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西闲道:“不能讳疾忌医。”
“我知道。”赵宗冕皱皱眉,她的手在掌心里,虽然仍旧柔软,却冰凉。
赵宗冕小心地要抱西闲起来,陈太医道:“王爷,这会儿最好不要动娘娘。”
他的动作一僵,喃喃无声地骂了一句。
却终于停手,只是自己俯身下去,小心翼翼地把西闲拥在怀中。
他身上还有血腥气,以及一种说不出的清苦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西闲听到赵宗冕在自己耳畔说道:“如果你有事,本王保证以后再不做这种滥好人,我会先把那两个混账东西捉回来千刀万剐……”
西闲道:“王爷,别、赌狠说这些。”
“本王说到做到。”
西闲看不见赵宗冕的脸,他埋首在她颈间,仿佛想用自己的方式跟她靠的紧密些。
西闲微微侧脸,在赵宗冕耳畔道:“王爷可知道,那天你醉了,说起瑛姬跟那个孩子……我就知道你没有那么狠心。你放了他们是不是?”
赵宗冕不言语。
瑛姬背叛了他,但他不是因为她跟了别的男人而怒,张斌也好,土匪也好,他最生气的,是瑛姬居然想要他的命。
当他笑看镇北军将土匪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瑛姬也知道她错的何其离谱。她仿佛知道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
赵宗冕冷笑道:“事实证明好人当不得,我想放你们一条生路,你却想要本王的命。”
瑛姬看看他,又回头看看山寨的方向,终于拔腿往那边狂奔而去。
赵宗冕知道她无论如何是逃不了的,不紧不慢地随着进了匪寨,却见一地尸首,有些没死的匪徒给官兵押着跪在地上。
瑛姬飞跑进后面一间屋子里,等赵宗冕破门而入的时候,却见她怀中抱着一个很小的婴儿,正在哄那孩子吃奶,竟是满脸甜蜜满足的笑。
瑛姬自知无法活命,只求他一件事,放过那小孩子,让他好好地长大。
赵宗冕自然不是那种轻易心软的人,瑛姬仿佛也知道他的脾性,不惜在他面前以死相逼。
瑛姬纵身跳崖,却幸而给山上的松树挂住。被救上来后,瑛姬死里逃生越加不舍,抱着孩子嚎啕大哭。
后来……赵宗冕就让段先生带了他们悄悄地离开,不知送往何方去了。
这不是什么值得四处夸耀的事,所以赵宗冕并没对任何人提起,就算是西闲,也是她旁敲侧击探听到的。
只是赵宗冕没想到段先生给他编造了一个王府侍妾变烈女复仇的故事,……这也是意外收获了。
但最令人扼腕的是,张斌并不知道瑛姬在那次之后,没有再选择堕胎,反而是把这孩子留了下来。
因为找不到瑛姬,他便离开了北研,等听说镇北王剿灭山寨瑛姬死了后,他知道没这么简单,在祁山徘徊的时候,遇到一名山寨的漏网之鱼,那小喽啰就把瑛姬如何做套,却给镇北王识破,逼得跳崖一事说了。张斌被人误导,这才不顾一切地想要报复赵宗冕。
半晌,赵宗冕道:“要不怎么说……好人没好报呢?我要是早点斩草除根,就没有今日了。”
西闲道:“王爷若真的是连襁褓中的孩童都不放过的人,就不是大家爱戴的镇北王了。”
赵宗冕微微抬头。
四目相对,西闲忽道:“王爷,你跟孩子说两句话。他、他会听见的。”
赵宗冕瞪着西闲,他没有办法相信这句话,但是她用那种眼神望着自己,像是坚定不移地相信,也像是只要他说了,一切就会平安无事。
“王爷……”看出他的不愿,西闲又叫了声,祈求似的。
陈太医突然冒了出来:“这会儿孩子已经能听见外头的声音了,且父母跟孩子之间感应最灵,王爷若是能跟他说说话应该有益……”
赵宗冕转头:“出去!”
陈太医倒退两步,却不敢离开,仍站在门口观望。
西闲反握住赵宗冕的手,把他的手慢慢地覆在自己的肚子上。
赵宗冕浑身一震,本能地想抽手,却又并没有。
西闲道:“王爷……你试试,他原先动的厉害,现在却安静了好些,大概是睡着了。”
她的声音很温柔,赵宗冕却突然鼻酸。
他看一眼西闲,又回头望着腹部隆起的地方,终于,他低下头去,侧耳听了听。
好像真的有一种奇异的响动。
他受惊似的弹开,定了定神后,又小心靠近。
“果然是老子的种。”半天,赵宗冕突然叹了声。
陈太医只好假装没听见。
赵宗冕抬手在西闲的肚子上轻轻抚过,眼神渐渐认真起来,像是真的在看着那个……自己还没有见面的骨肉。
“小子,”赵宗冕唤了声,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表明自己的真心,但是……这会儿他忘了所有,“你给老子听好了,你是老子的种,就不是个软包的孬种,你得像你爹一样,得自己撑着好好的,不能出事,别欺负你娘,别没出息的欺负一个女人。”
西闲原本还笑微微的,听了这两句,眼中突然慢慢地涌出泪花。
赵宗冕的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小男孩,他被扔在偌大的皇城之中,孤零零的无依无靠,像是被放逐在大海上的孤舟。
他选了一个方向跑过去,却因为跑的太急给绊倒在地,他跪在地上,想哭,又不敢哭,眼中包着泪,拼命忍着不让落下。
“我知道你很辛苦,”赵宗冕低头,额头贴在西闲的腰间,他用很低的声音说道:“但你得记着,不管多难,多少人踩你,都得重新站起来,不能死,得活着!”
心底的那个小孩子,也随着慢慢地爬起身来,他抬手揉揉眼睛,倔强地抬头。
就在他的正前方,湛湛蓝天之下,是巍峨耸立的金銮宝殿。
第51章
这日, 直到入夜, 西闲才从陆府回到了王府。
从初三到出正月, 这段日子西闲一直都静养在真珠院里, 侥天之幸,那孩子的情形慢慢地也在转好。
陈太医一天天地看护,其惊愕自不必说,他曾经在京内太医院当值, 是最经验丰富的老太医,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 见红了后居然还能母子平安。
此事也飞快地在雁北城内外传开, 得知林妃跟小世子皆都平安后, 大家纷纷说是镇北王的王气运气,而在府内, 王妃等却也赞是陈太医的医术高明。
但对陈太医而言,在这种情形下转危为安, 这已经不仅仅是什么医术高明所能解释的了的,至于运气……
回顾那天镇北王跟西闲两人在陆府内室的说话,陈太医仿佛有些明白了。
陆知州府里, 陆夫人跟小姐陆尔思来探望过几次, 西闲很感激陆尔思当日的挺身相助,打起精神同她说了许久的话。
陆家之所以如此殷勤, 其实也是陆知州心里有愧, 毕竟西闲是在陆府出的事, 幸而大事化作小事……且也幸而有陆小姐临危不乱, 不然侧妃出事,惹怒了镇北王,就算他是堂堂地朝廷二品大员,也担待不起。
这日陆家母女去后,小公爷关潜从外而来,正西闲困倦睡下了。
关潜见状道:“别去惊动,我这就走了,也并没有什么事。”
杞子偷偷地问道:“小公爷,您的伤可都好了?”
关潜笑笑:“不是什么大伤,也没伤了筋骨,不要紧。”
正陈太医从外面进来,闻言说道:“什么不要紧,差点都要伤着手筋,再深一寸可就成了废人了。”
关潜道:“这也怨不得,谁叫我自己学艺不精,如果有舅舅那样的武功,哪里还用得着这样。”
陈太医道:“小公爷还年轻,可别先学会了王爷那样的威勇无前才好。”
关潜又是一笑:“我要学的可还多着呢。侧妃先前还叮嘱叫我好好跟着舅舅学来着。”
陈太医进内,先悄悄地看了看西闲的情形,又出来问她一天吃多少东西,觉着如何之类,杞子跟奶娘一一回答,关潜本是要先离开,听他问起这些来,便也站着听了半晌。
直到他们都说完了,关潜才问道:“太医,娘娘的情形是不是大好了?”
陈太医道:“比先前那一场惊险已算是好的多了,只是还的仔细留神,就是苦了娘娘,这阵子哪里也去不得,未免乏闷。”
关潜笑道:“说到这个,我倒是才想起来,方才我回来的时候,正撞见陆夫人跟小姐出府,我听夫人说,他们家把戏班子才送了过来,本是要早点送来的,只是因娘娘身子向来需要保养,所以未曾,这会儿既然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闲暇起来听一听戏,岂不是好?”
陈太医笑着点头:“这个法子不错,又能消遣,又能养神。”
说到这里,里头有宫女出来:“娘娘醒了,快进去伺候。”
关潜跟陈太医忙站住脚,奶娘等便入内服侍,不多会儿杞子出来:“娘娘听说小公爷来了,请您进去说话。”
陈太医才说道:“我再去看看晚间的食谱,小公爷请。”
关潜入内,朝上拜见。
此时西闲已经换了一套衣裳,略收拾了一番,已经在软榻上坐了,见他来了,便叫到跟前:“这两天怎么不见小公爷?”
正月十五之后,关潜就已经从王府搬了出去到了军营里,虽然王妃也说了仍旧留着他的住所,他什么时候回来都成。
关潜说道:“因为开了春,军队又要开拔去训练,这次舅舅让我随军,这两天正在准备。今日得了点空闲,就赶紧回来看看。”
西闲道:“几时走?”
“后天就走了。”
“那什么时候回来?”
“得两三个月才能回。”
西闲微微蹙眉,不禁有些担心这少年。可是投笔从戎,保家卫国,这才是有志向的男儿该做的事,当初关潜随着来雁北,也正是为此。
西闲便不说那些儿女情长的话,只问道:“你的伤呢,可都好了?”
关潜笑道:“都好了。”
“让我看一看。”
关潜一愣:“这个、虽然好了,只是愈合的有些不好看。还是不用看了。”
西闲的眼前又闪过那次他双臂流血的场景,心惊肉跳,忙镇定了片刻:“叫我看看,我好放心。”
关潜这才把袖口解开,又将袖子往上撩起,西闲定睛看去,却见左臂上的伤还好些,只有一道长长的红痕,右臂上的伤却更重,伤口是给缝合起来的,扭扭曲曲,竟还未曾拆线,果然触目惊心。
西闲抬手在眼前遮了遮,关潜忙把袖子拉下来。
虽然西闲没说话,关潜却猜到她心里不好过,他想了想,就笑说:“舅舅常常嫌我娘儿气,说我整天收拾的油头粉面,如今好了,身上多了点子伤疤,他便不至于再像先前那样说我了。”
赵宗冕起初虽觉着关潜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娇养纨绔少年,可这些话却从未说过,关潜是故意想让西闲开心罢了。
果然,西闲轻轻一笑,手在眼角掠过。
室内复又沉默了下来,关潜瞥着西闲,心中却也有个疑问浮了上来。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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