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琰;“……”
他捏了捏眉心,道:“又是什么事?”
“乐相回来了!已经到宫门口了!”
……
到了宫城时,雨幕渐稀,德妃本想带着夏洛荻暂且回宫,但看乐修篁的意思,怕是要带她去文渊阁向皇帝正面问询,一时也只得低声对夏洛荻通了个气儿。
“你既入了宫妃册,便是皇家的人,此生怕是不能再全身而退。乐相若要寻你的不是,只推给陛下便是。”
反正这事……本来就是皇帝的锅。
德妃推得心安理得,夏洛荻也只能点头道:“多谢娘娘教诲。”
天色不早,德妃也只得先回了后宫,留下夏洛荻跟在去了雨蓑、换了一身皱皱巴巴的官袍的乐修篁身后。
“老师……”夏洛荻忍不住还是先开了口。
“蜀中多湿气,一个不留神,官袍都能长几簇蘑菇。”乐修篁勉强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倒也不似要斥责她什么,道,“见你丰润了许多,看来陛下未曾苛待于你。”
夏洛荻垂首道:“学生惭愧。”
“你是该惭愧。”乐修篁的语调轻描淡写,但话却陡然压得极重,“但凡你想,便是天子也会为你如痴如狂,无论你干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都会为你周全……莫不是这些年安逸了,反倒忘了你这份真容曾招来了什么祸事了?”
夏洛荻如雷殛一般呆在原地,片刻后,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了下来。
“学生不敢忘,以色事人者,难斧世道之正。”
“为人臣者,若将赎世大愿系于君王的偏爱,乃下流之道。”文渊阁前,乐修篁回过身,蕴满沧桑的眼睛看着夏洛荻,道,“当年为师见你意志恒坚,方答应你以女儿身行辅佐王朝之事,你是怎么发愿的,可还记得?”
那年,她都发愿了什么呢?
夏洛荻模模糊糊地想起来,这段时日是忘记了,她剜心沥血地发过誓,欲求沉冤昭雪,欲求人世清朗……要让这吃人的世道终结的。
可这不是凡夫俗女能做到的,她就必须当一个如乐修篁一般的圣人。
……你别再救我了,走不到头的。
夏洛荻像是抽光了气力一般,气若游丝道:“学生不敢……再也不敢了。”
“罢了,没料到你落到这样的境地,也是为师的疏失。”乐修篁无声地叹了口气,“恰好今日之事也算是个由头,为师拼着这相位不要,也要把你救出来。”
夏洛荻张口欲言,直接高太监已经候在文渊阁外,拱手相迎。
“乐丞相,陛下已经等着您了,二位淋了雨,先喝些姜汤吧。”
“多谢。”
用过姜汤后,乐修篁踏入文渊阁,夏洛荻紧随其后。进去之后一直吊儿郎当的闻人清钟也不再一副轻浮的姿态,而是老实候在一旁。
“老师。”他行礼道。
“左都御史……不,鸿胪寺卿,如今你也不是乐某门下之人了,还望日后行事,都如此次和谈一般为国效力。”不紧不慢地说了这样一句之后,乐修篁便进入阁中。
“老臣乐修篁,拜见陛下。”
“乐相不必多礼。”封琰的视线越过乐修篁身后,落在低着头的夏洛荻身上。
她向来很少这般低头的,也就是她恩师面前才会如此。
只是封琰瞧着她略显僵硬的神态,直觉上感到有些不对,回过神来时,便见乐修篁一撩衣摆,直接跪在了地上。
闻人清钟在一侧看了一眼夏洛荻的神色,微微露出疑惑之色,似是察觉到了他们之间氛围有异,但却什么都没说。
“乐相。”出于敬重,封琰还是起身道,“朕早已说过,此生不受乐相之跪,请起。”
乐修篁坚辞不起,道:“臣当得此跪。”
“这是何意?”
“臣今日跪君王,其缘由有三——
臣族中亲眷张扬跋扈,仗势欺瞒秋闱,无视法纪,此其一;
臣教导无方,放任门人弟子欺君入仕,以致令朝廷吏治如同笑柄,此其二。”
说到这,乐修篁顿了顿,道:“其三……臣请陛下念及夏洛荻尚有功勋,废其宫妃之身,削为平民,放还归家,臣愿辞官归乡,以正朝廷纲纪。”
三条罪责加身,短短数言,却重过封琰批过的所有弹劾夏洛荻的折子。
那些庸官碌吏落井下石之言他可以不理会,但乐修篁这个夏洛荻的恩师、朝廷之柱石的请求他却不能无视。
“……乐相言重了。”
封琰早知会有这么一日,前面两条罪己之论可再商榷,他也必不会允许乐丞相辞官。
但他也知晓,乐修篁真正想说的,就是要逼他放夏洛荻走。
“乐相为家国功劳可堪铭于青史,若允了乐相辞官,朕与那历代昏暴之辈又有何异?再者……”封琰复由定定地看向夏洛荻,“朕也信乐相门下乃凤凰巢,出则必闻鸣于天下,倘若泯然于众人,朕心实不忍。”
“陛下说的好,臣属实感动不能自已。”闻人清钟横插了一句,不请自认领了这凤凰的赞誉,“只是,陛下与乐相各有说法,可总也要顾及当事之人的想法,不如便问问昭娘娘如何?”
一时间,两边的目光都落在夏洛荻身上。
“我……”夏洛荻身形晃了一下,一股无法抑制的困意陡然涌上来。
就在此时,高太监带着御医奔了进来:“哎呀老奴便说这秋雨清寒,一碗姜汤顶什么用,还不快给娘娘把脉,看看是不是着了风寒!”
他来得极其突兀,御医擦了擦满头的汗水,手抖着将丝帕搭在夏洛荻的手腕上,手指头触到她的脉搏,眉头时紧时松,最后豁然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娘娘这是喜脉!”
“……”
“…………”
“………………”
夏洛荻瞪大了眼睛,呆滞了半晌,才道:“你再说一遍?”
“臣、臣是说娘娘有了喜脉,脉象微弱,但已经有一个月了。”
闻人清钟当即捋起袖子道:“臣闲暇时也有一手粗浅的把脉功夫,愿为娘娘请个脉!”
他还没动,就见封琰突兀地横在了他身前,轻咳了一声,道——
“既然粗浅,就不必把脉了,速速将昭嫔带回寝宫休息,其余诸事日后再议。”
“……”
第66章 龙子
夏洛荻被架回青天堂的之后, 一言不发。然而她目光所及之处,高太监和御医各自低下头去。
真是不要脸。
不要的还是本部堂的脸。
“娘娘您别生气。”高太监陪着笑脸道,“陛下这是舍不得你, 又不想落了乐相的颜面, 这才出此下策。”
夏洛荻:“是谁教唆陛下出此下策?”
高太监目光游移:“没、没人教唆, 陛下是出自一片真心……”
“凭陛下的脑子还想不出这般下作招数。”夏洛荻幽幽地看着他, “他人呢?”
完了, 连敬称都没了。
高太监举目望苍天, 虽然今天在场见证的所有人都晓得夏洛荻不大可能凭空揣崽, 但却找不到理由反驳。
毕竟乐相他们到底是读书人, 拉不下脸来跟皇帝争辩这个。
“……娘娘请暂息雷霆之怒。”高太监擦着脸上的汗道,“陛下也晓得此事不妥当,勉力为之,心中亦有不安, 望娘娘海涵。这位贾御医,虽然不是什么保胎圣手,调养身体还是很有些门道的, 今后便负责为娘娘请脉问安。”
夏洛荻气得歪在榻上背过身不理人。
“娘娘?要不明日老奴给您找些新鲜玩意解解闷?”
高太监再三询问无果之后, 拉着贾御医退了出去。
“走、走吧,别打扰娘娘休息。”
高太监带着贾御医关上门溜出去, 一出门就见封琰站在青天堂外。
“陛下……”高太监察言观色,指了指堂内, 悄声道,“正在气头上, 这会还是莫要进去讨不痛快了。”
乐相回来会带走夏洛荻这事早有预案, 封琰起初是打算直接与乐相恳谈一番, 诚心换实意, 大不了挨上一阵子骂。但封瑕听了说这般不妥,皇帝决不能为区区一人而与当朝宰辅过不去,这若是落在那些个内忧外患的耳朵里,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
倒不如名正言顺宣布夏洛荻有孕,喜事一件既冲淡了矛盾,又名正言顺地将她留在宫里。
“老奴说句实话。”高太监看封琰沉默不语,道,“陛下是沙场纵横之辈,与其整日里这般如履薄冰,不如便放给乐相,待大事定了再明媒正娶,既安心又不怕得罪了乐相?”
封琰抬眸看着滴雨的房檐,道:“我今日须得得罪乐相这一次。”
“陛下这是何苦?”
“文渊阁只有我们自己人,她若当真想走,否认便是……她为何不走?”封琰漆黑的眼仁里映出墙内的灯笼烛火,道,“我总觉得,是她不想走。”
高太监心里咯噔一动,不敢再说话。
……
今日难得秋日帝王定休,封瑕早上并没有躲懒,给蓝后亲手梳了头发之后,应邀打算同众嫔妃一道用个早膳。
扶鸾宮一大早就忙碌了起来,请了三省五味的厨子,弄了个点心宴,待宫门一开,打扮齐整的嫔妃们便迤逦而入。
但封瑕今日觉得有几个后妃今天有些奇怪,待他甚是冷淡。
“爱妃,怎么不吃?”
“回陛下,妾近日犯秋倦,胃口不好。”
“那边用些松仁粥如何?”
“妾不饿。”
封瑕被德妃给了个冷脸,又去看素来端重的灵妃,后者直接扭过头,遂陷入了沉思。
“朕几时得罪了她们?”他低声问蓝后道。
蓝后如今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子了,身形也越发慵懒,轻轻打了个呵欠,道:“陛下莫不是忘了,昭美人有孕的事?陛下在文渊阁还亲口说了复位为嫔呢,等册录赏赐一到,便昭告六宫了。”
哦,是这事。
名侦探夏贵妃 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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