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一景照例来请平安脉,“娘娘,您的身子十分康健,胎儿也安好。虽说外头有些冷,可是臣建议,每日多出去走走。一来活动活动筋骨,二来生产的时候快一些。”
白筠筠扶着腰,一一应下来。她每日必定出去散步,常年运动习惯了的人,一天不活动浑身难受。饮食上更是注意,并没有胡吃海喝。
盛一景也知道她是个讲究人,只看从怀孕到现在,身上似是不见长肉,只有腹部渐渐隆起。“其实,不用臣多嘱咐,娘娘已经做得很好了。”
白筠筠笑笑,正要说话,外边小路子掀开帘子进来,面上带着一丝儿喜气。“娘娘,皇上请您去勤政殿。”
勤政殿?
白筠筠又想起了以前在书库…不过这个时候,铁定不是因为这个叫她过去。近来因为选秀的事闹得前朝气氛紧张,难不成因为这个么。
“可知什么事?”
“奴才也不知道什么事,刚才是福公公亲自来传的话。奴才只看见福公公一脸喜色,问是何故,福公公说您过去就知道了。”
盛一景拱手行礼:“既如此,臣先告退了。皇上宠爱娘娘,想必是有什么惊喜给您备着呢。”
白筠筠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什么惊喜非要她去勤政殿才看得到……
换上朝服,重新打扮一番,这才坐着轿辇去往勤政殿。春杏备好了汤婆子,生怕她冻着。
一跨进勤政殿大门,福公公笑着迎上来,小声道:“娘娘好福气。”不等白筠筠开口问,便引着她进了内殿。
殿内跪着几个人,有老有少,穿着打扮是富贵之人。见她进来,齐声行礼:“拜见娘娘,娘娘金安。”
白筠筠心里似是猜到一点什么,可是又不敢确定,抬眸看向萧珩,只见萧珩同样笑眯眯的看着她。
“筠筠,过来。”萧珩向她伸出手,
白筠筠握住他的大手,问道:“皇上,他们是?”
福公公搀起年老的男子和妇人,“贵嫔娘娘,您曾言不知母亲过往,皇上就记在了心里。这不,皇上特意派人寻了您的外祖父一家进宫,以解您的思亲之苦。您的外祖父是南地有名的大善人,人称凤老。”
白筠筠一愣,她的母亲不姓凤……
凤老夫妇见了白筠筠很是激动,想上前仔细看看又不敢,生怕僭越唐突,就那么呆呆的两两相望,眼角流下两行浊泪。
萧珩看出她的疑惑,拍拍她的小手,“此时说来话长,且听你外祖父慢慢讲来。”
凤家老爷子凤焦将过往徐徐道来。“贵嫔娘娘,您与您的母亲长得真像。凤家在南地虽数不上一二,可也是有名望的大户。当年,你的母亲出门上香,看中了一个外地游历四方的穷书生。我说什么都不同意,倒不是嫌弃那穷书生家贫,实在是那书生的品行我看不惯,可是你的母亲一根筋,竟然与他私定终身。那个书生,叫蓝岑。为此,我生了大气,与她断绝父子关系。”
凤老妇人抹着眼泪,继续道:“我膝下就这一个女儿,从小被宠坏了。我总不能让她这么被撵出去过苦日子,于是将身边的两个丫头柳心和红心给了她,还把我多年的私房钱给了她当嫁妆。蓝岑觉得没面子,竟然带着你母亲远走他乡,一夜间不知所踪。这些年我们百般寻找,怎么也找不道踪迹。直到上个月,皇上的属下找来,我们这才知道你母亲已经故去,蓝岑…不,白岑如今是兵部侍郎。”
“筠筠见过外祖父,见过外祖母。母亲改了姓氏,筠筠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母亲姓凤。想来,母亲是后悔离开您二老的。”白筠筠给二老行了礼,拿起帕子拭去泪水,“后面的可是筠筠的舅父?母亲在世的时候,曾经提到过,她有两个兄长,感情十分深厚。”
凤言和凤招与唯一的妹妹凤羽感情一直很好,时隔十多年,见到了外甥女,心中感动万分。见白筠筠行了礼,凤言和凤招也赶紧还礼。凤家世代经商,不许子孙入官场,女儿不与官家联姻。怎么也想不到,家里竟然出了一位妃嫔,还得皇上这般看重。
凤言将身后的长子凤离和次子凤行叫过来,凤招也将长子凤早与女儿凤芝叫上前,分别与白筠筠见了礼。
白筠筠打量着兄长和弟弟,一个个精神饱满,清秀俊逸。姐姐凤芝也是难得的好相貌,如今已经嫁做人妇,生子育女。
凤老夫人拉着白筠筠的手,在偏殿里絮叨了半个多时辰,这才依依不舍的告别。
待凤家人走后,萧珩亲自拧了帕子,替她擦拭哭肿的眼睛。“莫哭莫哭,再大的委屈有朕给你做主呢。过几个月你就要当母亲了,到时候再请凤老夫人进宫陪你待产。”
萧珩做的这件事,的确不在她的预料之中。虽说和真正的母家并无什么关系,可是心里当真有几分感动。这个男人,此刻是真心实意的待她。
“嗯。”小女人拿帕子捂着眼睛,“萧郎对臣妾真好。”别的嫔妃生产都有母亲进宫陪伴,知道柳氏靠不住,于是生产之前特意将她母家的亲人找来。如此一来,后宫也不会有人看笑话。
只是白筠筠没想到,萧珩打算的更长远。
“凤家世代为商,不许子孙后代为官。几代人的积累,家底丰厚,在南地一带颇有善名。每次旱涝病疫,凤家都是头一个搭起粥铺子赈济灾民。凤家家主凤焦,有他独到的智慧。”
萧珩轻拍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像是拍着婴儿。“这一代年轻的孩子里,朕看着凤行和凤早就不错。”
白筠筠抬眸,“萧郎的意思是?”
萧珩点点头,面上微微一笑,“对!朕要让他们进朝为官。自古以来,君王最怕外戚的势力过大,干扰朝政,可是没有外戚的辅助,那就缺失了臂膀。”
利益链条上,裙带关系简单又有力。
“凤行年纪小,读书十分上劲,脑子也灵活,还没有官家子弟的臭毛病,朕十分喜欢。凤早年纪大些,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日后不必承担凤家家主的担子,进朝历练历练也合适。”
萧珩轻轻抚着她的腹部,“别的嫔妃在前朝都有靠山,唯独朕的筠筠没有。没有怕什么,朕给你补上。白岑是靠不得的,日后也不必靠。如此,若是你生个公主,那前朝也有舅舅疼她。若是生个皇子,前朝有舅舅当他的靠山。”
白筠筠趴在他的怀里,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这个男人呐,总是不经意间拿走她的理智。他是君王,是很多女人的男人,不是她一个人的。她无数次告诫自己,无论这个男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不能太当真,否则心沦陷的那一刻,就是痛苦的开始。
可是此刻,她的心是软的。白筠筠默默告诉自己,就软这一刻,就这一刻……
凤家的金银堆成山,几辈子花不完。既然凤行与凤早要在建安城中落户,老爷子大手一挥,在城中离皇宫近的地方买下五座大宅子,一座自己来的时候住,一座给凤早,一座给风行,余下的先空着。
商人的脑子灵活,考虑到商业版图不仅要在南地扩展,日后还要来到北地,于是老爷子又大手一挥,将建安城郊依山傍水的地皮花了高价买下,预备请人修建避暑山庄。里面有射猎的树林,还有泡温泉的池子,有南晋最高档的客栈,还将南地和异国一些稀奇玩意儿都弄进山庄。
一时间,凤家成了建安城中的官家富户争相宴请的对象,风头大盛。兵部侍郎白岑以女婿身份数次投贴拜访,均被老爷子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
景泰宫
贤妃为太后揉捏着肩膀,细声道:“凤家到底是一届商户,比不得时代为官的世家大族,这会子闹腾的也厉害了些。瞧瞧建安城里的官员,跟苍蝇似的往上扑,也不怕风大闪了腰。”
“你懂什么。”太后阖着眼帘,声音沉静缓慢,“那才是凤家的精明之处。你以为他们这般大张旗鼓做给谁看的?那是做给皇上看的,你还当做给那些个官员看的不成?”
贤妃手底下加了一丝力气,揉摁的越发上心,“做给皇上看?那就不怕有人说白贵嫔恃宠而骄,连带着凤家鸡犬升天么?”
“哼。”太后冷冷道:“能得到皇上宠爱,那是她的本事,别人怎的得不到?后宫这么多女人,除了半途死去的,除了有子嗣的,其余的终究都要给皇上陪葬。靠一己之力将凤家抬成人上之人,那是凤家的福气。南晋立业这些年,后宫成千上万的女人,有几个靠一己之力让家族爬上云阶的?那还是白贵嫔的本事。剩者为王败者寇,说闲话的都是拈酸吃醋的。”
见贤妃不做声,太后缓下语气,语重心长的解释给她听:“皇上既然要抬举凤家,那么凤家家主自然要做些什么证明给皇上看,一来是他们心甘情愿,二来是他们值得被抬举。一看就是只老狐狸,不可小觑。”
贤妃这才明白,“臣妾受教了,多谢太后指点。”稍稍一顿,又问:“白贵嫔那里——”
“不着急,且看是男是女。若是公主,那不必动手。若是个皇子,哀家有两个计策。要不然做掉皇子,要不然做掉皇帝,如此一来,阿宁便可监理朝政。日子一久,还怕坐不上皇位么?”太后眉头微微一簇,“眼下还有个九江王,他手里攥着兵权。哀家想着,还得先除掉他才行,不然日后是个麻烦。”
第59章年礼
“皇兄,臣弟收到密信,九江王意图谋反,正在四处招兵买马。”勤政殿里清香缭绕,那是楚王从蜀地带回来的香料,名唤红镯。与别的香料不同,红镯味道清新,似是雨后青山。
听到楚王带了冷冷的恨意,萧珩缓缓道:“他想谋反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些年一直在招兵买马。”说罢,执起白子将黑子一颗一颗吃掉。
楚王瞪大眼睛,一把握住萧珩的手,急急道:“皇兄皇兄,手下留情。臣弟连输三局,您也得照顾一下臣弟的脸面不是?悔棋,就悔这一次。可好?”
萧珩瞥他一眼,笑道:“哪一局朕不让你三个子。君子不可毁棋,要不再下一局,要不然就认输。”
楚王正了脸色,认真的看向萧珩,“臣弟不是君子。”
萧珩拍拍他的肩膀,“朕也不是。”
楚王脸色变化,嬉皮道:“臣弟自认脸皮是比皇兄厚一些的,九江王若是真的带兵打过来,臣弟的脸皮可就派上用场了,比城墙还厚实,可挡刀枪。”
“你啊你,吊儿郎当的,难怪太后总是说你不争气。”
楚王眸色微微暗下来,他一次又一次拒绝,可是太后动辄以死相逼。太后在怕什么,他当儿子的当然清楚。
可是,他真的不忍。
“皇兄待臣弟,像是父皇那般。不,比父皇还要好。从小,每当父皇罚臣弟,都是皇兄帮我说情。记得有一次大皇兄告了臣弟的状,父皇罚臣弟抄写规矩。皇兄半夜偷偷溜进臣弟的宫室,帮着臣弟一起抄。咱们一直抄到早上才写完。臣弟那时候暗暗发誓,要一辈子好好回报皇兄。”
见他说的动情,萧珩拍拍他的肩膀,笑问:“午膳要不在这里用?还是要去景泰宫?说起来,咱们也好久没有促膝长谈一番了。小酌一杯,如何?”
萧宁站起身,将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皇兄和母妃,臣弟还是去母妃那里罢,免得她又要叨叨臣弟。改日,臣弟带上好酒,来与皇兄彻夜长谈。”
楚王走出殿外,萧珩唇角一勾,将手中的黑子一颗一颗重新摆回棋盘。刚才那一局,萧宁若是再仔细看一看,还可以发现生机,不会一败涂地。可是这家伙心不在焉,他不输谁输。
至于北地的九江王,萧珩唇角的笑意渐冷,那人翻不出大的水花了。上次千里迢迢送去的那坛子酒,如前世一样,九江王大笑饮下整整一坛。
萧珩将黑子收进小罐。楚王说自己不是君子,他又何尝不是。
坐上这把龙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睁开眼睛闭上眼睛尽是阴谋诡计,如何做个敞亮的君子?
前世的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这辈子,他在酒里加了东西。无色无味,不知不觉……
九江王没变,可是他变了。九江王以为,他一定不会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脚。前世,九江王输在了战场。这一世,九江王输给了人心。
*
宁禧宫
德妃呆呆望着窗外,几只麻雀在干枯的石榴树上叽叽喳喳。北风一吹,鸟儿瑟缩着,恨不得把头缩进翅膀里。
那缩头缩尾的鸟,就像现在的她。德妃越看越不舒坦,一个茶碗扔出去,吓走了树上的鸟儿。
“娘娘,可要再加些炭么?”吉祥问,“已是年下,天儿越来越冷了,您只燃一个炭盆,可别委屈了自己。”
德妃抬头,“加两个炭盆。”
吉祥一愣,两个?她家娘娘一向勤俭自居,宁可冬天在屋里披着大氅,也只用一个炭盆。去年,德妃还把分得的瑞碳献给了太后一半。
皇上已经快两个月没踏进宁禧宫的大门了。“本宫这般节俭,做给谁看?皇上又看不见。什么好东西都往紫福宫里送,连皇后都比不上。”
德妃压低声音,可是难掩怒意,“白氏贱人如今风头正盛,皇上宠着她,皇后也护着她。皇上偏心得很,竟然找出了凤家给她当靠山。父亲说,凤家如今在建安城里可是威风大得很。不过一介商户而已,靠着白氏一人,一家子鸡犬升天。”
吉祥撇撇嘴,“娘娘千万别生气。凤家就算升了天,也还是鸡犬之流。”
“哼!”这鸡犬可比许多人厉害多了。
“父亲说,那两个姓凤的年轻后生极为灵秀聪慧,跟成了精似的。能文能武,温润如玉,将一干建安城富贵子弟都给比下去了。若是白贵嫔生下个皇子,那凤家还不得上了天?”
吉祥道:“若是白氏死了,娘娘您在将皇子抚养在膝下,那不就拉拢过来凤家,还有可能当上太后…”
理是这个理,德妃自己也愿意啊。她没把长歆公主夺过来已是失算,这次若是奋力一夺,也不见得没有机会。
“上头还有皇后眼巴巴的望着呢,再往上还有太后帮着贤妃。”德妃冷冷一笑,“说起来,白氏是个聪明人。可惜,活不长了。”
吉祥不解,“娘娘为何这般说?”
“你想啊,若是个公主还好,若是个皇子,皇后肯定会把皇子夺过去,她能留下白氏?皇后不夺,太后也会帮着贤妃夺,白氏不还得死?若是立皇子为太子,那更是死定了。”
吉祥点头,忙去端炭盆。宫里的娘娘们有几个长命的,还不如像她这样当个宫女,安安生生过一辈呢。
*
“娘娘,外头传选秀的日子定了。开了春,定在三月份。”小路子弯着腰,小心的禀报。
春杏瞥了他一眼,娘娘正在为给凤家挑年货的事高兴,他这个时候进来说这个做什么。小路子也有些不安,可是娘娘说过,一有风吹草动,必须来报。
白筠筠头也没回,应了声:“知道了。”言语中丝毫不见怒意。
春杏劝慰:“娘娘别生气,皇上心里惦记着您呢。日后咱们有了小公主小皇子,皇上不会忘了紫福宫的。”
白筠筠拿着一匹缎子正看得起劲,古人的制作工艺虽不如现代的高科技技术,可是古人有古人的智慧。瞧瞧这花色和做工,可谓惊叹。
“你怕我生气?怎会。皇上选秀是早晚的事,一来朝臣咬着不放,都想把自己的女儿送进来,光耀门楣。二来皇上的确需要子嗣传承皇位。我没什么好生气的,咱们紫福宫里有自己的福气,管不了太多。”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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