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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第29节

    豫王见他行走不便,也站起身,想搀他一把。
    他此番本是好意,可苏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担心他又来狎亵,连连后退,不慎撞上窗台边一张红漆雕填戗金琴桌。
    ……今日第三次!贼老天,我草你马勒戈壁!苏晏在跌倒前,实在忍无可忍,朝天怒竖中指。
    豫王抢先一步上前,伸臂揽住他腰身,正正做了个怀中抱月的姿势。
    苏晏惊呼:“王爷放开我!”
    豫王戏言:“放不得,难道你想躺平在地?”
    屋角衣柜的柜门“砰”一下被猛然撞开,太子怒不可遏跳将出来,疾步冲过来叫骂:“小爷就担心你要作妖!四王叔,你这般为老不修,我们便去父皇面前评评理,看狎亵朝臣是个什么罪!”
    豫王扭头看太子,并未露出诧异神色,反而哂笑:“孤王才二十八岁,春秋鼎盛,算不得老。若再减个半数年龄,小则小矣,但青涩过头,全无致趣,恰似那如米苔花,较之丰艳牡丹。”
    芳龄十四的太子气得七窍生烟,怪叫:“无耻!不要脸!你算什么牡丹!小爷我才不是苔花!”
    苏晏深深深呼吸,站稳脚跟,推开豫王,一瘸一拐走去开门,随后站在门外,勾勾手指:“两位殿下过来,我有话要说。”
    豫王和太子疑惑地看他。
    苏晏挤出一个(谄)媚笑:“来呀。”
    太子晕乎乎地率先跑过去,豫王嗤笑一声,也紧随其后。
    苏晏一手拉一个,将他们的两手握成一处,真诚道:“你俩何不相爱相杀,可好放过我吧!”
    言罢快速旋身进屋,砰一声关门反锁,连上了三重闩。
    豫王和太子愣在屋檐下,彼此对视一眼,猛地缩回手。
    太子怒道:“你等着瞧!这一状我告定了!”
    豫王面不改色回应:“悉听尊便。”
    苏晏背靠门板,深深深叹息:“心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房梁上一个人影忽然倒挂金钟,垂下头来,对他道:“你爱我吧,我没他们这么麻烦。”
    苏晏愤然开窗:“千户大人,请你也麻溜地——滚!”
    第三十四章 我真是来找猹
    该不该滚的都滚了,苏大人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翌日醒来,脚踝的肿胀消去不少,再抹一次药膏,胡乱推揉后塞进鞋袜里。他走了几步,觉得些许疼痛尚可忍受,便整理好衣冠,用小内侍提来的热水洗漱干净,走出房门。
    早膳还是在大殿里用。几位留宿的官员,除了那对哥俩好的鸿胪寺少卿,其余各踞一隅。刘少詹事与贾御史每喝一口粥,便要用眼神相互砍杀三回合。
    崔状元大马金刀地独占了主桌。他官位不高,傲气不小,觉得一屋子都是不堪为伍的浊物——云探花倒不是浊物,是冰做的奇葩,他也不想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
    见苏晏露面,他才泛出微笑,招手道:“清河兄,这边坐。”
    苏晏顾及尚未痊愈的腿伤,慢慢走过去,在崔锦屏对面坐下。宫人给他盛粥。他晨起不爱喝粥,便问:“有包子么?煎饼也行。最好再来碗胡辣汤。”
    崔锦屏哂笑:“你这是吃集市摊子吃上瘾了?可惜这殿中伙食都是统一备的,我之前也问了,不开小灶——”
    “有有有!成胜公公交代了,凡是苏大人吩咐的吃穿用具,小的们必须一应奉上,就算没有,也得想法子变出来。还请苏大人稍待片刻。”宫人躬身退下,一路小跑着出了殿门。
    崔锦屏当场被打脸,难免尴尬,面色也不太好看了,勉强笑道:“这应该是小爷的恩典吧。都说清河你颇得东宫青睐,愚兄看来,这话说得太轻,东宫简直视你如手足腹心,连这些小事都面面俱到。”
    他心里乐见苏晏得势,毕竟两人投缘,交情也算不错,苏晏得了势,日后想必也能提携他一把。但又隐隐尝到了嫉妒的滋味,就像一枚未经霜的柿子,酸里带涩,想着苏晏究竟有什么值得东宫如此看重?文字未必绝佳,殿试弹劾一事更像是歪打正着,就连在恩荣宴上作打油诗,都有哗众取宠之嫌。
    而自己身为状元,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才思敏捷,过目不忘,却至今得不到重视,仍被埋没在翰林院的故纸堆中。要么皓首穷经,要么过几年转任六部或外放为官,又要从基层做起。
    储相,储相,说得好听,几百几千个翰林学士,才能出一个内阁辅臣?更别说首辅了!
    一念至此,崔锦屏不禁有些心灰意冷,暗自长叹:果然是“当官没工夫,全靠天线粗”!这苏清河,不就是靠了一根顶顶粗的天线,才能这般惬意么?原来再多的正经学问,也抵不过陪着小太子玩乐一场。
    正当他心绪起伏之时,宫人提了个食盒进来,将两屉蟹黄大汤包、一盘炸春饼并一碗胡辣汤、一碗鸭血粉丝汤,一一取出,最后还有一碟切好的煎灌肠,琳琅摆了半个桌面。
    荤香扑鼻,可不比清心寡欲的白米小米粥搭配攒馅馒头诱人得多,大殿内其余几人纷纷伸长了脖子,尤其是鸿胪寺两位少卿,眼珠子都要投进鸭血粉丝汤里。
    苏晏见都是自己早餐爱吃的几味,心想小鬼平日里霸道归霸道,关键时刻还挺贴心,昨晚在柜中偷听到他说起鸿胪寺少卿抱怨伙食潦草,便上了心,这不,早就备好了。
    他大方地将碗碟往崔锦屏面前推:“这么多我也吃不完,来,屏山兄,同吃,同吃。”
    崔锦屏见他热情,对自己方才生起的妒心很有些羞愧,赶紧给用力摁下去,道完谢,拿了一碗粉丝汤和几卷春饼。
    “蟹黄汤包要么?”
    “不用不用,我吃不得螃蟹。”
    苏晏想起恩荣宴上,探花郎似乎是喜欢吃螃蟹的,便端了一屉蟹黄汤包,走到云洗身边,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云洗不为所动地看他一眼,继续舀着粥。
    苏晏笑道:“这是谢礼。谢你昨晚扶了我一把,免我摔个斯文扫地。”
    云洗这才望向笼屉中。
    蟹黄大汤包一个便有巴掌大,饱满圆润,雪白晶莹,薄如纸的表皮几近透明,中央的皱褶细巧均匀,整个儿恰如一朵重瓣紧拢、含苞欲开的玉菊,有种吹弹欲破的柔嫩。
    他有点出神,不知想到什么,耳根竟微微泛红。
    苏晏见对方并未拒绝,便将吸汤汁用的荻管往他面前一递:“先戳破,当心烫嘴。”
    云洗接过荻管,轻声道:“多谢。”
    苏晏回位后,崔锦屏看着他啧啧称奇:“我如今是真信了。”
    “信什么?”
    “坊间的闲言碎语呀。说进士游街时,个个都是凡间的好相貌,可独你苏清河是在玉山上行走,光映照人,还说你是东君转世。你看这不是,连傲雪寒梅都给你催开了。”
    屁个坊间传闻,普通老百姓哪会说什么“玉山行走”,分明是这崔状元自己编出来调侃他的。苏晏作势拿汤匙敲崔锦屏脑门,笑骂:“促狭鬼!”
    用完了早膳,几位官员们便在殿中等候调查,不料左等右等,枯坐半日,也不见有内侍来传唤他们见驾,就连查案人员也不见出现一个。
    心急的贾公济想出小南院看看情况,却被守门的侍卫客气地拦回来,说大人们在殿内尽可以自如行动,就是不能出这道门。
    贾公济问,什么时候才能被召见?或者派人来询案?
    侍卫答,不知道,等呗。
    用完午膳,如此又枯坐到傍晚时分,几位官员们反应过来了,皇帝不是忘了昨日的凶案,而是根本不想见他们,直接往小南院一关了事。
    至于还要软禁多久……谁知道!
    鸿胪寺少卿们急得团团转,刘韦议和贾公济也坐不住了,寻衅又吵了两架后,气冲冲地各自回房。就连崔锦屏也焦灼起来,私下问苏晏:“你说,皇爷该不会抱着‘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念头……”
    苏晏失笑:“你这想法够阴谋论,可皇爷却不是曹阿瞒。”
    崔锦屏叹气:“我不怕刑部拷问,就怕给这么不明不白地关在这里,关到老死。”
    “那你昨日不在场,做什么去了?”苏晏问。
    崔锦屏道:“喝酒去了。我对射柳又不感兴趣,见席上菖蒲酒好下口,便想着去找备酒的仆役偷偷买几瓶。这些宫内筵席都是光禄寺准备的,他们一贯在采买中抄肥,从上到下都收银子。”
    “买到了么?”
    “哪儿啊,钱使了,酒还没到手,就听说场中出事,赶紧回来了。”
    苏晏侧头看了一眼在池边树下观鱼的云洗,又道:“也不知云探花那时去了哪儿。他这人性子冷清,想是不耐热闹,昨日又穿一身补子常服,估计也没有下场射柳的打算。”
    崔锦屏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你也知道,我与他素无交情,不关注他的去向。”
    苏晏点头,不再多问。
    掌灯时分,内侍请诸位大人出来用膳。苏晏见众人都在大殿,只吃了两口,便借口中午吃太饱积食,独自离开。
    等进了走廊,他没有回房,而是悄悄拐去了刘韦议和贾公济的房间。
    叶东楼一案,凶手下手时,如果是用外袍兜住喷出的血迹,事后想必是要处理掉。但短时之内,他埋凶器都嫌仓促,哪里还有时间细细处理血衣?如果他随手遗弃血衣,早就被耙地三尺的锦衣卫们搜出来了。
    如此推测,为何始终找不到这件血衣,只有一个可能——这外袍是双层的,中间做了隔水处理。
    凶手脱下外袍,身着与他花色相同的曳撒作案后,又将外袍翻一面,继续穿回身上,这样就能隐藏血迹和曳撒,毫不引人注目地再回到人群中去。
    昨夜所有不在场的官员都在小南院沐浴,换下的衣物统一交由内侍宫女拿去清洗,却并未见到这件染血外袍和曳撒。
    崇质殿宫人众多,这些官员们走到哪儿都有人亦步亦趋跟着,如果燃烧或掩埋血衣,不可能不被人发现,所以极有可能是被凶手换下来后藏在自己房间的隐秘处,等待风平浪静再销毁。
    故而苏晏决定利用这顿晚膳的工夫,一间一间搜寻。
    他先将刘、贾两人的房间搜了个底朝天,没有可疑之处,又潜入两位鸿胪寺少卿的房间,也是一无所获。
    只剩下崔锦屏和云洗的房间尚未搜查了,苏晏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搜云洗的。毕竟这位仁兄恪守食不言的君子之礼,吃饭快得很,不比崔锦屏爱喝酒,至少要再拖两刻钟才回房。
    更何况崔锦屏当时去找光禄寺的仆役买酒,有不在场证明。
    云洗的房间收拾得极简洁干净,所有物件都端正摆放在应该在的位置,一丝不苟。房中燃过熏香,但余味并不浓,是清幽冷冽的魏公梅花香,与主人的气质相得益彰。
    苏晏不太相信云洗是凶手,但仍认真检查过房间,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他皱眉想着,莫非是我推测错了?伸手拉开房门,与一身素衣的云洗撞了个正当面。
    云洗怔了怔,问:“你来我房中做什么?”
    苏晏心虚地垂着眼皮,见他荼白色衣摆上绣的一枝墨梅,寂寞孤寒,秉性高洁,脑海里想起一句词: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见他不应声,云洗反手关闭房门,迫近一步,又问:“你明知我在大殿,不是来找人,那便是来找物了。何物?”
    苏晏被逼得后退一步,情急之下,鬼使神差地答:“我是来找碴的。”
    “什么?”
    “就是那个……猹,许是从墙角豁口跳进来的,昨夜被我逮住一只。那畜生专爱吃瓜,今日没有瓜喂,它就不知跑哪儿去了。”
    云洗冷冷看他:“我这里没有瓜可吃。”
    苏晏忙拱手:“那我去别处找,不好意思叨扰了。”
    他的指尖刚搭上房门,便被身后的人一把攥住手腕。
    云洗道:“你找的不是猹,是凶手吧?”
    第三十五章 半夜挖了个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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