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开一点窗户,远远看去,那些名贵花卉在雨中被打歪,绿叶零散,满地狼藉。
她眼神略有可惜,但这个练岛监狱可不是让她伤春悲秋的地方。宋渺很快收拾好自己的着装,往餐厅去,在餐厅吃过饭后,便撞见了袁崧。
他今天是一身黑衣黑裤,也许有点畏寒,他穿的是黑色棉衬衫,领口纽扣扣得一丝不苟,只在袖口解了两粒。他靠在走廊的铁门边,看上去等她已久。
宋渺喊了一声他:“袁崧?”
这位前狱警,现任囚犯闻言,在铁门后,淡淡地弯唇笑了下,“小樱花。”
这一声带点沙哑,他好像有点感冒了,声线紧紧的,混沌不清。
她隔着铁门问他有什么事,袁崧望了眼她,面色稍有点凝滞,他按按眉心,问她:“你今天带手机了吗?”
宋渺不知为何心间一顿,她下意识就摸了摸自己的的口袋,犹豫不决问他:“怎么,有事?”
她在他面前,展现出来的还是颇为信赖他的。这个信赖前提是因为守塔人董野与他算是朋友,加上他前狱警的身份,但是事实上,她没有信任过谁,除了和韫。
嗯……再勉强加一个董野。
袁崧说,“我想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
她心中有了答案,却不敢说出那人是谁,只定定看着他,手上本在开门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袁崧瞧见她神态间的变换,他低头苦嘲笑了下,说:“抱歉,我是真的有事,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可以借我手机,我用扬声器和我弟弟打电话。”
倒是落落大方,毫不掩饰要通话的对象。
宋渺沉默不语,她好久后,才说:“你也曾是狱警,明白这句话对我来说,只要做了就是渎职吧?”
他目光看着她,仿佛看透了她语气下的犹豫,他声线沙哑,面色略有苍白,轻声又喊了她一句:“小樱花,拜托,我是真的有急事。”
能有什么急事?
他都不怕这个电话过去,在她这个狱警前将袁岳这个逃犯的地点暴露吗?还是他觉得她不会这么做?
宋渺满心疑惑,她在铁门前犹豫了很久,直到袁崧重重地咳嗽几声后,她才像是惊醒,又望着他难得一见的祈求模样,终于是软下心肠,将铁门打开。
然后将手机递给他。
这是她第二次渎职了。
第一次,是收下了亚尔维斯的那一枚贵重的翡翠纽扣。宋渺站在他面前,面上忐忑不安,注意着周围举动,内心却平静万分,漫不经意地想。
袁崧道谢,他将手机号码拨给一串明显是非华国的电话号码所属地区。
那边很快,几乎没过一秒钟就有人接起电话来。
是一道与袁崧年龄相差无几的男声,比起他感冒的沙哑声线,要醇厚低雅许多的悦耳声音。
“袁崧?”
那一头明明还没有听到袁崧的声音,却立刻说出他的身份。
袁崧唇淡眸冷,他在此刻也并未松懈下神态,他淡淡嗯了一声,说:“我是。”
男声停顿片刻后,仿佛从嘈杂的街道走向一家咖啡厅,有旧唱片转动发出老歌,宋渺听出那是法语。
她听着扬声器里,那个名叫袁岳的越狱逃犯,唤了杯摩卡,旋后问道:“怎么了?在岛上待得还惬意吗?”
他语气稀疏平常,好似兄弟之间问候今日吃茶没般随意,袁崧并没觉得奇怪,或许这正是他们之间的相处之道。
“还不错,”袁崧说着,望了一眼正揣手揣脚静静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宋渺,唇边不自觉带了点笑意,“你呢,病治好了吗?”
——病,什么病?
袁岳说:“嗯,已经联系了医生,这两天要准备做手术了。”
宋渺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她不安地抿了抿唇,想走开,却又没有办法,只能距离他远两步,但又跑不了太远。仿佛是一只被揪住耳朵,可怜巴巴的红眼小兔子。
袁崧看她低头,还似有若无地叹气。他眼里盈了些笑意,径自伸手抓住她的外套帽子,像是抓住她的耳朵尖。
宋渺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叫,她仓惶对视他的眼,灰蓝色瞳孔里有淡淡的怒气,他却早早收敛了笑意,只余下冷淡,与她对视。
“谁?”袁岳听到,问道。
袁崧垂下眼睫,慢声说:“一只小兔子。”
他却并不信兄长的说辞,“是个女人的声音。”
“什么时候,岛上来了女囚犯?”
袁岳不解:“我才离开几个月时间吧,怎么岛上的原则就变了?”
宋渺被揪住帽子尖,她皱着眉毛,让他松手,小声,软软的,真的像是兔子了。
袁岳这回听得更加真切,他那头从喉间憋出一声疑惑的哼声,“真是小兔子?”
袁家兄弟俩,不知为何,对她的印象居然都停在了小兔子这三字上。
宋渺掩饰着内心的无奈,翻了个白眼,袁崧瞧见,这才解释说:“我借了岛上狱警的电话。”
袁岳一下子明晓,“新来的狱警,是女孩子?上头疯了?”
宋渺睁大眼,听袁岳满是不耐与不解道:“这是有病吧?居然让个女孩进岛,怕越狱的不够多?”
她听到他满是正气说,一瞬间以为袁岳才是狱警,她愣愣对上袁崧的眼,看到袁崧忍不住笑起来,她不由抖了下身子。
他不再问其他的事,只说:“你好好休息,手术后就去好好玩一玩,这几年辛苦你了,接下来该我的,我就自己受着。”
“倘若哪天结婚生子,”袁崧停顿了一下,淡淡地说,“到时候恐怕也没有狱警给我借电话,你就自己好好生活,听到了吗?”
袁岳那边发出喝咖啡的声音,这个记载在练岛监狱的档案册上,写着因失手杀了某位富翁而被判入岛的男人久久才说,“好。”
宋渺听得满头昏沉,她迷迷茫茫地看着袁崧挂了电话,然后将手机递还给她。
他看到她满面惶然,不知为何,轻笑一声。
然后,他很镇定地低头看她一眼,耸耸肩说:“我不怕你告诉别人他在哪。”
为什么三字还没吐出,宋渺就听到他下一句,毫无章法地说了一句:
“我和他是双胞胎。”
她瞳孔一缩,心脏剧跳,耳膜咚咚咚地敲响起来。
袁崧微笑起来,唇淡眼深,他一身黑衣黑裤,仿佛这一句话只是随口说的一样。
他双手插兜,眼神凌凌,利刃一般刺人,不再看她。
有一瞬间,宋渺分不清,杀人的是他还是袁岳。
第83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十三)
依旧在下雨。
风暴席卷下的练岛, 如同一叶舟在汪洋中飘零, 雨帘越来越密, 宋渺几乎以为一切都要被水淋湿。
她站在走廊上, 与袁崧对视, 他黢黑的瞳孔里,笑意全无, 只余漠然。
宋渺用力地攥紧自己的外套袖口,她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什么头绪,但一瞬间又溜走, 问他:“是你,不是袁岳?”
毫无前因后果的一句话,袁崧听懂了,他不置可否, 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许久才弯唇轻笑起来。
“你觉得呢?”
宋渺摇了摇头, 她回忆起档案册上,关于袁岳的资料。那份档案上, 袁岳的一寸照片, 容颜与他并非双胞胎兄弟的一模一样。他们的五官只有五分相似。只有出生年月倒是和袁崧还算吻合,他们之间的年龄看上去一般大。
袁崧在骗她?
她有点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
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 让人误解的话,是觉得骗她很有趣吗?
杀人还掩盖事实真相, 让弟弟代替坐牢, 可是兄弟两人容颜根本不一样, 又怎么可能做到让弟弟代替哥哥坐牢?
更别说,他们若真是同卵双胞胎,这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就是拒绝袁崧成为狱警的第一道门槛。
虽然对他言语间所透露出的信息感到一些不安,但是宋渺能肯定一点,在这种来了就不易走掉的监狱里,除了像她哥哥那样,不知道怎么回事借了人的身份进岛——据他说是向上头批了一个科研项目,所以算是正大光明来到这里见她;再然后,岛上所有人的身份,都是严苛检验下,才准许进入。她不太清楚袁崧怎么进来以囚犯亲属的身份进来担任狱警,但上头应该也不会糊涂到弄错犯人。
袁崧看出她在惊怔后,片刻的恍然与明晓,他面色依旧淡然,甚至是平静的,挑了挑唇,“吓到了吗?”
宋渺:“……”她听到一点点戏谑。
面色顿时变了,气得有点恼怒,“很好玩吗?”
“吓唬我很好玩吗?”
她粉白的脸变得有点红扑扑,难得气成这副模样,灰蓝色瞳孔里满是不愉快:“你是不是闲的慌?嗯?不怕我告诉董野你找我接电话吗?”
下意识就将董野搬出来,果然她心中信任的人选中,有他。
袁崧低眸看她薄款外套,帽子上的那个尖尖。
他在她一连串说完后,忍不住伸手揪了下她的帽子,好像这样就将她的兔子耳朵捏了捏。
“为什么不回答我?做什么?”宋渺啪地将他的手打掉。她蹙眉不悦地看他。
袁崧看出她满心恼怒,他黑衣黑裤,眼深唇浅,一点点笑,瞬间消逝不见。
他将自己被啪地打了一下的手掌无意识地揉了揉,旋后慢慢说:“只是,想要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事?”她戒备地看着他。
袁崧听着楼外的雨声,有雨点溅在他的衬衫上,透过黑色布料,瞬间消逝不见。他感受到一点点凉意,在脊骨处蔓延,他弯唇笑了下,咳嗽两声说:“只是,最近大概会出点事。有人不太安分。”
“所以呢,和你刚才在电话里说的那些,有什么关系吗?”
宋渺脑中还在想着袁岳究竟得了什么病,她随口应道,警惕得像是只兔子,蹦跶两步离他远点。
袁崧沉默地看着她,眼瞳黑深,“没什么特别关系,只是觉得,看你吓坏了的样子蛮有趣的。”
宋渺实在无语,最后翻了一个白眼给他,骂了一句:“神经病!”
她气咻咻走了,满身炸毛样,袁崧看着她锁上铁门,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冷淡的面色染上几分微不可查的笑意,他靠在走廊边,有雨水一点点打湿他的肩头,他垂下眼帘,慢慢咀嚼了三字。
像是“小兔子”。
夏季终于走向尾声。
大海上常有的风暴也停歇了,因为风暴而被迫停歇的空投终于即将恢复正常。
其实岛上的生活用品还是够用的,但是奈何那群过去骄奢淫逸的犯人难以忍受,他们在这风暴来临时,多次向董野下脸子,董野倒是没理他们,只是觉得他们脑袋有疾,自己依旧施施然在灯塔上煮着热食吃,不管他们嚎叫着说食材不新鲜。
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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