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女子,身着桃红色嵌明松绿团福纹样绣袍,身上一股子淡淡的龙诞香,嗅之令人清神醒脑,前淡而后浓,闻其质感,便知其香极为珍贵。
“这句话,是在远古时,一个国家的国王所奉行的,外交名言。这个国王凭借此言,于远古时期,建立了整个宇内最强大的帝国,这就证明,这句话是行之有效的。”女子一股懒洋洋的京腔,裙摆摇曳,缓缓而行,忽而回眸,扫了葛青章与锦棠一眼,并垂首致意,观其举止,极为悠雅。
至于五官,因是月下,葛青章并未能看得清楚。
但是,身为一个腹中有些墨水的儒生,他对于一个女子能有这样一番言辞而感到震惊,当然,也颇有几分赞赏,是以,也抱拳,远远给这女子回了一礼。
锦棠循着这女子的身影,居然就跟了过去。
葛青章不知究里,跟了两步,见锦棠停在原路上,月光下脸色格外的苍白,似乎颇有些站立不稳的样子,于是上前,一把扶住了她,问道:“妹娃,你怎么啦?”
锦棠脑中嗡嗡响个不停,闭眼许久,再睁开眼,才道:“无事,我不过是遇到了一位故人尔。”
陈淮安的第二任妻子,通文墨,晓诗书,胸怀大度,还拥有一个商业帝国的黄爱莲,就这样突如其来的,与锦棠擦肩而过。
*
锦棠上辈子见黄爱莲的那一年,她自己二十六岁,而黄爱莲,已经三十岁了,与陈淮安同龄,当时已经是个中年妇人。
而且,锦棠在京城,可是号称公府之冠的。也就是说,世家的正头夫人之中,难得有生的如她一般娇美艳丽的。
毕竟娶妻娶贤,一般的公府人家,娶妻的时候,贤德和家世,比相貌更重要。
锦棠到京城之后,头一回跟着陆宝娟出门应酬,便惊的整个京城的贵妇们都跌掉了下巴。她娇艳明媚,身姿纤婉,也不似普通世家贵女一般,有种木头似的娴静端庄,明艳动人,任是哪家的男子见了,都得驻足多瞧上两眼。
问上一句:这是谁家的妇人。
至于黄爱莲,或者年青的时候,以她的相貌,可以说一句端庄大气,便人到中年,也可以说一句温婉贤淑,但绝对称不上美貌。
她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商人,在锦棠与陈淮安尚是夫妻时,就曾见过几回。
黄爱莲确实文彩绯然。
与人聊天,也总喜欢引述一些上古故事。上古时期的强国们如何如何,当上古时期的国家之间争霸,又是如何如何的战火纷云。
她开设着一家名叫白云楼的酒楼,内部装湟,极尽奢华,茶与酒的种类,皆极为精贵,全是穷碧落,下黄泉也难得的精品,而价格又极为高昂,京城的达官贵人,以能上她家的茶楼吃茶吃酒为幸。
据说,就连当朝的皇帝,都曾几番微服私该,只为到她家的茶楼吃一盅好酒。
锦棠就曾在白云楼茶楼,听黄爱莲说过很多关于上古国家的国事儿,于她的谈吐言论,也有一种莫名的敬佩。
这黄爱莲,相貌不算绝美,但因其风度行事,以及富可敌国的财富,广而结交的手段,胸怀与谋略,在京城,简直就是一个传奇。
要说陈淮安是因貌而移情,倒也罢了,黄爱莲不过一个相貌普通的女子,就因为有钱,生了儿子,陈淮安就移情别恋。
这才是锦棠最受不了的。
尤其是和离之后,陈淮安被流放的那一年,恰林钦也死了,黄爱莲曾用世间最卑鄙的手段,一回又一回的折磨锦棠,不停的给她吟一些莫名其妙的诗,讲一些看似深刻的话,一幅救世主的姿态,一步步将她踩入深渊,以至于锦棠初听到黄爱莲的声音,便觉得格外的反胃。
走到客栈的最后一进,一处月门前坐着俩石狮子的地方,黄爱莲拂了拂衣摆,给身后两个白衣少年使个眼色,说道:“我独自去会貉台就好,你们在此守着。”
貉台,宁远堡如今最大的土司,也是将要在宁远堡掀起一场战乱,最终与境外的羌人里应外合,杀到整个河西走廊两三年都缓不过伤元的那个人。
他居然会和黄爱莲认识?
黄爱莲方才说,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有的,只是永远的利益。
哪么,她和貉台必然有勾扯,而这场判乱,应当也就有黄爱莲的手脚了。
一场损伤近万人,持续了整整一年的战争,黄爱莲在其中,又起着什么样的作用?
锦棠在原地顿了半晌,回头见葛青章还跟在自己身后,也是为了断他的心思,故作佯怒,气呼呼道:“罢了,既你不肯送信,信我自己送就好,你且回房呆着去吧。”
葛青章无奈,唤道:“妹娃。”
锦棠停都不停,转身就走。
她是不能再叫葛青章像上辈子一样,执著的跟在她身后,一边是暴虐的,嘴里只会咒骂的老娘,一边是哭哭啼啼,总是过的不幸福的她,撕扯着他的心,将他撕扯的的千疮百孔。
*
回到房中,外面一片哑然,锦棠于是翻出一份河西堡的地图来,仔仔细细的看着,一心二用,半开的窗子里,还一直望着窗外。
她是个腿细脚软的女子,当然不可能行翻墙,到别人的窗外偷听之事,不过,她可以等黄爱莲出来,然后,跟着走上一段儿。
照她对黄爱莲的了解,她是个嘴里藏不住话的人,而她又喜欢豢养一些,对自己唯唯喏喏的人,只要有人问及,她必定口若悬河,涛涛不绝,就要洋洋洒洒的讲下去。
一看她所带的那两个俊美小奴子,就是脑子里装满了水,惯会溜须拍马逗她说话儿的。
锦棠觉得,就算她只是跟着走上几步,也能听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果然,约莫一个时辰后,黄爱莲带着她的两个俊美到不似真人的少年,又从来路上,出来了。
锦棠仍是方才哪件青直裰儿,清瘦小少年的打扮,怕要惊动葛青章,遂吹熄了灯,往床上卷了一床被窝儿,拉上帘帐,假装个就寝的姿态,就悄悄儿出门了。
第84章 见钱眼开
“貉台这个老家伙,还真当我黄爱莲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弱女子,妄图三十万两银子就打发我。”黄爱莲走在最前面,夜风吹着长发缓缓撩动,二十岁时的她,仔细瞧着,眉清目秀,算得上是个美人了。
凉州人多不懂官话,是以,她声音并不低,反正这些愚人,没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身侧一个白衣少年笑着,极尽卑躬屈膝的样子:“以姐姐您的口才,定然是说服了貉台的,但不知最终,他要给咱们多少银子?”
黄爱莲伸出一根葱白色的手指头来摇着,勾唇一笑:“五十万两,我保证给他一个,叫官府不敢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叛乱,掳虐的大法宝,他只得放手,追加二十万两予我。”
两个少年于是放声朗笑:“还是姐姐高明,转手之间,五十万两银子。哪可是咱们整个凉州府,官府一年的税收啊。”
黄爱莲勾唇冷笑:“一群愚人尔,皆不过本姑娘掌中的玩物,他们,还不够叫本姑娘塞牙缝呢。”
走到客栈门外,这黄爱莲是骑马来的,所以,要两个少年一左一右,扶着她上马。
上了马,黄爱莲侧眸瞧着客栈照壁处站着个相貌极为清秀,扎着马尾的小小少年,还于马上,遥遥给他飞了个媚眼儿,这才悠悠儿的,叫两个少年牵着马,转身便要走。
虽不过偷听了几句话而已,但锦棠顿时就明白了。
上辈子貉台在河西堡勾结境外的羌人作乱,乱事持续了整整一年,朝廷迟迟不派兵追剿,直到最后林钦率着神武卫杀到,才能生擒貉台,止住战事,应该是,黄爱莲给了貉台一个可以叫他震慑朝廷,叫朝廷不敢轻举妄动的筹码。
而最后,应当是林钦救下了这个筹码,才能围歼,最终打败貉台。
锦棠卖一坛酒才能赚一两银子,为了这一两银子,她跋山涉水几千里路,要到河西堡开辟新酒坊,每天夜里都在绞尽脑汁,改善酒品的质量,改进坛子的造型,为了不叫人有可趁之机,在酒里下东西,败坏名誉,甚至想出用蜡封酒坛子的办法来,只为能造出一坛好酒。
勤勤肯肯作实业,扎扎实实的赚每一枚铜板,她还以为天下间所有人的银子,都是这样一分一厘,拿血汗攒出来的。
却不期黄爱莲身为一个女子,年龄并不大,阅历也不多,如今才不过二十岁,就把上万人的姓命,玩弄于股掌之间,所得利益,居然是五十万两银子之巨。
要说,上辈子因为眼界的原因,锦棠对于黄爱莲没有过多的认识,除了恨之外,也由心佩服她赚钱的本领,并觉得自己永远也赶不上她的话。
这辈子,总因为有上辈子的先知先见,她对于黄爱莲产生的怀疑。
至少,拿数万人的性命做交易这一点,就叫锦棠由心的鄙视。
她不由上前一步,压低嗓门,低声道:“这位姑娘,您掉了样东西。”
马上的黄爱莲果然回头。
锦棠手中一枚翠玉簪子,其实是她自己的,并非黄爱莲的,但她捧了过去,笑道:“小生于来路上捡得一枚簪子,想来,当是姑娘的。”
黄爱莲缓缓欠腰,接了过来,侧眸一笑,道:“哪就多谢小郎君了。”
有着富可敌国的身家,但是总喜欢别人的东西,一枚簪子也不放过,哪怕是枚烂簪子,哪怕拿回去之后,也不过丢到首饰匣子里落灰,黄爱莲对于世间的任何东西,都有一种,掠夺性的,占有式的欲望。
而且,因为锦棠生的绝美,月光下悬鼻高挺,眸澈若水,而黄爱莲又是一个喜欢以貌取人的,最喜相貌俊秀的小小少年们,于是不由多看了锦棠两眼。
上下打量过,锦棠虽是男子普通的直裰,但是用柞蚕丝和纻丝相混和,再以棉布为基底,织出来的最名贵的面料,细软光滑,一瞧着是一身的贵气。
再兼她住在整个河西最豪华的客栈之中,基于生着一双势利眼,黄爱莲于马上宛然而笑:“但不知小郎君住在哪间房,明日姐姐亲自上门,拜谢。”
锦棠抱拳,道:“就在人字第七号房,徜若姑娘肯前来,陈某静待之。”
“但不知,小郎君的名为何?”黄爱莲又道。月光下一双眸子里满含情愫与仰慕,垂眸望着锦棠。
重活一世,先一步勾搭上了丈夫的外室,这是锦棠始料未及的。
她仍是抱拳,又道:“至美,小生名叫至美。”
陈至美,这可是陈淮安的字,皇帝赐的。
但如今,皇帝还不曾为陈淮安赐过字,所以,按理来说,陈至美这个人,黄爱莲应当不认识。
锦棠有此一问,是因为,她一下怀疑,黄爱莲是否也有预知后事的能力,才会上辈子处处占尽先机,将她赶尽杀绝。
若她说出陈至美三字来,黄爱莲会有迟疑或者停顿,就证明她也重生了,并且预知后事。
但并没有,黄爱莲复述了一句至美,嫣然一笑:好名字。
素不相识的,锦棠不可能知道黄爱莲要引起河西堡的动荡,其筹码是什么,就必须与她相识,并套出她的筹码来。
黄爱莲手中持着锦棠的簪子,放于唇边,缓缓儿吻了一吻,侧眸飞了个极具深情的媚眼儿,转身离去。
如此露骨的调戏,和着上辈子锦棠破衣烂褛时,黄爱莲蹬着高屐,唇红如丹时的讥讽和辱骂,激的锦棠险些吐出来。
她站在门上,假装是个叫黄爱莲的美色所惑的小小少年郎,直到黄爱莲的马远走,仍还不停的挥着手。
忽而后背明显一暖,接着一个男子的臂膀已经环了过来。
身上一股墨香,锦棠只当是陪着自己来河西堡的葛青章,以为他好好儿一个正人君子,这是要行无赖之举,一脚就踩了过去。
“糖糖!”居然是陈淮安。
这厮瘦了许多,皮肤在月光下呈着透亮的古铜色,大约离开渭河县后,就刮掉了脸上的胡须,两道浓眉,目光坚毅,下颌仿似大家挥毫而成的,优美的一笔,高高挺挺,就站在锦棠身后。
他道:“陈至美,哪可是我的字,你拿着我的字,跟那个女人有什么扯不清的?”
言语间道不尽的鄙夷,就好像他真的极其鄙夷,并厌恶黄爱莲这个女子一般。
*
上辈子陈淮安也这样,在到京城之后,每每与锦棠顽笑,总说整个京城,最美最可亲的,就是他的珍珠小糖糖儿,宝贝小锦棠,顶讨厌,顶叫人厌烦,败胃口的,就是白云楼的东家,黄爱莲黄姑娘。
说她生的丑,洋洋自得,故作聪明,见钱眼开。
总之,陈淮安身为一个还算有涵养的男人,可从未吝啬过他的侮辱之言,用来攻击黄爱莲。
可他一边这样攻击着黄爱莲,一边就跟她有了一个陈濯缨哪样的儿子,哄的罗锦棠像个傻子一样。
锦棠望着陈淮安,低了低眉头,道:“我到河西堡,是为酒坊的事儿,虽说名义上是夫妻,咱们上辈子可是和离过的,陈淮安,你管不得我。”
说着,她便准备回房。
陈淮安跟在身后,道:“回房,陪我吃顿饭再说。”
“稀罕了,我为甚要陪你吃饭,你的黄爱莲不是在此,找她陪你去。”
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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