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渺避开他,低低声道谢,又自己拽了袖子,摁去眼角的红意。
并不疼,白屿净知道,他过去见识过师尊的突破,也曾有过这样眼角沁血的时刻。但那时候没有人为他护法,他那混不吝的师尊向来不羁,突破之时,只想着让他见识见识世面,却没有给他做好防护。
那时候自己眼角沁血,两股战战,却只觉得心中震喜,为能够亲眼见识大乘之身修成。那轻微疼意对他来说并算不得什么。
白屿净知道不疼。可是他看着她,却替她疼了起来。
她避开以后,他就更觉疼了。
白屿净空茫茫地看她,她不曾看他,身上的衣着,粗粗看去很是朴素,但再定睛一瞧,他便认出这是凌霄殿殿主的长袍改制而成,这长袍也是件高阶上品法宝,外表并不华丽,内里却是由许多珍稀材料制成,足以抗衡大乘修士的勉力重击。
凌霄殿殿主在秘境内尚且为合体,这长袍对他而言应当算是十分珍贵,但他却将它改成女子的装束,送给了她。
白屿净猜她根本不知道这法宝有多珍贵。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心中却更加茫然,他想着两百年前那个念头,此刻有些怀疑地想。
他真的能够,顺顺利利让她成为自己的道侣吗?
白屿净不敢再想下去,他觑见那雷劫动静已经渐渐歇了,赤霄懒散地抱臂道:“……这界内,最年轻的一名人族大乘修士将要出世。”
凤凰说,又望了眼白屿净漠然的面色,不知道该叹气还是怎的,他摆摆手,一想起刚才替他说话,他还不领情便来气,羽翼一摆,就往自家巢穴飞去。
丢了一句话道:“我先赶回去找我老子问问该给这新晋大乘修士送什么礼,走了。”
潇洒洋溢。
赤霄是凤凰,性子向来火热不羁,白屿净不言不语,默认他的离去,而耳膜微震动,烈火灼骨之感又悄然升腾,他张了张唇,有趋寒之意,伸手握住了宋渺的手。
他的手掌很热,和他的外表一点也不相似。宋渺被他握紧双手,就能感到他在微微战栗,热度传递到她身上,她不觉温暖,只觉心中不适。宋渺有些惊讶于自己现在脆弱的承受能力,再想了想张显阳,得出了个答案。
——大概是两百年来,张显阳对她极有分寸的距离,不生疏不过分亲昵的行为举止,让她养成了这个性子。
她被他宠得厉害,以至于无法接受她不喜欢的人触碰自己。
宋渺回忆过去与白屿净双修,眼神沉了沉,她想,自己必然要离开白屿净。
她已经再难以忍受与白屿净在一起,就算是作为界内无数女修士艳羡的对象,她也只觉得心中呕意阵阵。
面上的情绪却不露山水,她眯着眼,询问他:“师尊,你——”
白屿净说:“有些热了。”
烈火灼骨的感觉突然袭击,他隐隐觉得这来得不凑巧,因为她看上去并不是很开心。但他实在忍不住,如同尝过珍馐佳肴的人,看到面前自己最钟爱的美食,怎能忍住伸手触碰?
“是了,我为纯阴之体。”
宋渺淡淡点头,她只说了这一句话后,又冷冷地凝视那雷劫云散去,方才的大动,她没有错过。
也就因此能够确定,张显阳很快能够以大乘之身出现在她面前。
说来也是幸运,他在秘境内突破,绝大部分的雷劫都由着这秘境挡去,这琅嬛秘境看上去已经是千疮百孔。还不知道下一次开启,这琅嬛秘境能够支撑得住各门派弟子历练否。
她静静等待着那张显阳的出现,却没想到自己方才的那句话对白屿净有多大的影响。
白屿净僵硬着脸,他不自觉地松开了因为内心深处的爱恋与趋寒之意,想要握住的她的手。
耳膜震疼,眼前如同蒙了一层雾气。
他想,她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她会否以为,他的所有举动都是为了想要与她这个纯阴之体双修才做出的?
白屿净在这一刻想了许多许多,而越想,他的心就越来越冷,那在幻境内的记忆也清楚地浮现。他作为崔嘉学时,以为自己只是将宋真真当做小妹妹,于是为野心而求娶帝姬,后来他才知晓自己究竟真心爱慕的是谁。
然而在幻境内,一切都已经迟了,他错过了,便被别人夺取。那霍生阳将他的弟子牢牢护在怀中,不愿他人窥视,强硬地夺走她,让他在悔恨交织中度过了幻境中的岁月。
记忆重归之时,白屿净想,自己一定要好好对待她,他有着先天优势,他是她的师尊,她为他的弟子。
她是纯阴之体,他是纯阳之体。他们合该是一对,合该在一起的。
但他没有想到,她会不会并不同意他的看法,并不同意——纯阴与纯阳天生一对。
白屿净能感受到宋渺的沉默,他想起她自看到他,就没有提一句幻境内的所有时,他就知道自己曾设想的那些可能终究只是妄想。其实他也可以一直强硬下去,如当年将她带回来时,对着失了一魂的她说要与她双修,漠然而冷酷。
那时候的她弱小,因此毫无选择,只能顺从于他。
而现在的她,依旧是弱小的,在他这个大乘修士面前,他一指就能掐住她的命脉。让她匍匐在脚下,忍泪顺从他。
可是这一回,他有点不敢。他根本不敢。
眼前的雾气更重,骨缝越来越灼热,白屿净没敢再伸手,以她冷凉的体温降低自己的疼痛。
只是忍耐地,忍耐着。
便听一道泠泠男声响起,那人在明丽光箭散落之下,款款行来,凌空之下,有万物低鸣。
雷劫散去,这界内,史上最年轻的一位大乘修士,往他们走来。
宋渺睁大眼,她不由笑了起来,而白屿净冷漠地望着他,听到那玄衣男子轻唤了声,“珍珍。”
一道利芒割破那为护她而立的阵法。
她的长袍在风中烈烈,旋后又归之平静。白屿净骇然发现,面前这初成大乘的男子,竟有堪比他的力量。
“来我身边。”
他这样说着,点漆般的眼里,蕴藏着星与花,对她永远柔软温和的笑意,暖暖地盈着。
宋渺失笑,她踏出一步。
第126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二十三)
“显阳——”
张茹唤他,美艳的面容在乾坤镜内,幽幽闪闪,她眼有热泪,很是动容道,“你晋升大乘了?”
张显阳颔首,他的声音漠漠从这界内北望天显山脉,由着那乾坤镜传到南望凌霄殿。
他稍微地扬起唇来,顿了顿,张茹就讶异发现,他身上多了许多人情味。
过去的张显阳一身仙气——说是仙气也不准确,只是那时候他太过淡漠,毫无人情味,旁人说的好听些,便是他极为适合修真路,抛却情感,专注于仙道。张茹过去很想反驳他人,说他并非这般,她是清楚知晓他心中对她这唯一亲人颇为在意,否则怎会为了她亲自去一趟天显门?
——只为了替她看看天显门掌门,让她心魔早日散去。
可是张茹却实在说不出他很有人情味这句话。
张显阳只对自己在意的人,有些人情味。
在张家血脉陨落后,唯有她张茹一人在他心中有点地位。
而今——
两百年的闭关,他竟是修成这般模样?是他那一直爱慕的女子使他变成这样的吗?
张茹心中疑惑,但她不问不说,只万分欣喜,为他晋升大乘,也为他形容间的温软之色。
“你何日归来?凌霄弟子都已准备好,庆贺你的晋升。”
“话说,如今我是不是该称你一声大乘尊者?”
她朗声玩笑道,这一刻没有思考白屿净,便没了情爱纠缠,看上去竟然很是潇洒,有几分张家人的豁然。
张显阳沉默了一瞬,他望着那天显门,有锋锐之色闪烁,旋后道,“半年后。”
“怎这么久?”张茹问,“大乘可破虚空,距离时间并非问题……你还有其他的事?”她暂且只能想到这一点,便道。
张显阳淡笑不语。只在最后,慢慢地说了一句话。
“有人在等我,我要带她回家。”
乾坤镜明灭片刻,远在凌霄殿掌事的张茹听到这一句话,她愣愣许久,又想到什么一般,抚掌失笑,只觉想要落泪,“……是你心仪的人?”
她一时又是惭愧又是欣喜,想到,她张茹一生为某人耽误,皆是她自作自受,咎由自取。而她最疼爱的侄子终于突破大乘,又有了心动之人。她便觉激动,那些积压在心中已经数千年的哀怨情苦都在听到他变得温暖的声色中,褪成慈爱与宽慰。
“待她回凌霄殿,让姑姑好好看看她。”
“她会喜欢些什么?”
张茹絮絮叨叨。
张显阳便笑,他看她终于焕发了许久未见的光彩,小小的,带点委屈道,“她还没答应我呢,姑姑你就当做我带了个小妹妹回家吧?”
他刻意不说他与宋渺的过往,那些过往对她来说或许是伤口,他只想慢慢地抚平,不想再让她心碎,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们过去的关系。
这算是他一点小私心。
张茹愣了愣,最后笑骂道:“妹妹?你是想做她的情哥哥罢?”张显阳扬了扬唇,但笑不语。
她看透他的情绪,忍俊不禁,“那姑姑等你回来,带上你的姑娘。”
“……嗯。”
张显阳心中柔软,他低低呢喃,眼中的星与花,肆意绽放,“我的姑娘。”
……
“你是我的弟子,珍珠。”
白屿净平视着宋渺,他以一种让人望之生疑的姿态,半跪在她身边,慢慢说,“他不能带走你。”
宋渺的手平放在膝盖上,她安安静静地看着白屿净,头一回喊了他的名字,“白屿净。”
男人一身白衣,长发以玉带挽着,他饱含祈愿地应了声,又匆匆道,“方才我不欲与他争吵,便将你带回来,你生气吗?”
宋渺:“……”
她想起刚才的一幕,就觉得,两百年没见面,这白屿净居然也变得奇奇怪怪了。
她踏出一步,那阵法在张显阳的破坏下,已经桎梏不住她。宋渺本想先对张显阳说几句道贺的话,他当时看她的目光,让她觉得很想笑,也很想轻轻拍拍他的手臂,像是记忆里珍珠曾经对张重阳做过的那样。
宋渺下意识觉得,她这样做张显阳一定会高兴。
她很少这样好心,这突如其来的想法,也只是想着为他将来带走她,稍微给点甜头罢了。宋渺这么想着,却抑制不住脸上真切的笑,恰巧踏出一步,另一只手就被白屿净拽住。
当时是怎样的情况?
宋渺思考着,她能感受到白屿净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她的身上,这个两百年没有正式见过面的男人,她名义上的师尊,以那种她看得懂,但她却不想回应的眼神,殷切地望着她。
彼时狂风烈烈,她的长袍被两位大乘修士的重压弄得褶皱巴巴,好在这料子实在是不错,她没有很狼狈。
张显阳微微扬唇,几乎是傲慢地看了白屿净一眼,旋后温声道,“珍珍,到我这里来。”
那一步踏出去。没有再走下去。
第1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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