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娘子差点挂不住脸上的笑,倒是江月儿笑嘻嘻地拉了他往外走:“都给你啦。不过我还给你带了我家白婆做的枣泥糕,可好吃了。你带我去你家逛园子,我给你吃糕,怎么样?”
“枣泥糕有什么好吃的。”卢句安撇着嘴,还是跟着江月儿跑了出去:“你等等我啊。”
江月儿很快发现,随身带着各种各样的小吃食,竟还有这样的好处:只用了一下,卢句安就跟她亲近了不少,就是她的糕饼自己都没吃两口,就进了卢句安的肚子。不过,卢句安兴致勃勃地领着她逛了自家的园子不说,还主动邀请她去自己屋里玩。
江月儿哪里感兴趣,指了卢老爷的书房问道:“你爹书房里有什么书吗?”
“书有什么好看的。”卢句安道:“月妹妹,我房里有一整套傀儡戏,你玩不玩?”
一整套傀儡戏?
江月儿差点就被他拐带成功了!
总算还记得自己的目的,道:“我累了,我们先去问卢阿叔讨杯茶喝吧。”
“那月妹妹,我在这等你吧。”卢九娘沉默了一下午,要不是她说这句话,江月儿险些把她忘了。
她不解道:“为什么呀?你不累,不想歇歇吗?”
卢九娘小声道:“我爹不喜欢我进书房,我还是不去了。”
“不进书房你怎么学练字啊?”江月儿更不解了。
“我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他不叫我识字。”卢九娘低下了头。
“不识字,往后你被人骗了怎么办?”江月儿觉得她完全无法理解卢老爷的想法,虽然她也不喜欢练字描红,但爹娘教的道理她还是很肯听进心里的。
卢九娘就不说话了。
“那好吧。”江月儿冲她挥挥手,跟着卢句安进了卢老爷书房的院子。
一下便看见,书房的门是关着的。
卢句安也不敲门,拿手一推,门就开了,冲她招手:“我爹不在,你先进来吧。”
江月儿有点失望,她本来就是来找卢老爷的。想不到绕了一大圈,卢老爷竟然不在,她顿时就不想进去了。
但卢句安已经钻进了屋。
江月儿只好跟了进去,嘴上道:“你爹不在——”
卢句安不知打哪搬出个木匣子,把里面东西叮叮当当全倒在书案上,同江月儿兴奋道:“我爹最爱在书桌下面藏宝贝了,月妹妹,你看,还有弹珠子呢。”
江月儿扫了一眼:匣子里最多的就是书信,剩下的就是一些玉石砚台之类黑沉沉的东西,她一件也不感兴趣。
见卢句安屁股又撅到书桌下面,不知在找什么,便将视线投到了旁边的书架上,一个一个认上面的字:“《古文观止》,《山……”
“你这个死老头子,我跟你说话呢,你聋啦!”院子外面,卢娘子的声音突然传到书房里。
“你吼什么吼?我不就是在江家说了句话吗?”卢老爷的声音,江月儿觉着,他怎么听着有些心虚啊?
“说了句话?那是句普通的话吗?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跟那姓顾的有关系是吧?我跟你说,姓卢的,你嫌命长了我不管,我的安儿可还没活够呢!成天不着家我也不管你,只求你管着嘴巴,别一开口就要了我们娘儿几个的命好吗?”
卢老爷的声音低了下来:“好了好了,你别嚷了,我知道错了不行吗?”他突然长叹了口气:“你说我那顾老弟怎么就这么倒霉呢,皇帝老爷咋就把他关了?”
啥?顾老弟?卢老爷说的是顾敏悟?他不是沉在江里早死了吗?!
江月儿大吃一惊,听卢娘子咬牙道:“你再说一个‘顾’字试试。”
卢老爷怒道:“好好说话,别动手动——咦,我书房门怎么是开的?”
原来两人说着话已经进了院子。
江月儿赶忙拽了卢句安一把,冲门口嘿嘿一笑:“卢阿叔,我叫江月儿,来找卢哥哥玩的。”
卢老爷一点也不领情,脸色黑得像炭似的,怒道:“谁让你进来的!”
好在卢句安这时候已经站了起来,闻言道:“爹,是我让月妹妹来玩的,怎么了?”
对着儿子,卢老爷放缓了神色,仍是道:“女人家不能进书房!爹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
卢句安是谁啊?从出生以来,他就没受过家里人的一句重话!冷不丁挨这一句,他当即就懵了。
尤其今天卢老爷当着他新结识的小伙伴的面这么训他,他立刻受不了了,委屈道:“爹你凶我!”
江月儿还没觉得有什么呢,就看卢句安张着嘴哭开了。
他一哭,卢老爷手脚便慌了,卢娘子更甚,冲过来抱着自己的宝贝金蛋蛋直叫:“你看不惯我就直说,我儿子又怎么惹了你了,招你这么对他……”
卢老爷头大如斗,指着书架:“我哪有那个意思,不是我看那个小丫头——”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书架边空空如也,他嘴里的小丫头,早不知溜到哪去了!
跑出卢家的门,江月儿还直拍胸呢:妈呀,幸好跑得快,万一卢老爷气得要打她,那可就亏大了!她是去给阿敬打探消息,可不想把自己也赔进去呢。
随即想起今天听到的消息,喜得一蹦三丈高!
好不容易憋到回家想找阿爹阿娘说说,偏偏正院里一个人影也不见!
江月儿只好跑出院子去找人,没走两步,听有人问道:“走得慌脚鸡似的,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正是杜衍那家伙,戴着靛蓝的书生巾,背着他的书箱站在小径尽头皱眉看她。
江月儿激动得不得了,也没找他说话的茬,将他拉到路边,把自己这一天的侦查结果一鼓脑地倒了出来。
杜衍半天没说话。
江月儿笑哈哈地推了他一把:“怎么?知道自己爹好像还在,高兴傻了?”
“你就那么肯定他是我爹?”杜衍抱着书箱走进正院。
“那,那也极有可能是啊。”江月儿结巴了一下,终于觉得他不对劲了:“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
“我干嘛高兴?他要是我爹,那我爹被皇帝老爷关起来了,说明他是个坏人。他要不是坏人,皇帝老爷干嘛关他。”杜衍一摔书箱,吓了江月儿一跳。
江月儿后悔不迭:她才是高兴傻了吧?竟连这一点都没想透,害得阿敬还要为这事伤心。
赶忙安慰他:“兴许是卢老爷弄错了呢。你看,我们以前不也弄错了,以为你爹死了呢?这不他也没死吗?兴许你爹也没给皇帝老爷抓进牢里呢?”
“我说了,他不是我爹。”
“好好,你说不是便不是吧。那,这个事,要怎么办?”
“这件事,你先别告诉阿叔阿婶吧。”
“为什么呀?我跟你说,我爹本事可大了,你不告诉他,你一个人,怎么找你爹。”
“那你怎么跟阿叔说?说我爹可能是个犯人?把阿叔阿婶再吓死一次?”
“那……好吧,不说就不说喽。你有什么主意?”
“卢句安开蒙了吗?”
“开了吧?怎么了?”
“我们想个办法,让卢句安到程夫子的蒙学来读书。”
“你是想让卢句安给我们打听吗?”
“刚觉得你聪明,你怎么又笨了?卢句安能知道什么?我的意思是,认识卢句安了,我们以后不就能经常在他家出入,有机会知道更多的消息吗?”
“也是哦。那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吧。”
“……”
阿叔是大人,很多事都不方便做。何况,他自己的事,又怎么好让阿叔阿婶一再为他伤神?
寻亲寻到现在,也该他出一份力了。
第33章
杨柳县山高皇帝远的, 几百年没出过一个进士, 一般人怎会懂得, 官场中人升迁贬谪均是常有之事。在有的年代,被皇帝老爷关了牢房,非但不丢人, 还是值得大吹特吹的呢!
因此, 被阿敬那话一“点透”,江月儿就觉得:阿敬说得不错, 他有个当犯人的爹, 万一叫别人知道了, 不得笑话死他?她一定得死死守着这秘密, 不能叫他为着这事给人笑话了。
一时又唉声叹气:阿敬这叫个什么命嘛,他亲爹, 哦, 他可能的亲爹不是死了就是坐牢的,也太不叫人省心了!以后,她还是好好——
唉,等等!他亲爹被皇帝老爷抓了,在梦里, 她家也被抓了, 阿娘又说了那句话……该不会她家是被他爹连累的吧?
戏文里怎么说来着?一人犯罪, 诛连满门!连他们家收留了犯人的儿子,好像叫个什么来着……
江月儿一拍桌子:“窝藏!”对,就是窝藏!
“你窝藏什么了?”书案另一边, 杜衍抽抽鼻子:“蜜饯儿的味道,你又打哪弄来的?卢家?”
说起来,杜衍对这小胖妞寻食儿的本事也是极佩服的。因上个月她生了虫牙,杜氏便将家里的甜食锁进了匣子里,轻易不肯拿出一个来。结果他每天回家都能找到小胖妞偷藏的各种小零食,鬼知道她打哪搜刮来的!
江月儿刷地一扭头,那双宛如放射着死光的大眼睛吓得杜衍头皮一乍:“你干嘛?”
干嘛?
江月儿眯起眼睛,重重哼他一声,扭着脖子出了门!
身后,杜衍嘀咕一句:“莫名其妙!你出去干嘛?功课还没做完呢。”
江月儿又跺了一下脚:想起这事就生气!不出去的话,她马上就要给憋死啦!
不过,跟这家伙打交道这些年,她早养成了凡事凭证据说话的习惯,否则就要反给他拿了话柄。现在她虽然极其怀疑自家被他爹连累了,但她手里没证据啊!
总之,她得快些把证据找出来!
江月儿眼角余光一瞥,这家伙还悬着腕,正气定神闲地画大字呢!她这时都心焦火燎了,凭啥他还悠哉乐哉这么好过呀!
真是越想越生气,江月儿人都走出老远又蹬蹬冲回来,五个手指张开往砚池里重重摁下,“啪啪啪啪啪”,给他香喷喷,雪雪白的宣纸上连来了五个黑手印!
“你!”夫子布置的课业他马上就写完了好吗?
看见杜衍的脸色终于变得像墨锭一样黑,江月儿总算觉得神清气爽,哼着歌儿蹦哒出了书房。
留下身后杜衍暴跳如雷:“江月儿,你给我等着!”就知道这胖妞是不会叫他真有好日子过的!
小小出了这一回气,江月儿心情畅快地往她家那才打叶子的荷花池子边逛了一圈,回来的路上就把下午她在书房干的坏事给忘了。
吃完晚饭,江月儿特别自动自觉跟到杜衍住的西厢房,还眨巴着那双大眼睛问他:“让你想的主意呢?”卢句安是由卢老爷一手开的蒙,作为杨柳县唯三的举人老爷,人家能看上程夫子的小私塾吗?
程夫子可只是个秀才呢。反正,江月儿是没有底气说服卢家人的。
杜衍:“……”
江月儿见他眼睛瞪老大地瞅着她不说话,还推他:“你怎么不说话呀?你是不是也没想出来该怎么办?”
罢了,看在她真在给自己出主意的份上,暂不跟她记较。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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