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怎么想的?他,什么都没想。他正忙着努力告诉自己,朱大人心里有谁和谁在一起,对他而言都无所谓。救他和救柳蓉蓉那时应当无差,都是丞相府的亏欠下的债,他不过无法苟同父亲的做法,不过为了方便待在他身侧,护他周全才装成这副模样,与心动无关,与其他无关。
所以,哪怕这当真又是一场别出心裁的欺骗和报复,他也无须心伤。
朱八福是被下腹的坠痛给唤醒的,然后才感觉到脸颊上有什么在挠。一睁眼,竟对上爱妃的猫爪子,它喵喵地叫,似在催她起床,可她维持了一夜挨着床沿侧挺的姿势睡觉,现下脖子也痛腰也痛,再摸摸有些不适的肚子,哎,多灾多难。许是昨夜水中受凉了,还好不算太疼。撑着胳臂起身,她突然想起这张床昨夜可不只躺了一个人,她赶紧回看身后,只见宽大的龙床上只剩下金绒软丝被,陛下早已起身不在内寝室,不用一起身就面对和陛下共处一夜的尴尬,她拍拍胸口正要下地,发现自己脚丫上的伤口,不知何时被人抹上了药膏,泛着一股淡雅的幽香。
她摸了摸脚丫,站起身,绕过屏风,只见自己昨夜换下的衣裳已经晾干,正悬在陛下放置上朝用的龙袍旁,金色绫罗上绣着升龙腾起,翟纹十二章,两只团龙怒目的广袖低垂展开架起,透着肃穆威严,而自己小小的儒衫没规没矩地挂在龙袍一侧,简直亵渎了这份皇家气派。她急忙踮脚将自己衣裳拿下,竟嗅到跟陛下身上相似的味道。不仅帮她晾干了衣裳,还熏了香?在低头看看自己被涂抹药膏的脚丫子,她不禁叹道,御前的人就是不一样,体贴周到又心细。
可这般细心周到的下人怎么这会子一个也看不见?朱八福狐疑地看着满室安静,只有脚边的爱妃挠着她的脚丫子喵喵作响。
也罢,没有人更好。不然她还得避着换装。
她急忙脱下陛下的衣裳换回自己的儒衫,重新站回龙袍架下,对着一旁的穿衣镜抬手束发。离内室间的隔门近来些,她忽然听到寝殿外室传来一阵说话声,是礼部统府龙昂的声音。
“圣上今日不上朝却在御书房召见父亲大人、年大人还有各部几位侍郎大人,眼下又让臣帮忙起草这些委任诏书,怎么?这次是真的不打算给李相一个台阶下了?”
朱八福轻依在内外室相接的垂帘上,隐隐地隔着帘幕偷偷看向外间,龙昂大人侧对着里间门帘,正巧让她看了个真切,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提笔飞快地在书案上写着,写完一份又急忙换下一份。
“怎么?他们病了。朕准假,让他们好好休息,不休息到身体痊愈精神抖擞统统不用出现。这还不算让步?难道还要朕挨家挨户去求他们来上朝不成?”陛下的身影却不在她的视线范围,他的话语带着几分冷讽,与昨夜温吞与她说话的态度完全不同。
“倒是不用挨家挨户。以臣所见,圣上只要领着小景往丞相府走一趟,这些人的病就该好了一半了。”龙昂停下笔来,用笔尾点了点脑袋,末了又续上一句,“差点忘了,还有一味重要的药材,朱大人的项上人头。”
“龙大人,别总想着别人的项上人头,好好用你的项上人头为朕办事。”
“圣上当真要颁布这些委任诏书?”
“有何不可?刚好秋试已过,朕还留有几个钦点名额。你,年有余,龙阳,卫晨暮统统入朝伴驾。加上龙右相刚拟给朕的升迁名单,还有什么职位不能补上?朝中可以有人生病,但不可以没人做事。他们既身体抱恙,朕找几个临时顶缺的为他们分忧,让他们好好养病,如此体恤臣下的君王,朕自己都感动了,爱卿不感动么?”
“臣知晓冠冕堂皇假仁假义的诏书该怎么写。圣上实在无须费心为臣多演一遍感动戏码。”龙昂吐着槽,搁笔看向上位,眼中似有戏谑,其他政务圣上早有防备,特意培养了东序府六部,即刻上任都无问题。可,“李相的位置,谁来补上?”
“……”
“朝廷革改刚到一半,且一直推行的都是李相的政略,虽不喜他,但郡县上报皆颇有成效。圣上觉得谁能替代这个位置?”
“……”
龙昂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抬手边摇边拒道,“圣上可别想说我爹,他要是拍胸脯跟你打包票能接手,麻烦你一定回绝他。臣比你了解他。论老树盘根的朝堂关系他是有,在军在政都没问题,可论革改新政,李相从未让他插过手,他也不曾细细研究过,他接手非得越搅越乱不可。”
“你倒是不怕拆自家亲爹的台。”陛下嘲弄地一笑,却在下一刻丢出让她冷汗直冒的答案,“那龙大人以为李宸景李大人如何?”陛下的声音七分笃定三分试探,听得她身子禁不住越贴越往外,身子被脚下门槛一绊,踉踉跄跄地摔出了内室间,还没来得及站稳身子就听陛下身边窜出一道方才一直没说话的声音。
“……别逗了。你明知道姓李的他一向两边不靠。你让他跟自己老子对着干?他会依你才怪……你怎么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边吃边更……然后一个不小心认真去吃去了……忘了发出去……直到看到微博一堆小可爱在催今天的提示tat
第100章 卷三第十二章
龙阳的声音让朱八福微愣,她刚站稳脚跟便转头朝他看去,只见龙阳正站在陛下身侧,本来正欠身看陛下在写着什么,一见她跌跌撞撞地从内室间滚了出来,顿时直起腰眼神凶狠地瞪向她。
她被瞪得莫名一窒,仔细想来,自从她在龙府把陛下气走后,两人再没见过,莫非在怪她没用女人的身体伺候好陛下,还占着自家表妹的名头得罪了陛下?嗯……估计就是这样。
龙昂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帘幕低垂的内室间,再看了一眼朱八福未着束冠披散一头的细软青丝,拱手就朝上位一抬调笑道,“圣上好兴致。这种节骨眼还不忘恩泽雨露,想来是胸有成竹,臣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朱八福一摸自己脑后的散发,连忙急着摆手解释,“龙昂大人会错意了。陛下是为保我身份不被拆穿昨日才召我……”
她解释的话语才说到一半就被陛下起身打断,他走下上位台阶,自然地行至她面前,抬手帮她顺了顺毛躁散乱的额前短发,“睡醒了?朕看你睡得很安稳就没叫你起身。饿了吧。朕为你传膳。”
“陛下我……”
“朕也还没用膳,两位龙大人一起用膳?”他不等她要接上句解释的话,转身看向龙昂。
龙昂轻笑一声,开口拒道,“臣与小阳不需要等佳人起床再用膳,一早便用过了。陛下和朱大人慢用就好。”
“谁说的,我饿了。”一直没说话的龙阳突然开了口,他站在龙书案边,双手环胸,继续瞪视着朱八福。
“皇家内院的米粮没你想的那么好吃,龙爱卿。”赵凰璞挑挑眼眉,“不试试怎么知道。怎么?你想跟他两个人吃?多我一个?”这话他是瞪着朱八福说的。
被眼刀子莫名地一刮再刮,朱八福能说啥,“你想吃就吃啊,瞪我干嘛。陛下又不会那么小气。”
“小如,你倒是会替朕大方。”赵凰璞哼笑一声,抬手刮了她鼻头,也没再多说什么,唤来下人叫了膳。
趁着太监端膳的功夫,朱八福迅速滚进内室去束了发。大约是知道这屋子里的都知道她是女人了,所以总觉得每个人都怪怪的,龙昂说话怪,龙阳眼神怪,陛下呢!最奇怪。她摸了摸鼻头,想想他撩她发丝的动作,看她的眼神,还有亲昵的说话语气,句句卡在暧昧边缘又没特别说明什么,却句句都在强调经过昨夜同榻而眠,他们俩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了。
“小如,吃饭了哦。”
听听,就是这种家常便饭的语气让她无力招架。朱八福叹了一口气,回过身去,陛下正撩开隔绝内外室的帘幕,朝她招招手,“把爱妃抱出来,它也该吃饭了。”
“……”她想说点什么来结束两人之间弥漫的暧昧气氛,可一对上陛下的眼神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般使不上力。陛下只是态度奇怪,可他一向是这样的人设啊,风流倜傥,四处留情,看见妹子就撩,对妹子无限宠溺无限好,他也没对她特别表示什么,只是因为现在她的妹子身份公开了,于是分她一点对待妹子的宠溺感觉,她不需要自作多情地多想吧。而且还有好多朝堂正事没解决,哪有心情想这些无聊事。
朱八福蹲下身,捞起爱妃,走向陛下。他自然地替她撩起垂帘,也不伸手接猫,反而指着地上的白玉银边碗对她说,“那是爱妃的食盆,抱它过去吧。”
“……”她是不是太敏感了?他有时间等在一边,又是替她撩帘又是指导她认识爱妃吃饭的盆,自己抱猫过去喂或者遣下人来喂不是更快?
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只得应了一声,朱八福抱着爱妃放到食盆边,爱妃乖乖开始进食,身边的陛下却开口道,“爱妃的膳食都是猫儿房特别做的,以后传膳,若朕不在,记得吩咐猫儿房为爱妃准备吃的。”
这副交代自己女人帮忙看猫的语气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当她没谈过正常男女恋爱就不知道什么叫撩拨嘛?可她能怎么办?她不敢说破,对方来头太大,不管她猜对猜错她都没什么好下场,眼下只有装不懂当白痴。
囫囵地应了声,朱八福被陛下领着坐到一边的白璧玉瓷的小几上,几碟小菜,几笼各色馅子的小汤包,黄橙橙的小米粥摆在桌几上,东西不多却考究精细。龙阳早早落座在那儿,他抬手懒懒地撑着下巴,翘着二郎腿,黑沉沉的眼眸正阴郁地斜视着她。朱八福倒是习惯了龙阳这番打量,老是一副她欠了他银两的眼神,她看了一眼桌上碗筷摆放,知道陛下的用餐器皿和他们不同,自然而然地就坐到龙阳身侧去了。
她这一落座倒让龙阳不自在了几分,本来没坐相斜歪在椅上的腰直了直,对着她一挑一挑高翘起的二郎腿也落了下来,撑着下巴的手默默放下,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莫名地变成了端坐的姿势。
“龙爱卿似乎不喜欢跟你坐,你瞧他不自在的,小如,还是坐到朕身边来吧。”
陛下的话一出,两人皆是静默一片,良久,朱八福找回自己的声音,眼一横质问身边的龙阳。
第1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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