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十分镇定从容，但南浔还是从他声音里听出了一丝隐忍的悲痛。
    “你想哭便哭，没人会笑话你。”南浔道。
    陆时与眼睛有些红，却愣是没有掉一滴泪水，“我知道仙子找我来所谓何事，只是，你想知道的那些事，我为何要告诉你？”
    南浔没想到他如此人精，心思一转，已经不再将他当成个小孩，而是用跟大人交流的口吻道：“我还没开口，你便知我要问什么了？”
    陆时与嘴角勾起一抹嘲笑，“仙子想必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所以来向我求证了。”
    他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南浔，丝毫不胆怯，目光反而带着一丝犀利，“我可以回答仙子的任何一个问题，但前提是，仙子先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小八：没毛病，气运子以后的男人，这个世界的男主，气势够足。
    南浔目光闪了闪，她今天找他来其实不是问问题的，一个小孩儿哪里知道那么多。
    但照现在看来，他非但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儿，还知道很多事情。
    南浔对上那双闪烁着慧光的眼睛，突然就忘了今天为何想要见他一面了。
    “你问。”南浔淡淡道。
    “十一年前，我父母道侣缔结大典上，你送了我父亲一份厚礼，人人惊羡的升境丹，我只想问仙子一句，当年那瓶中，真有升境丹？”
    陆时与谈及此事，双目死死盯着南浔，好似这个问题对他多重要一般。
    “……并无，里面确实有颗丹药，却不是升境丹，而是辟谷丹。”
    陆时与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突然有一瞬间的失神。
    好一会儿，他才又问道：“仙子是拿错了，还是——”
    “你觉得呢？我自然是……故意的。”
    陆时与一时语塞。
    他没有追问为什么，以他的聪颖或许猜到了南浔这么做的缘由，也或许现在再问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孩子，你可怨我？”南浔问他。
    陆时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豁然道：“我听过我爹和仙子的事情，最初是他做了背信之事，仙子此举不算过分，仙子不过是埋了个引子罢了。
    我父母之事怨不得仙子。自我记事的这几年来，父母在外人面前恩爱无比，私下里却有许多矛盾，母亲她……对父亲缺了一份信任，不只是那升境丹一事，还有别的。
    其实，我知道父亲是爱她的，为了安她的心，他们早早有了我，父亲也从不同其他女修多说一句话……”
    不用南浔问什么，他便将该说的都说了，与其说是在给南浔解惑，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大抵是陆世寒太优秀了，即便已经有了道侣，身边也不乏一些莺莺燕燕，哪怕陆世寒不搭理那些女修，也会有人自荐枕席。
    苏念念太缺乏安全感了。
    “……我觉得母亲有些畏惧你，畏惧仙子终究有一天会抢走父亲，这种畏惧已经成了心魔。
    最初我一直不明白，母亲为何畏惧一个十年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的人，直到有一次，我从她同心魔的对话中知道了一些真相。”
    南浔一怔，这孩子胆子也忒大了。
    修士生出心魔的时候最是可怖，有可能神志不清六亲不认，他倒好，居然还躲在暗处偷听？
    “母亲她……似乎骗了父亲。”
    “父亲入道晚，还是凡人的时候遇难，为一位女修所救，那位女修同我母亲……长得有几分神似。
    其实不是神似，只因那女修服用了易颜丹，易容出来的相貌恰好就像极了母亲。”
    陆时与说到这儿，看向南浔的神色有了几分复杂，“母亲无意间见过那女修一面，正是易颜丹药效刚过的时候，她亲眼看到女修的容貌从与她相似，慢慢变成了一绝色女子。”
    南浔对上他的眼神，突然觉得一大盆狗血从头淋下。
    “仙子，当初救了父亲一命的可是你？”陆时与问。南浔不想让这狗血继续下去，神色淡淡道：“记不得了。我救过的人不多，但也不少，没有一个记得。”
    第924章 陆时与，清风霁月小公子
    陆时与低低哦了一声，“如果是的话，我想替母亲跟仙子说一声抱歉，是母亲顶替了仙子的身份，骗了父亲一份真挚的感情。”
    他人虽小，但极其早慧，对人的感情了解透彻。
    陆时与感觉得到，父亲是真的爱母亲，哪怕后来他知道母亲骗了他，可两人相处多年，还有了他这个儿子，那份感情早已经无法割舍了。
    所以，即便有一次父亲恼得发了火，怪她蒙骗了他，他还是视母亲为挚爱。
    但是，母亲她……
    她不信他。
    每一次口口声声说不在意，她相信他，但她却心口不一，心底并未真的信他。
    但父亲不知道啊，他以为她信她。
    陆时与不明白，连他都能感觉到的那份爱意，母亲为何不信，还因此生了心魔。
    父亲知道当年救他的人是白莲仙子后，他的心情如何陆时与并不清楚，他只知道父亲接受了这份错位的感情。
    母亲虽然比不上眼前这位仙子，但她也有自己的好，她性格温婉，待人体贴，点点滴滴的相处中，父亲早已离不开她了。
    可最终，他们却走到了那种地步。
    两人最后一次争吵的确是因为白莲仙子，白莲仙子十年闭关出来，修为大涨，不过一日，修真界便处处是这白莲仙子的消息。众人盛赞，惊叹。
    十年而已，便从元婴后期步入了出窍巅峰大圆满，这是何等逆天的修炼速度！
    父亲听说后有一瞬的失神，他的失神让母亲发现了，母亲心魔作祟，那一天的她变得失控，咆哮大吼。
    陆时与知道父母早已打算去魔林为他寻那千年魔灵芝，但绝不是那一天。
    母亲冲动之下提前闯入魔林，父亲自然不能放任不管，追了进去。
    那正是魔林里万物躁动的时节，最是凶险。
    一个月后，掌门单独见他，目光慈爱而悲悯，告诉他，他的父母在魔林身陨道消了。
    那时，陆时与竟没有太大的反应，隐隐中他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心里自然难过，那是他的亲生父母。
    可他们并未给他过多的亲情，两人要么齐齐闭关修炼，要么双双外出修炼。
    但凡父亲修为提升了，母亲势必会花费更多的时日去追赶。
    他们分给他的时日少得可怜。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对于他们来说是多余的，既然顾不上他，又为何要将他生下来？
    南浔朝他淡淡一笑，“不用跟我道歉，你母亲更需要这份感情。”
    “仙子，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南浔伸手，顿了顿，最终还是落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问吧。”
    空间里的小八忽地打了个寒颤：我去，南浔你不要随便做这种动作啊，某位大大会吃醋的！
    陆时与对眼前这位仙子生不出任何反感，当她的手轻轻落在他头上，他竟感受到了一份怜惜之情，跟其他人一眼，不是可怜他的那种同情，是疼爱。
    两人一个弯腰俯身，一个仰头望去。
    皆是清风霁月般美好的人儿，那画面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缩小版英俊公子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问她，“仙子真的不在乎这份感情吗？若非母亲顶替了你救命恩人的身份，或许父亲和母亲一开始就没有交集。
    我听说，父亲修道之后还于因缘巧合之下救了仙子一次，在我看来，你同父亲缘分不浅，你二人才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南浔并不想欺瞒眼前这个孩子，曾经的白莲仙子的确喜欢陆世寒，不然以她之骄傲，万万不可能同掌门主动提及陆世寒的名字。
    想了想，她道：“我只能说，过去的我的确对他动心过，但现在的我已经将他视作了一个过客。”
    陆时与听完，竟第一次笑了，那笑容极淡，却好看得很，“仙子果然是骗大家的，你曾经喜欢过父亲。仙子的模样很难让人相信你会骗人。”
    南浔也微微挑了挑嘴角，“那今日仙子便给你上了宝贵的一课，你所以为的不可能也只是你以为而已。一切皆有可能，切勿被表象迷惑。”
    微顿，她问他，“你可知我为何要骗人？”
    陆时与道：“因为他们损了仙子的颜面，父亲也伤了仙子的心。”
    “这样说也没错，我骗人是为了给自己挣回面子，我若什么都不说，便会有人嘲笑我，亦或者可怜我，不管是嘲笑还是可怜，都让我心里不痛快。
    我一不杀人，二不放火，只用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言便解开了这个困局，我又为何不做？”
    南浔淡笑道：“不过，也因为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人，我才骗他们。我可不骗自己人，除非……对方先骗我。”
    陆时与略略垂眸，叹道：“我知道了，从师父伤了仙子之后，他在仙子心里便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了，仙子性子豁达，若我母亲也能像仙子这般……
    罢了，人都没了，说这些又有何用。”
    南浔没想到他比阿冥小时候还要像个小大人，不过他已经十岁了，那时候阿冥才六七岁呢。
    “我可否探探你的身体？”南浔问他。
    陆时与有些意外，点头，“没想到仙子会先询问我的意见，我遇到许多长辈，他们知道我中了冰魔毒之后，皆是一副同情之色，然后直接探视我的丹田和五脏六腑，从未有人先过问我的意见。”
    “仙子，是第一个。”
    南浔道：“因为你聪慧异常，用来对付小孩子的那套不适合你，既然不能把你当成孩童，便只好给足你成人的礼数了。”
    说着，她已摸上了他的手腕，将一缕神识探入其中，这样更能直观地看到他的身体状况。
    那冰魔毒果然已经侵入他周身筋络，蔓延至了雷灵根里，若是强行修炼，会灵根全废。
    其实，这冰魔毒虽然厉害，但若在刚刚中毒的时候以灵力强行排出，便没什么大问题了，可这至少要元婴修为才能做到，这孩子中毒之时不过刚刚筑基，自然不能及时排毒。
    南浔探完之后便收回了神识，神色肃然。
    陆时与等她片刻，并未等到她问话，不禁纳罕道：“仙子为何不问我是如何中了这冰魔毒？”
    他已经习惯了每个长者探完他的身体后这么询问一句，他也已经准备好了那说过数次的说辞。
    可她却不问。
    “怎么中毒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么解毒。”
    陆时与望着她，先时的防备不知不觉中已慢慢卸了下来。
    这位白莲仙子果真……与众不同。跟她相处，他觉得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