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起来,廖新文恨不能锤死当初的自己:“如果当时我多关心他一下的话,或许事情也不会那么糟糕,或许他还有机会避开后面的那些……”
然而没有如果。
等他终于察觉到儿子状态不对劲的时候,廖明凡已经被迫吸了半年的鸦片了——没错,是鸦片,不是大烟,整个人都瘦成了一根竹竿,神情也变得恍恍惚惚,经常喊他好几次都听不到。
“明凡本来就瘦,自小就瘦的不像样,他个子窜得快,又挑食,就不怎么长肉。那段时日我们交流也少,我便丝毫没有察觉,只当是他因为临近毕业,太累了。”
要不是那天晚上他临时起意,想问问儿子愿不愿意在学校留任,父子在一起或许还能相互帮衬一下,他可能还发现不了儿子的异常。
“但是我喊了好几声,明凡都没有回应,像是在做梦一样,整个人的神情飘飘忽忽的,径直进了卧室,我心里担忧,就跟着一起进去了。”
然后,他看到了毕生都难忘的画面,他从小就聪明勤奋又努力可爱的孩子,居然在吸大烟!
“那天晚上他们同学一起吃饭的时候,明凡被强制吸了几口,说是让他尝尝鲜,那几个孩子,全都是个中好手!我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查出来,他们的这些鸦片,全都是来自正阳商会的制药厂。而那时候,明凡已经投了好几次家里的钱去买鸦片了。”
“他们,就这样毁了我的儿子啊……”
再说起来,廖新文除了满嘴的苦涩,已经察觉不到任何心痛的感觉了,再多的疼痛,也比不过他失去孩子时的痛。
“也就是在那时候,谭四爷找到了我,说是让我帮他做一些事,给出的条件很是可观。我的儿子吸食鸦片,我的太太病倒了,家里已经一贫如洗,我的确需要很多钱。不论如何,至少我得让我的亲人先活下去。”
“我心里的想法是,先赚些钱,给明凡找一家好的医院,让他戒掉这个坏习惯,他还那么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这些风雨总能熬过去。”
然而,廖新文却没能等到这一天,他的儿子,就死在了他亲自烘制的新型鸦片上头。
“谭四爷说是误食。那个鸦片刚刚烤出来没多久,也没几个人用过,安全性并不能保证,这些我都事先提醒过了,但是我也知道,他们依然在向外出售,卖给了好些人。我独独没有想到,他们竟然——”
竟然会用他的儿子,去试验鸦片的效果。
廖明凡那时候也已经听从父亲的建议,在努力克制着,大约一个月没有碰过那种东西了,却也食不下咽寝食难安,身体亏空得不行,自然也就无法承受新型鸦片猛烈的药性。
陆宵灼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又觉得他可能需要的已经不是单纯言语上的安慰了。也或许,其中还有别的内幕,他所知道的谭并和何绍川,都不应该是这么鲁莽急躁的人,但都已经不重要了,人都死了,又何必再给廖新文添堵?
陆宵灼便只是说道:“那批鸦片都卖给了哪些人?说说吧。”
廖新文将外套脱了下来,递过去:“拆开,后背中缝那块布料,用特殊药水浸透,就能看到了——法医室应该都知道的。字有些小,你们耐心些。”
小六立刻接了过来,亲自带着去了法医室。
陆宵灼又问:“除了你太太,你还有别的诉求吗?”
廖新文眼睛红的几欲滴血:“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明凡。”虽然已经毫无意义,但他仍是,想要一个答案。这世上那么多人,那么多丑陋又懒惰的人,为何偏偏要选择他的明凡?
陆宵灼点头应了下来:“我记下了。——你们烘烤的最后一批要,应该是在半年前吧?货物都去了哪里?卖完了吗?生鸦片的库存,以及可能的存放地点,你知道多少?”
廖新文抬起眼来看他,表情十分讶异。
陆宵灼微微一笑:“若是没有足够的把握,我也不敢把谭四爷关在这里十来天,是不是?”
“不是说,是因为商会的账务出了巨大纰漏么……”廖新文很快反应过来,账务上的纰漏,谁就敢保证跟鸦片无关呢?
廖新文的脸上突然就多了一丝笑意,带着殷殷的期盼:“若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转移的话,还有一批生鸦片在制药厂的仓库,3号仓库里头,具体在哪个货箱,就得需要陆署长耐心去找了,分得很散,除了谭四爷别人怕是都不清楚。”
陆宵灼抬了抬眼皮:“人证呢?”
“他的秘书,还有预谋伤害颜家四小姐的那两个人,他们是装卸工,从渔船到仓库的全过程中,都有他们两个。”
陆宵灼抬起眼来:“不是说,每个阶段所用的人员,都是分开的吗?”
“死了几个,不够用了。”廖新文阴森一笑,“有的是被灭口了,比如张申和范管事;还有的是吸鸦片吸太多,自己作死了。毕竟要养着这样一群什么都不在乎的亡命之徒,不给点特殊的好处,他们怎么甘心闭嘴?谭并给他们的好处就是每月定期供应鸦片,也因此,这些年的寿命极短,基本等到快没用了就处理掉,今年尤其厉害,从年初到现在,死了大概十几个了。不过都是普通人的贱命,没人报案的话,警察局不知道也很正常。”
陆宵灼却不这么想,这大半年的时间,他这边一直都着人盯着,若是商会死了这么多人,他不可能一无所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有人刻意隐瞒了这些人死亡的消息,甚至,将他们的尸体也进行了特殊处理,至今都没有被发现。
但是陆宵灼也没有跟他说这些,继续问道:“你什么时候确定何绍川也参与其中的?”
廖新文抹了把脸,回道:“我其实并没有亲耳听到亲眼见到何少爷谈论过鸦片买卖一事,他也没去过制药厂,也未亲自给客户介绍过鸦片。只不过,他跟谭四爷,两人难免走的近了些,我又几次碰到他们在戏院见面,而且不让任何人进入。”
廖新文不是傻子,见多了难免就多上些心,而偏偏,作为唯一的一个药剂师,每次出售新品的时候,廖新文必定要跟随左右的。一是为了给客户介绍新品的特性,再就是观察客户吸食之后的反应,所以廖新文几乎没有缺席过鸦片买卖的现场,包括他们的交易方式和交易流程,他都一清二楚。
“现在让我指证谭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也足以让他死个十次八次了。但若是何少爷,恐怕我手里的这些证据,并不够分量。”廖新文倒是很明白陆宵灼的想法。
“若是再加上那些吸食鸦片死掉的少爷们呢?”
廖新文微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您看过名单之后再决定吧。若是他们愿意的话,这的确是最好的法子。”
能够指证何绍川的人并不多,而且多是受制于他的一些人,不会轻易出卖他,偏偏这人又身居高位,轻易也动不得,这时候,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跟廖新文谈完,回道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快要九点了,陆宵灼也没再打算回家,坐下来继续整理着手边的资料,一边又想着该怎么让谭并开口……
颜宁送走明霜霜的时候,时间也已经不早了,这才准备上床睡觉,没有乔乔的夜晚,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
翠红进来,给她收拾了床铺,照例在桌子上放了一盆水,看着颜宁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笑道:“小姐可是担心乔乔?”
颜宁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却又说道:“我就是总想的太多,陆太太肯定会照顾好乔乔的。而且,就是在那边住两天而已,明天一早我就过去看它。”
“那就赶紧睡吧,您要是睡不好,乔乔也心疼呢。”
颜宁想了一下,大概是不会的,她的小猫咪,只会洋洋得意地炫耀自己的魅力。颜宁叹了一口气,明天还有更重要的情报要跟乔乔交流呢,想这么多干嘛?
第二天一早,颜宁照例带了食盒,先去警察局跟陆宵灼一起吃早饭,果不其然看到他又是在办公室睡得,便叹气道:“你这么勤奋,案子也不会那么快就结了,多少休息一下嘛。”
陆宵灼笑了起来:“好,今天开始,晚上我就回家,陪乔乔一起睡。”
颜宁默默闭了嘴,到底也没有吐槽他。只不过,乔乔大抵是并不喜欢跟他睡在一起的,之前没住在一起都能两看相厌,要住一起了,不打起来都是好的,还能相亲相爱了?
“我一会儿先去看看乔乔,你呢?今天先去商会还是去查别的?”
陆宵灼抬起眼来看她:“一起去。我昨晚让乔乔帮我盯着那人了,看看有没有新的进展。”
颜宁讶异:“你能听懂乔乔说什么了?”
陆宵灼:“怕是不能。所以还是得跟着你,才能混到乔乔的情报消息。”
颜宁顿时就笑起来,一脸的小得意,抬了抬下巴:“是吧?我就说嘛,这样的洪福天运怎么可能人人都有?果然还是老天爷偏爱我的!”
陆宵灼也跟着笑起来,捏了一把她肉嘟嘟的脸颊:“是的是的,老天爷就是偏爱你!谁叫我们宁宁又聪明又可爱!”
朱延庆敲门进来的时候,两个人的商业互吹也终于停了下来。
“署长。”朱延庆看着两人,顿时头大,不用想他也知道自己进来的又不是时候,他怎么总是犯这样的错误?
陆宵灼却是没什么表情,一如既往地公事公办:“怎么了?”
朱延庆连忙将手里的账本递了过去:“昨晚咱们在商会整理出来的,一晚没睡,总算是弄完了,您看看这数目,对不对得上。”
陆宵灼接了过来,又说:“让人先别撤,资料室依然还是暂时不允许出入,一切照旧,你们也继续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朱延庆一时之间不明白他的用意,却是明白他的指示:一切照旧,就当没有整理完,继续演戏呗,立刻点头应了下来。
颜宁眨了眨眼:“怎么了?还要防备什么人吗?”
“何少爷,还没有上钩呢。”陆宵灼微微一笑。
颜宁“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一进入陆家大门,颜宁就被乔乔迎面扑了上来,哭天喊地:“宁宁,我好难过啊!”
颜宁抱着她家的肥喵:“……”
“乔乔乖,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摸了摸乔乔的小脑袋,颜宁努力安慰着它,被猫欺负了应该是不可能的,这么聪明的喵,怕是再难找出第二只了。
陆宵灼也是十分奇怪,明明昨晚还好好的,今天一大早就一副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的,这是晚上出门搜集情报被打了?还是被隔壁家的喵嫌弃了?
“我的初吻啊……”乔乔趴在颜宁怀里,一脸的生无可恋,将陆太太控诉了一顿,然后说道,“小白脸一家真的太可恶了!本喵大爷的初吻……”
颜宁:“呃……”如果不是时候不对,她只想狂笑两声好吗?
但是看着乔乔这副模样儿,颜宁爷只好忍住了:“你要这样想,陆太太也是大美人儿呢。”
乔乔很生气,爪子上的肉垫就拍到了她脸上:“你不爱我!你居然说这样的话!”
颜宁:“对不起,我道歉!——我怎么就不爱你了?陆太太不好看吗?”
“你也说了,那是陆太太!我的初吻为什么要给陆太太!而不是给乔太太!”
颜宁:“……”说的好有道理,她竟然无以言对,乔乔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不过,身为喵主子,肯定还是要安慰自家喵:“这样吧,她抢了你的初吻,你抢了她儿子的初吻怎么样?”
乔乔瞪圆了眼睛:“你少唬我!她儿子的初吻不是给你了么!”
颜宁:“……那,何太太家那只猫的初吻,给你如何?”
乔乔甩了甩尾巴:“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乔乔:我曾经有个梦想,初吻和初恋都跟一个人,哦,不对,一只喵……
颜宁:醒醒,喵哪来的初吻!你出生的时候已经被喵妈妈舔过了!
第92章
颜宁还想说什么, 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 乔乔就很烦躁地打断了她:“后面那家人养的蠢猫, 哪来的初吻?天天跟他们家那个变态少爷亲一块儿!”
哟呵……这话怎么听上去有点酸呢?
颜宁看着它嘿嘿直笑,又说:“那要不,今天多给你开一盒罐头?”
乔乔更生气了, 尾巴也甩到了她的脸上:“你什么意思?我的初吻难道只值一盒罐头吗?!”
颜宁眨了眨眼:“其实两盒也行。”
乔乔:“……坏颜宁!我不喜欢你了!”
颜宁笑着将它的小尾巴缠到自己手指上:“我说的是,每天两盒,怎么样?”
乔乔的小耳朵抖了抖, 没有说话, 显然很是犹豫。
颜宁再接再厉,继续说道:“要不, 我看还是让隔壁小喵来让你亲一口吧。”说着, 斜睨它一眼, 又看向屋顶上去了, 仿佛那里真的会出现隔壁的小喵。
乔乔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有事说事!你瞅谁呢!”
颜宁看它都急的炸毛了,便也不再逗它,说起来正事:“昨天陆宵灼问你的事儿, 打听得怎么样了?昨晚有没有成功进入敌人内部?”
乔乔挠了挠下巴, 一脸得意:“这还用说嘛!——小白脸说的那事儿, 应该是真的, 他不喜欢女人,家里丫鬟都离得他远远的。那应该不是洁癖,小咪掉毛呢, 都能睡他床上,他抱着小咪的时候还挺耐心温柔的,也没有嫌弃它的意思,看上去人模狗样的。”
颜宁点了点头:“还有别的吗?”
乔乔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把她已经安全了这事只自己放在心里了,万一颜宁一个得意忘形,反而真出事了呢,还不如让她一直保持警惕。而且,那人阴晴不定,真要变卦了,它也不一定来得及通知颜宁。
“他们可能要杀那个药剂师,说是他知道很多内幕。”
颜宁眨了眨眼,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乔乔所说的“药剂师”,是廖新文:“我这就去告诉陆宵灼。”
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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