倦不知为何突然转了性子,他们只能用迂回路线,选择人海战术。
时倦这一家那点事在这层楼里其实不是什么秘密,女人平日就总是有意无意地周围人塑造一家三口外带着一个拖油瓶的形象。
其他人不知道这所房子是时倦亲生父母刚刚买下来方便他上初中就车祸离世了,只以为这本来就是女人一家考虑到那个拖油瓶的学习和生活才拖家带口搬过来。
她会装,会卖惨,会放低自己态度,这一点从她昨晚那一番哭诉就能看出来了。
周围的人都知道他们一家花光了所有积蓄才在城里落脚,知道他们一家子跟做慈善似的带着一个外人,而现在突然发生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整栋小区楼那么多住户,只要说得凄惨一点,闹的动静大一点,还用怕没人来吗?
只要祸不及自己,恐怕没人会不愿意欣赏别人的灾痛。
女人这么想着,瞬间平静了下来。
时倦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
就算有一身力气又如何?他难道还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不成?他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外人那一张张堵不住的嘴?
他怎么可能敢?!
**
时倦听着众人明里暗里的责备和劝说,他没来得及有动作,一旁的电梯忽然响起叮的一声。
一伙儿身穿制服的警员蓦然从电梯里涌了出来,为首的警员目光扫视一圈,似乎也被眼前这一幕弄愣了。
你们看到了,我说的是真的。又一道声音从里侧传了出来。
站在末尾的男孩子穿着一身宽松的休闲服,手里牵着一条苏牧,接着道:他们合伙欺凌和辱未成年人,对被害人身体和心里造成严重伤害,你们身为人们公仆,这样的人是不是该拘留教育?
分卷(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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