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窟合真再度掀起车帘,正好接引使也回头望来,两人视线对上,接引使看见窟合真期待羞涩的表情,心道这位七王子肯定是个好脾性容易打交道的人,窟合真也不吝于给对方这种误会,朝接引使点头微笑。
然而当他再放下车帘,坐姿神情又与方才截然不同了。
若说刚才他是懒洋洋吃饱了不爱动的人,那么现在就是因为闻到猎物气息而兴奋起来的野狼。
“玉秀死了,公主悲愤不已,对杨坚恨意更上一层,云海十三楼折损了那么多人马,这次也一定会利用时机孤注一掷,屠岸,别的王子都不愿来隋朝,我却不一样。中原人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觉得,我就是过来推动万事的那股东风。”
窟合真浅色的眼珠仿佛预见未来惊涛骇浪一角端倪,不由欢喜得浮上丝丝血色。
“我方才说错了,这大兴城的确是天下闻名的都城,光是在城门出入的百姓车马,就比我们王庭看到的要多上数倍。如此辽阔帝京,风起云涌时,必然激烈精彩,令人神往。”
……
马车摇摇晃晃,令人昏昏欲睡。
崔不去没有睡,因为他被摇得头很疼。
侵吞灾粮一案暂告完结,光迁县一应官员基本都被当场拿下,吏部不得不临时调派官员过来,安抚灾民,发放灾粮,这一系列动作就花去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不过崔不去旧疾复发,哪儿也去不了,直到容卿先行押着嫌犯入京之后数日,他才启程回京。
他们这一行人基本全是病号,关山海伤势过重,比崔不去还糟一些,在后面一辆马车,解剑府三府主明月情况稍好,不过也仅仅是稍好罢了,为免伤口裂开,骑马是骑不得的,同样得车马缓行,走走停停,多作歇息。
乔仙原想一路护送他们回到京城,再转头前往西南上任,但崔不去告诉她没有必要,她只得怅然离开,独自一人黯然上路。
可怜裴小郎君送了十几里终须一别,往后几天也是心不在焉,神思不属,连明月都调侃他是不是魂儿也跟着人家飞走了。
不过,让崔不去真正头疼的,还不是马车摇晃带来的不适。
而是——
一人从车外掀帘而入,俨然将自己当作主人,无须招呼,不请自坐。
“本座娇贵的腿疼了,进来歇息一下。”
又来了。
崔不去叹了口气。
第157章
这是凤二第几次借故蹭上这辆马车?
大前天说太阳太烈刺得眼睛疼,前天是被晒伤了皮肤,昨天……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崔不去想,他绝对不会倒出那三颗冰芝丹。
“你脸色似乎不大好,难道是旧伤复发了?”凤霄讶然关切,“我渡些真气给你吧。”
“多谢,心领,你们三府主还在后面那辆车躺着,不如你去看看他吧。”崔不去面无表情。
凤霄热情道:“明月武功不差,自己运功疗伤的话说不定还能突破武学瓶颈,我就不必揠苗助长了,崔郎,咱俩都什么关系,你就别害羞了。”
崔郎?
他俩什么关系,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还有,害羞两个字怎么写?
崔不去无语望天。
可惜坐在马车内,天是望不到了,他只能看着车厢头顶。
未等说话,凤二已是迫不及待将他的手腕捉来,半强迫地将真气渡过来。
崔不去一挣,没挣开。
真气丝丝缕缕,从指尖深入肌理经脉,带来些许暖意,比他的手炉还好用,这几日不间歇的真气渡脉,的确令他的旧疾减缓许多,往常这个时候,天气一冷,三天两头病痛折磨,但自从在光迁县那次病发之后,至今却没再复发过,老实说,凤二的真气居功至伟。
然而——
“嗯……”
真气在体内流窜,若无数条虫蛇,毫无规律,任凭喜恶,所到之处骤然熨烫,如冰寒躯体没入温泉,瞬间令人寒毛竖立,任凭崔不去心志再坚定,也无法控制眉毛微微蹙起,从嘴角逸出一声低喘。
他咬住舌尖,努力压抑,不再发出半点声息。
“若是不舒服,你就喊出声,别忍着。”对方贴着他的耳朵,善解人意道。
崔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知道凤二这完全是故意的。
就因为上回他趁对方闭关时,让秦妙语扮凤霄,拉解剑府下水……
最后也没让解剑府背黑锅,最后不还圆满收场,立了一功吗,既然都下水了,功劳也有解剑府一份,可凤二这厮就非惦记这事,现在一点点找回来。
但自己还说不出什么,因为对方的确是在给他疗伤。
想及此,崔不去不由叹了口气。
早在酒肆一战时,他就不应该一时心软前去阻拦萧履,说不定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今日就清静了。
凤霄没得寸进尺,老老实实给他渡完真气,柔声细语让他好好歇息,便撩开帘子离开车厢——带着一脸可疑的绯红。
崔不去听见裴惊蛰在外头问:“郎君,您的脸色怎么红成这样?”
故意闭气憋的呗。崔不去心道。
凤霄叹道:“都怪你家郎君风采卓绝,无出其右。”
崔不去:……
就是这种欲说还休的语气,说了一半又不说全,令人想入非非。
裴惊蛰果然上钩,期期艾艾道:“崔尊使不像这种人啊?”
崔不去又听见凤霄嫌弃道:“此人口是心非,成日嘴上说不要,身体又是诚实得很。”
……知道的明白他在说渡真气,不知道的还当他在作什么引人遐思的隐喻。
裴惊蛰倒抽一口凉气的反应从外面传进来,崔不去一脸麻木,心如止水。
久而久之,在其他人眼中,他崔不去与凤霄必然关系匪浅,凤二就能利用这层误会继续坑蒙拐骗。
夹竹桃精就是这么一个记仇的人,他早该习惯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
崔不去看着自己方才被捏过,仿佛犹有余温的手腕,百思不得其解。
为何他当初会鬼迷心窍,毫不犹豫地送出那三颗冰芝丹呢?
平平淡淡一个上午滑过,凤霄似乎知道他心情不佳,没再进来招惹他。
马车在距离洛阳几十里开外的一个小镇停下。
他们没有打算在镇上过夜,稍作歇息就会重新启程,赶在天黑前入洛阳。
崔不去早就坐得腰酸背痛,正准备下车舒展筋骨,冷不防被一人拉住胳膊。
凤霄:“前面有只黄鼠狼,你就别出来了。”
崔不去:……
他也看见茶肆中安坐的黄裳女子了。
崔不去看凤霄:“你觉得我是鸡?”
凤霄扬眉:“当然不,你是——”
大眼瞪小眼。
凤霄改口:“你是左月使啊,崔郎,你失忆了吗?来,快进去歇着,我让裴惊蛰给你打茶喝。”
崔不去挣一下手,没挣开,放弃了。
“乍见故人,怎能不上前招呼?”他叹了口气,“而且她不是来找我的。”
凤霄:“你怎么知道?”
崔不去:“我们打个赌。”
凤霄有点兴趣:“赌注?”
崔不去慢吞吞道:“我若赢了,你在抵达京城之前,都别开口说话。”
他只想安安静静欣赏这张脸,并不想听这张脸的主人在耳边絮叨。
凤霄:“那如果我赢了呢?”
崔不去:“你说。”
凤霄:“你回京城,就去向皇后陈明,退掉与宇文县主的婚约。”
崔不去蹙眉:“我与她并无婚约在身。”
凤霄微哂:“我不信你连半点风声都收不到,在我们离京这段时日,皇后要为你们赐婚的消息早已甚嚣尘上,甚至连婚书都准备好了,只怕是要假戏真做。”
崔不去卷起薄薄的嘴角,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半笑不笑:“凤二府主对我的终身大事也太过关心了吧?”
凤霄凑近他低声道:“酒肆一战那夜,你已占了我天大便宜,明月和秦妙语都亲眼瞧见的,后来我为你疗伤,又让你给轻薄了一回。虽说你这模样生得太刻薄,配不上我,但堂堂左月使占完便宜就跑,传出去也不大好听吧?”
崔不去真诚请教:“如此颠倒黑白厚颜无耻的话,你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凤霄:“跟你学的。”
崔不去冷笑,拍拍他的脸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赌约成立,二府主请。”
凤霄顺势侧首,嘴唇蹭过他的掌心,看上去倒真像是崔不去借机轻薄似的。
裴惊蛰正好回过头来,看见这一幕,不由轻轻啊了一声,越发坐实凤霄那番话给他的联想。
崔不去:……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冰弦虽然背对着他们,却似后面长了眼睛,他们走过来时,她便正好转头,起身行礼,笑意盈然,虽非绝色,却令人如沐春风。
“崔郎君,凤府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凤霄在心里冷笑,喊他凤府主,却叫崔不去郎君,二者差别分明,别以为他听不出来。
冰弦乃合欢宗这一代的出色弟子,论理还与凤霄同为魔门弟子出身,可惜魔门向来没有叙旧情的传统,同门见了反而更有些同类相斥的竞争意味。
撇开凤霄的态度,崔不去倒是很和气:“冰弦姑娘,风采更胜往昔。”
第1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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