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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0节

    “……我知道很多同胞都厌倦了战争,更不知道在踏上星海中央的征途之上,究竟还要面对多少杀戮和磨难,若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没人愿意卷入永无休止的战火。
    “但我要告诉大家,我们肩负的不仅仅是神圣的使命,更是冷酷的现实。
    “星海中央的庞然大物仍旧在秣马厉兵、磨刀霍霍,倘若我们不能先发制人,而是沉溺在虚幻的和平中无法自拔,终有一日,此刻星海中央同胞们悲惨和绝望的命运,也将降临到我们头上。
    “倘若此刻,我们不为他们而战,等到最终毁灭来临时,便再也没人为我们而战了!”
    幽冥界,正常人类的血肉之躯,绝对无法适应的淡紫色毒雾当中,无数鬼修将晶线接驳到了一起,静静感知着丁铃铛神魂的震荡。
    天环界,无数星舰的狭小舱室中,战士们倚靠着冰冷的舱壁,鲜血却灼热到要冒出蒸汽。
    血妖界,昔日的妖族战士,今天的联邦公民们,也一声不吭地听着。
    还有水晶界的沙漠,飞星界的星海,各个环境恶劣的资源星球,曲折幽深的矿洞最底层……无数人都屏住呼吸,聆听着那庄严肃穆的承诺:
    “……所以,我在此宣誓效忠星耀联邦,效忠最高议会,效忠联邦全体人民,并以这份忠诚,恳求所有同胞都鼓起勇气,握紧武器,同舟共济,战斗到底。
    “我发誓,我将带领星耀联邦,而星耀联邦将领导整个人类文明,在黑暗无垠的星辰大海中大步向前,创造出一片前无古人的,光明和希望之地!”
    第1849章 命运交错之间
    那天下午,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飞溅的雨花将联邦广场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的波纹当中。
    即便置身于广场下方的战争博物馆,英灵大殿之内,亦能听到四面八方传来“沙沙沙沙”的雨声。
    这雨声让人想到了破土而出的小草,虽然稚嫩,却不可阻挡。
    围绕着整座战争博物馆的黑曜石高墙上,用暗金色的的油墨,镌刻着数千万英灵的名字。
    李耀在高墙的末尾,刚刚镌刻上去,空气中还残留着阵阵油墨香气的地方,找到了那个名字,也找到了正在祭奠英灵,并且向信息库中录入资料的一家三口。
    一个面容清瘦,穿着朴素,带着几分一丝不苟到近乎古板味道的女子;另一个同样平平无奇,略微有些发胖,无时无刻不扶着妻子肩膀的男人。
    还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眼里闪烁着灵动的光芒,昂着脑袋,鼓着腮帮子在数,从上到下密密麻麻的英灵墙上,一共有多少个名字。
    一家三口面前的英灵墙上,非常简单地刻着八个字:
    “联邦军少校,赫连烈。”
    李耀找到他们时,那名女子正好回头看到了他,表情并没有变化,目光却明显闪了一下。
    尽管双方事先已经沟通过,李耀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干咳一声,走上前去。
    男人知道他的身份,显得既手足无措又隐隐有些防备;小男孩并不知道他是谁,眨巴着和赫连烈有几分相似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女人倒是落落大方,和丈夫交待了几句,又拍了拍儿子的脑袋瓜,就不卑不亢将李耀请到一边说话。
    “您就是沈文茵,沈女士吧?”
    李耀道,“令尊赫连烈少校在一个月前星海会战中的突出贡献,已经被多方面证实了,他英勇无畏的冲锋,令联邦军的虫洞炸弹引爆成为可能,成功拖延了至关重要的两个小时,最终令我们一举毁灭了帝国方面的星空之门。
    “令尊是此战的关键,亦是千千万万联邦军的典范和骄傲,对于他的战功评定和军衔追授,还有烈属待遇等等,很快会有结果的。
    “我和令尊……也算是旧相识,既然得知他还有血脉传承下来,于情于理,我都很想亲自告诉你这件事。”
    沈文茵默默听到这里,先深深鞠了一躬,又很认真地打量了李耀一番,声音有些沙哑道:“谢谢您,李会长,我原本以为你们找不到我的。”
    李耀笑了笑:“的确很难找,军队里并没有令堂的信息,似乎令尊和令堂相处不久就分开了,你又从了母姓,我们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能通知到你。”
    “我……原本并不想来。”
    沈文茵看着远处在祭奠亲人的牺牲者家属们,手指下意识拨弄着并不存在的香烟,迟疑了好一阵子,才双臂环抱,轻声道,“赫连烈并不是一个好丈夫,更算不上是一个好父亲,我恨他,我和我妈都恨他,只想远远逃离他的身边,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他,即便是,以这种形式。”
    “呃……”
    李耀飞快眨巴着眼睛。
    虽然稍稍有些意外,不过结合过去一个月搜集到“疯狗”赫连烈在军队里的评价,倒也不算奇怪。
    沈文茵目光复杂地盯着李耀:“李会长想知道我家里的事,关于赫连烈的事?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无非是一个伤痕累累,孤独而疯狂的男人,和一个看多了言情小说,满脑子天真幻想,认为自己可以‘拯救’这个男人的傻女人之间,司空见惯的故事而已。
    “只不过,故事里的傻女人往往都能解开曾经受过伤的男人,内心最深处的心结,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但现实世界嘛……”
    她笑了笑,摸了摸干裂的嘴唇,似乎是将并不存在的香烟放到了嘴边。
    李耀沉默片刻,低声道:“我听军队里的同僚和心理医生说过,赫连烈少校似乎被严重的心理疾病困扰着,既有战场综合征的因素,但也有早期受到强烈刺激的缘故……对不起。”
    沈文茵微微一怔,哑然失笑:“李会长,您有什么必要向我说对不起呢,是他自己心胸太狭隘,一直都钻在牛角尖里拔不出来,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
    李耀道:“话是这么说,但我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倒也谈不上内疚,只是,以前我好像从没想过,像赫连烈这样的人都会组建家庭,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和理想追求,都会这样……壮烈牺牲的。”
    沈文茵挑起了眉毛,看着李耀的目光变得更加惊讶和疑惑,忍不住道:“李会长,您和书上、新闻上、各种宣传和娱乐作品里的‘秃鹫李耀’一点儿都不像,若非刚才来了好多秘剑局还是什么特工部门的人,找我聊了好久,又把我随身携带的物品反复检查了几十遍,我简直要怀疑,您是不是假冒的了。”
    李耀也笑起来,挠了挠鼻子道:“从我身份曝光以来,好像见到我的每个人都这么说,被大家说着说着,连我都快以为自己是不是冒牌货了。”
    沈文茵忍着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其实我现在也有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想了几十年的事情都化作了真实,但又那么虚无缥缈,如梦似幻,怎么都不像是真的。
    “您知道吗,李会长,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很恨您,非常非常地恨您那就是赫连烈修炼过度,神经错乱,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抱着肚子呕吐,一边冲我和我妈大吼大叫,像个畜生那样张牙舞爪的时候。
    “我那时候已经五六岁,六七岁了,勉强知道一些事情,也从各个侧面接触到了‘秃鹫李耀’最初的传奇,更知道了我父亲在那段传奇中,究竟扮演了一个怎样不光彩的角色。
    “我当然不能说您做错了什么,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您完全没错,也是受害者。
    “可是,在赫连烈把他自己和我们都折磨得够呛,大家都几乎熬不下去的时候,我,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总是免不了在胡思乱想,如果没有您这样一个人,从来都没有‘秃鹫李耀’存在,赫连烈没有遭受那样的教训和变故,他的命运,我妈的命运还有我的命运,是否会截然不同呢?我是否可以像别的小朋友一样,活得稍微普通一点,轻松一点呢?
    “至少,不会有别的小朋友在玩‘打仗游戏’时,一遍遍扮演我爸爸被你打,一直打到呕吐,再追着我的屁股,学我爸爸呕吐的声音啊!
    “那种十几个小孩子一起学我爸爸呕吐的声音,直到很久之后都一直纠缠着我,我、我甚至可以忍受赫连烈对我和我妈所做的一切,但就是无法忍受那种故意装出来的呕吐声,最极端的时候,我想到过死,整整九十七次。”
    李耀涨红了脸,道:“对不起,我也不觉得当时的做法有错,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或许会选择另一种,更……可控的办法。”
    沈文茵又笑起来,满脸风轻云淡,就像在诉说另一个人的故事:“李会长,您千万不能改变主意,否则就糟糕了。
    “我曾经无数次诅咒自己,诅咒你,诅咒赫连烈,甚至诅咒我母亲,我诅咒该死的命运为什么要和我开这样一个天大的玩笑。
    “但是有一天,当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在我身上发生,当我遇到了另一个大男人,之后……又拥有了一个小小的男人时,我忽然觉得过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点点滴滴,乃至自己出生之前这世界上发生的所有好或者不好的事情,都有它的意义。
    “这些事情的全部意义,就是让我在那个冰天雪地的清晨,走到马路中央的时候,狠狠滑了一跤,摔得半边身子都麻了,半天爬不起来,然后所有往事都浮上心头,令我彻底崩溃,像个孩子那样哭得撕心裂肺,昏天暗地。
    “正因为我哭得这么稀里哗啦,现在就站在你右手边,正偷偷望着我们的那个傻大个才会注意到,并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扶我。
    “直到现在,我依旧记得自己狠狠推开了他,哭着说了一句很蠢的话,我说‘走开,我爸爸是赫连烈’,他被我推得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摸了半天脑袋,嘴里哈着白气问‘赫连烈是谁’?
    “呵呵,我曾一万次设想过,没有您存在的世界会是怎样,但如果‘秃鹫李耀’不曾痛殴过赫连烈,他的命运完全转变,就不会和我母亲相遇,即便相遇了,以他锦衣玉食贵公子的身份,也不可能和我母亲有丝毫交集,那我就根本不会出生。
    “即便我以另一种玄之又玄的方式出生和长大,我也不可能在那个冬天的凌晨,从那颗星球的冰冷街道上走过,就算真的走过,并且也不幸滑到了,我也不会哭得稀里哗啦,像个傻瓜。
    “那么,我就不会认识他,也不会拥有他,他们,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是肥皂泡,‘啪’一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想到这里,我就怕得要死。
    “所以,李会长,命运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如果不是当年你和赫连烈的冲突,非但我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就连这个虎头虎脑,满地乱爬的小家伙也不会出生呢!”
    第1850章 家,就在前方!
    李耀没想到在赫连烈的女儿身上还发生过这么多故事,而这些故事甚至和自己昔日的选择有着无妙的联系。
    他又想起上午丁铃铛的演讲,演讲的绝大部分内容当然都经过别人的加工和润色,只有一句话是丁铃铛坚持要保留的:
    “没有人是一座自给自足的孤岛,所有人的命运……都以某种奇妙的方式连接在一起。”
    沈文茵的目光原本有些漠然,这会儿却像是结冰的湖面被春风吹皱那样,变得柔和而温暖起来,她脸上泛起了幸福的光彩,轻声道:“当我第一次看到阳光照耀在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时,我就和自己的命运和解了。
    “我还是痛恨赫连烈,但我已经不再恨其他人,不再恨自己,恨我母亲,恨您。
    “十六七岁时,我曾经胡思乱想过有朝一日见到您的情景,那时候我发誓,要狠狠朝您脸上啐一口唾沫,以示我对‘秃鹫李耀’的不屑和抗争,但现在我已经不想啐了特别是面对这样一个,和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李耀时。
    “我有那么多珍贵无比的东西要爱,要享受,要守护,哪来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继续去恨呢?”
    李耀听到这里,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仿佛心中一块沉甸甸的大石落地。
    沈文茵微笑着:“李会长,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还要赶最后一班浮空船回家呢,再次感谢您的通知,这样也好,总算把我和赫连烈的事情,做一个了断吧!”
    李耀心中一动,道:“赫连烈少校之所以壮烈牺牲,或许也有一些因素是为了守护你,你对他的恨,不会因此削减几分吗?”
    沈文茵摇头道:“我了解他,我敢保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就算会想到您,都未必会想到我和我妈的。
    “我恨他,永远都恨,正如他对您的恨意永不磨灭那样。
    “不过,我记得小时候每次他修炼过度,接近走火入魔,像是浑浑噩噩的野兽般乱吼乱叫时,他都会说,自己总有一天会干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让我和我妈另眼相看,让整个联邦都为他骄傲。
    “那时候,这种失败者的疯话让我痛恨到了极点,气得发抖,恶心得想吐。
    “我没想到他竟然成功了,他真的兑现了昔日的承诺,真的……逆转了自己的命运。
    “我依旧恨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看错了他,他不是失败者,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是一个真正的英雄我今天就是专程来向他道歉的,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时候,身为他的女儿,多多少少我都应该相信他一点,相信他一次的。”
    说完这句话,沈文茵又深深朝李耀鞠了一躬,转身向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走去。
    “沈女士。”
    李耀想了想,提高声音道,“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听说令郎的修炼天赋不错,如果有什么地方能帮上忙,千万不要客气,尽管直接找我。”
    沈文茵脚步一顿,并不回头,也不要李耀的联系方式,挥了挥手道:“多谢您的好意,但还是算了吧,虽然我和儿子都不姓‘赫连’,但我们体内都流动着赫连家族的血,赫连家的人,就算没有‘秃鹫李耀’的帮助,一样也能活得很好。”
    一家三口,互相扶持着,渐行渐远,消失在战争博物馆门口的蒙蒙烟雨之中。
    ……
    那个深夜,一艘横跨大陆的浮空船上,大部分旅客已经沉沉睡去。
    沈文茵还在抚摸着一张不太清晰的三维立体照片照片里的赫连烈制服笔挺,甚至连面部都做了精心修饰,看不出太多伤痕和疯狂的痕迹,在他身边是一大一小两个长得很像的女人,那是命运的开始,女人和女孩儿都笑得十分灿烂,像是永远凝固在幸福的瞬间。
    沈文茵痴痴地看着,眼窝里渐渐汇聚起了两片晶莹。
    就在这时,还没睡着,正在偷偷看视频的儿子,轻轻碰了她一下:“妈妈,快看,好像是白天那个叔叔!”
    沈文茵微微一怔,发现儿子晶脑上正在播放的是一场在全联邦范围都很受欢迎的深夜访谈节目,以风格辛辣、直言不讳、实时互动和经常能请到大牌嘉宾著称,非但有联邦五百强宗派的掌门,甚至连联邦议长都曾出现在访谈里,向所有观众展示最高领导人的另外一面。
    此刻,坐在那位满头银丝,既诙谐又睿智的主持人对面,正是李耀。
    他穿着一身铁灰色的长袍,既没有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架势,却也不会过分随意,让所有人都感觉非常放松,仿佛他就是大家中间,普普通通的一员。
    沈文茵看到时,主持人已经不知道问了一个什么问题,李耀身体前倾,神色诚恳,侃侃而谈:
    “……或许是大家都寄托了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和过于美好的人格在我身上,将我当成了某种高高在上、光芒万丈的象征,一个永远不会被毁灭的希望。
    “就像主持人刚才也在问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力挽狂澜,究竟是什么感受?
    “但真相不是这样的,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因为在千钧一发之际力挽狂澜的并不是我一个人。
    “非要说有什么感受的话,那就是我再一次真真切切认识到战争不是一个人可以打赢的,文明更不是一个人可以建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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