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客栈伙计总算回来了,不顾眾人的目光揶揄,许忠怀快速的交代需要马车一辆,用全身仅剩的盘缠要了最舒适的款式。他当初是骑马来的,但怎么样也不能苦了恩公。
眾人应是后,许忠怀立马转头,一不见恩公就心慌,好险那人只是立着頎长的身子,端端正正的站在湖边,驀然回首,给他一个浅浅的微笑。
很美,恩公往那处一站,连带后头一片衬托的秀丽景色都有了意义,许忠怀往他的方向奔去,却也不愿奔的太快,一点一滴地把这景色尽收眼底。
走近了才发现恩公的眼神里有着满满的无奈。
「恩公怎么了?」许忠怀难得读懂了表情,瞬即释出关怀心意。
「悔恨。」恩公的面容顿成凄苦。
「悔恨什么?」他没头绪,只能紧接着问。
恩公刷地一声把手中的纸伞撑开,他认得那就是昨日掌柜予他的那一把,当时他心有不甘,五指掐进伞面破裂。这一撑开上有五个小孔,便知是同一把。
「悔恨我高估了你的智力。」恩公将伞撑在他们上头,许忠怀仰头一看,原来是伞内有题字,题的是『驀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之处』
「字写得挺好。」他瞧不出什么端倪,只能就观察到的事实做出评论。
恩公无力的摇摇头,指着后边的客栈,有一处厢房正对着湖面。
「倘若你那时撑了伞,或许就会回了头,你回了头,我便在那处等你,点着灯火通明,窗开着,我就站在那里,没动也没逃。如此你也不必淋了一夜的雨,我也不必拚死拚活的把你扛回客栈,还给你医治,还给你压了一整晚……想来是一步错步步错,对于你这种愚笨的人种,就不该行事迂回,要这么下去,我们之间也多是拖磨。」
恩公很认真的在检讨自己,许忠怀听了也不知是喜是悲。喜是觉得恩公为了他费了这么多心思,悲是当时的他根本没想多,那些浅显易懂的谜题,他是连题目都没看完。
但不论如何,他们是更往好的地方前进了吧。
许忠怀认同的点点头,说道:「能直说的,还请恩公千万直说。」
恩公的表情有些无奈,可不久后,脸上却漾起了慧黠的笑脸。
两人上了马车,坐稳妥之后就动了起来。恩公没有问要去哪,神色从容、处之安然,彷彿就认定了要跟着他不论去天涯还是海角。
「恩公,你就是那个捞月侠医对吧?」心里没什么实感,许忠怀再三确认道。
恩公点点头。
「捞月,真好听的名字。」他笑着,心里想着恩公面貌如此,连名字都如此诗意。「那姓什么?」
恩公看了他一眼,勾起嘴角笑了笑,靦腆说道:「我姓许。」
「那么巧……」居然同姓,他正要问是何处郡望,增添点亲暱感。
「冠夫姓。」恩公如此说,说的理直气壮,万分得意。
许忠怀皱了眉头,又恼又困惑,说道:「为何恩公如今仍不肯诚然相待?」
恩公不甘示弱的对上他的眼,微微轻蔑道:「怎么?许忠怀,你倒是连寻我的目的都没诚实相告呢!」
他正想说他哪有什么目的,却停了下来想了想。糟了!只顾着要把恩公困在身边带回家,差点忘记此行的目的。主公危在旦夕,身为侍从却只顾贪欢,实在罪大恶极,举国覆灭都在他一念之间,若办不成就是万死难辞。
「陛下生了顽疾,恩公既能救我,或许陛下的病也能试一试。」没有先做说明就把人拐走了,许忠怀觉得理亏,说的有些心虚。
「哦——为何我一定得救他,这于我而言有什么好处?」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恩公提不起兴致,开始百无聊赖的搬弄自己的手指。
好处……好处……
侠医的名号如此响亮,就是因为他行医从来不要什么好处,怎么这回又要了呢?恩公此人果然是喜怒无常。
不过,既有功劳就得有酬劳,这也是普世价值。
「能救陛下性命,陛下自然会把你想要的都赐你。」于是他说。
「若是我要你,你说他会给我吗?」恩公扬眉,总算是有点兴致。
「别胡闹,我许忠怀生是主公的人,死也是……」许忠怀一急,是主公侍从这件事也遮不住了。
「你是他的人,那我怎么办啊?」恩公追问道,脸上的表情太过复杂,他实在读不懂。
「你跟我一起待着。」许忠怀连忙说。
「我跟你在宫殿中守着,那我悬壶济世的理想该怎么办啊?」恩公又问,不像是愤怒,倒像是试探中带了点调笑。
「我……」
许忠怀一时语塞,的确是他自作主张,他有他的使命,恩公也有他的理想,怎能因他一己之私就决定了另一人的未来……
可想着恩公不在身边的日子,他就觉得痛苦难耐,既然他的相思病起源于恩没还完,那倘若恩还尽了,是不是就能一拍两散了呢?
「总之,你只要活着,就只能是主公的就对了?」恩公淡淡的总结了一下。
「是。」许忠怀也只能这样坚定的回答。
「我明白了。」恩公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嘴角还带着笑意。
话题这样乾脆的结束,许忠怀摸不着头脑,但又觉得重提无用,再怎么争论大概也都是鬼打墙而已。
久别重逢,他还有好多事情想问呢!
「恩公,为何你要把院落烧了?」他又问。
「想烧便烧了,伤心地留着何用?」恩公反问。
「那是我们相处过的地方,怎么就成了伤心地呢?」许忠怀一脸疑问。
「我们相处过的地方,到处都是回忆,如今剩我一人形单影隻,要怎么面对那样的回忆呢?」恩公泛起苦笑。
「那也不必烧了啊!这不是让我回头无处寻你吗?」他如此说,一直以来都觉得恩公偏激了。
「走便走了,为何要回头寻我?」恩公冷哼一声。「我可不会永远在原地等你。」
恩公又说的在理,许忠怀无话反驳。
「许忠怀,你知道吗?倘若你不回头看,就永远找不到我。」恩公慢慢地开了口,情深意切的。「你拚命往前追,追着一个看不清的影子,捞着水中月亮的幻影,却不曾回头看看,我一直都在你的身后。」
在雪山院落时他就在身后看着许忠怀离去;许忠怀遍寻不着的时候,也是他半天四处行善弄出消息,半天跟在他的身后;在大雨湖畔时,他也是这样不藏不躲就在许忠怀身后,只是那个傻子啊!一次也没回头看。
恩公说明了一切经过,许忠怀终于恍然大悟,为什么他总是遍寻不着。
他想,恩公或许就跟月亮一样。
朝着他追追不着,映在水中捞不起,可每当背对他走,他却紧紧相依。
他幼时曾经问过母亲,怎么天上的月亮总要跟在后面跟他回家,母亲也只是憋着笑说:「可能它喜欢你吧!」
「恩公,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我吧?」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许忠怀愣愣问道。
恩公表情更是讶异,嘴张开开的深吸了一口气,将许忠怀的脸庞转了过来,从上打量到下,又从下打量到上,最后只能说道:「有这么迟钝的?」
「我哪迟钝……」他正要反驳,恩公打断了他说话。
「你该不会不知道相思病到底是怎样吧?」恩公的表情像是看见了世界奇观。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相思,顾名思义,就是思念着某人。我恩还没还完,又找不到恩公,自然心底难受,时时掛念,患上相思病在所难免。」许忠怀直白的说。
「病了,病的不轻。」恩公看着他直摇头,彷彿是什么绝症。
「哪病了?」怎么医者一个个都爱这么吓他?许忠怀急忙问道。
「好吧!让我替你诊断一下。许忠怀,你看着我。」
于是他们四目相接,凝望着彼此。
「你是不是希望我在你身边寸步不离,若是离了我,就会有不敢想像的痛苦?」
许忠怀想了想,坚定的点了头。
恩公靠他更近了些,额头都相碰在一起,他不自觉嚥了口口水。
「你看着我的唇,就在这里,难道你不想吻我?你看我的身子倚着你,难道你不想拥我入怀中?」
许忠怀缩了缩脖子,看着那薄唇,不知怎么的突然心痒难搔,心脏猛然跳动,剎那间口乾舌燥。
许久之前,他们交换过口涎,就是这个场景,恩公会软在他怀中,他会吻着他,轻柔的纠缠着,那轻碰的一下下都是难以形容的酥麻。
以前是看不着,现在他可以看得很仔细。
迫不及待的,他很想要再体验一次。
「恩公,昨日许你的口涎还没……」许忠怀说到一半又被打断,恩公一手就把他的嘴推开了。
「许忠怀,你还没回答我。到底你是想要,还是不想要?」
想要,还是不想要?
他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在他的人生中,自小被教育都是应该要,或不应该要。应该要练武、应该要一生守护主公、应该要忠君爱国、应该要奋勇牺牲。那些懦弱,与主公无关的事情都不应该要。
没人问过他到底是想要还是不想要。
啊……主公有问过他要不要成家就是了,但他那时也没这个心思。
他从来没有那么强烈想要一个人的感觉。
「想要。」于是他说,打算不再跟自己说谎了。
「既然你想要与我亲暱,那便是喜欢我,爱上我了,你明白吗?」恩公的表情总算有点安慰,这真是铁杵磨成绣花针、铁树总算开了花呀!直白点果然是起了效用。
许忠怀点了点头,说了句:「明白了。」
他没想过自己会恋爱,更没想过自己会是个断袖,不过事已至此,就别自欺欺人了。
「那你现在还在等什么?只要你问,我都不拒。」恩公饶富兴味的看着他,好像很好奇他能开窍到什么程度。
许忠怀静静的,深深地看着恩公。突然的安静,反而让恩公有些不知所措。
暴风雨前的寧静,终于将积蓄几年以来稠到化不开的思念一下子爆发开来,许忠怀捧着他的脸颊,无法克制的吻了上去,该是迟了多久啊?这熟悉的触感,让阵阵酸楚漫入鼻腔。他想慢慢地、慢慢地用轻轻的吻来告诉他,这些年他有多么的思念,却又无法制止那样的衝动,恨不得把他都吞了,两人溶在一块就再也不必分彼此,再也不必有别离了。
「不是……你还没问……不……不公平……呜呜……」恩公的抱怨被许忠怀一口一口吞入口中,反覆吸吮着。
马车颠动着,一下下撞着他们心思震盪。恩公软入在他怀中,眼中水光瀅瀅,如小鹿一般无辜可爱,惹人怜爱。他既想吻着,又想看着。反覆多次,恩公的脸早就红透了,红润的很好看,彷若一片艳丽的红霞。他低头贴近着恩公的胸口,那心跳是如此的热烈,正如同他的一样。
恩公也喘着气,彷彿快要窒息,他从恩公胸口抬起,一路在他的脖子,他的下巴,他的唇,他的鼻头,他的眉间,吻至前额。彷彿是在做着记号,只属于他的记号,每一吻,都是在心弦上撩动,谱出高低起伏、慷慨激昂的缠绵乐曲。
要是一路向下吻的话,可能又是不同的光景。何羡月在心中暗暗可惜着,当初怎么念话本小说时没挑些有实用动作类的呢?
看着这个傻子许忠怀沉溺于亲亲抱抱就是一个劲的心满意足了,他的内心就越是按捺不住汹涌澎派,可偏偏这孩子初出茅庐、经验不足,他们都不知行过了多远的路了,衣衫还工整的匪夷所思。看来以后,该给他恶补恶补珍藏已久的龙阳春宫特辑了。
他们亲吻了许久,终于是到了中场休息时间。
他们靠着车窗倚着彼此,沿路看着天上不同形状的云。他说那一朵云像是一隻鸡,恩公就回宫保鸡丁;他说那是一隻兔,恩公就回红烧兔肉;他说那是一头象,恩公就回象没吃过,不知怎么烹调才好。
许忠怀合理的认为恩公应该是饿了,于是又扣住了他的下頦,对准了嘴,贴了上去。身边没什么食物,就这样姑且止飢好了。
「呜呜……你……呜呜……你是还没断奶吗?」恩公的声声抱怨,又被含入了许忠怀这浅嚐过后就再不能止的次次深吻中了。
第五章〈姑且止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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