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盏烛台,垫彩织花缎的红木桌上铺满了木色纸笺,美人乌发堆颈,出神的倚靠在桌边,门帘边站了人都未知,手指和目光缓缓的在信笺上逡巡,想念的情绪,柔和了那张冷若霜雪的脸颊。
纪昭微微屏息,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她轻手关门之际,胳膊被冲撞过来的云霜拍了一记:“东家呢”
“嘘。”
纪昭将云霜拉走,站在廊檐下:“暂且别去吵她了。”
“病啦?”
纪昭摇摇头,忽然又点头,望向槅门,轻叹:“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夜晚,孤枕难眠。秦蓁掀开被,缓慢的起身,披了件毛氅,来到窗边。
观窗外杏花如雨,月下飞舞,少女仰望玉蟾,心中忽动:“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崇山万水的另一边,箫清羽刚监管兄弟们将一批瓷土、石英等材料装箱上船后,回到房间捶着腰栽倒在床铺上,拿出一只绣竹叶纹的香囊,放在鼻边嗅着,很快便沁心入梦。
外面的世界没有他想象中可怕,反而像一个接一个的刺激挑战。他还没到北方销售皮货,就开始做生意。主要是有一回的事情给了他启发,他去到某一个镇上,发现那的普通水曲柳木材特别稀缺,其余的红木黑木也不是很多,导致木材在他们那是稀贵物品,平日的生活器皿多用瓷器取代。隔了五百里、一条河、两个邻镇左右,路径有些偏僻,交通闭塞,来到另一个镇,这的水曲柳比在他之前路过那个城镇,便宜上三倍价格。箫清羽抱着尝试心态,买了一些回去卖,就此打开新的一扇门。
当然这种便利不是到处都有,但只要走的地方越多,总有两地之间会有物价差。有些要走上千里的距离,才会发现这种差别。开拓了眼界后,箫清羽就抓准一条走商规则:贱买贵卖。
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他有钱,合计下来便于长途运输,他都会囤上一批,到了价高的地方选择合适时机卖出去。油粮酱醋、石器木材、织物衣料,来者不拒。前提是买卖的东西不能触及到国律所不允。譬如钢铁业、盐业,这类由官府垄断的市场,是轻易碰不得的。
他第一次做经验不足,有的低买卖出了高价,有的因为估算不准确折在了手里也没能卖出去。盈盈亏亏零零总总算起来,去到北方之前赚了一千二百多两银。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秋季。念及正是去年这时节,她与箫清羽诉说离肠,万般难舍。秦蓁倚在窗前凝望,杏花已变作红枫,故人何时归来?
“东家,”纪昭叩门,走进来,“东家,巳时快到了,今儿要去杭州商会择标要合作的农场主呢,你准备好了没?”
“嗯,备轿吧,我这就来。”
不多时,一顶朴素的青布小轿自庄宅后门起抬,稳实朝街道上行去。今年的杭州商会在金陵召开,不然秦蓁还得提前启程去别的城汇合,路程没有那么舒坦的。商会的会馆坐落在城中心地段,是各大商人推选出的会长租来举办商会的。秦家的事一年前传得风风雨雨,许多人都知道秦蓁是一位特异的女商,从她自轿中出来,一路被左右婢女护着进场厅,她的性别不再让人难以接受了,流眄在她身上的目光,更多来自于对她年轻冷艳的惊叹。
秦蓁提早来了两刻钟,也不管周遭投注过来的纷杂眼神,径自择了会厅角落偏坐一隅,闲适的翻看会场桌上提供的各商家资料。
她是来谈跟桑田农场主的合作的,看的自然是经营这方面的。现在的择标并不是谁选谁的主动或被动,而是双方通过攀谈后共同抉择。商会开设之一的目的,就是促进五湖四海的商人沟通交流。当然商会不止这一个项目,还有很多其它有意思的组织目的,但不关秦蓁所谋之事的,再有趣她也懒得去掺和。于是只专心的看起各地主的资料。
忽然,她目光定在一段文字上面。秦蓁精神微恍,抬手摸上‘蒋家桑田’几个字。这不是金陵城地基最大,但主人却无心经营,一直荒芜的桑田?蒋家,也就是好友蒋舟家,曾是种植果园的,对这块桑田既不打理,也不处理。箫清羽从前想买下这块桑田,正是从蒋舟那着手。按说,一块不上台面的桑田,不该出现在商会的。
她恍神之际,商会已经开始,周围人群不受拘束的惬意走动,随意攀谈。这时有四五人同时往秦蓁这边挤来。
“秦东家安好。敢问秦东家的绣庄有何动向,想要什么样的合作?”
“嘿,人家秦东家资档案上写得清清楚楚,要找植桑的跟织布坊合作呀。”
“嘿嘿,在下这不是没有植桑吗,想问问秦东家还有什么别的合作需要。”
“一边待着去吧。秦东家,在下在邻城可有一片大好桑田,虽距离远了些,但想来你们金陵也找不到我这样好的人选。”
秦蓁茫然的视线从一排陌生人脸上掠过,并没有找到所想的人。难道是她多心了?
旋即,秦蓁眼神恢复清明,起身施礼正要开口说话,就被一道嚣张的声音给打断了。
“谁说金陵城没有好的桑田?杭蜀绣庄的合作我接了。”
“嘿谁在那大放厥词!”
众人寻声望去,脸色霎变。只见潇洒阔步走过来的人身姿挺拔,但隐在一件玄色氅袍内,脸上还戴着面具,胖瘦不清,面目不辩,轮廓模糊。
整得这么神秘兮兮的干啥!
这声音,沙哑得古怪。秦蓁略略眯眼。
“你小子谁啊!这是商会,装什么黑.道大哥。”
面具人走过来,不客气的挤开他们,隔着一张椅座离秦蓁最近的坐下:“没规定不许戴面具,你管得着吗。我是来跟秦东家谈生意的。”
命越富胆儿越小。在场很多娇生惯养的人怕这架势,不放心,悄悄溜去问会长怎么回事。会长含糊其辞的叫他们不用管,那人是经他邀请过来的,脸上有些毛病不能见人。
弄清事情大概后,众人安下心,还是将注意力放在谈判生意高上。
“秦东家,咱们温州是你的老主顾吧?地儿是远了点,看在温杭两地的情谊上,你可得卖这个面子。”一个蓝衣服胖商人侃侃道。
立即遭到另一个面留虬髯的中年人冷嘲:“八竿子的关系也来打秋风。秦东家别听他的,他家才几百亩桑田,我方某可有上千亩桑田棉田,去外头打听,好多家织纺都晓得我们方家的丝棉产量高,信誉好。”
“好多家的就别来凑热闹了,上万亩也不够分。秦东家,咱李家桑田是新开垦的,地段好风水好,冲着杭蜀绣庄的招牌来的,您想包圆也成!”另一个油头肥耳的男商说道。
啪。
这时面具人重重拍桌:“秦东家,我这只有一项便利,我在金陵的千亩桑田,所产蚕丝,都免费相赠。你只需出人工费,如何?”
大伙干瞪眼过去,一个个都噎住了。这哪是来做生意的,来猎艳的吧!不过真够败家的,为了一个已婚妇人,相当于把田产都送出去了。
秦蓁乜了他一眼,转而看向另一些人,抱歉微笑:“既然有人如此慷慨,我只好却之不恭,与各位的合作,就留待下次了。”
众人没想到一向以刚正不阿为称的秦女商,也会忍不住贪便宜,霎时怪异的面面相觑,随即虚笑应答,纷纷抱拳离去,寻找别的合作。
面具人见没了人,伸出蠢蠢欲动的指头,挑起秦蓁下巴:“秦东家,我给了你这么大便利,给个面子,咱们开个房间详谈?”
秦蓁嘴角微微一抽,歪过头。
“好啊。”
第72章
会厅内庭设有供人休憩的厢房,秦蓁跟面具人一前一后,在会馆小厮引领下,来到一间房前。亲眼看着两个孤男寡女毫无避忌的走进一间房,小厮满脸潮红怪异,不敢多言,躬身告退时顺带关上了门。
房中陈设简朴素净,阳光充沛,本是雅致之地,却因男人的一句话,染上不正经的靡靡气息。
“秦东家,小爷我的好处,可不是白给的。在外面我是顾及你面子……想让我继续信守诺言,得看你怎么把小爷伺候舒服了!”面具人坐在圈椅上,也不解下那身厚重的衣袍,包裹得像熊掌一样的手掌往桌面上轻拍。
房屋中不见香炉香烟,不知是否这里的家具是香木所制,或者拱门帘床帐被香料泡制过,面具人不知沁人心脾的香味从何而起,闻之魂魄荡漾,意识微醉,好像脑子里飘有细软的棉絮,通过狭长狐眼孔洞望向女子的思念眼神,更添难忍的灼热。
秦蓁解了披风,露线条起伏、窈窕绰约娇躯,她在面具人对面位置坐了下来,藕臂撑腮,神姿娇媚:“公子想让我怎么伺候你呢。”
“哈,啊哈,”男人有些不知所措,眉目眩晕,“先过来,坐小爷腿上来。”
秦蓁欲要起身,顷刻间跌坐下去,“嘶,脚,脚崴了。公子想干什么,自己过来取吧。”
“脚崴了?”语气透出一丝信以为真的焦急。
面具人立即想过去,谁知陡然感到浑身乏力,手撑桌面,几经尝试,也挪不动半分,连脖子都好像变得千斤重,要坠在桌面。青天白日的光圈成了一轮一轮交替的黑影,他感到有人在他身后,在他身上动作。
身上厚重的玄色棉袍被剥落在地,眼前的光,随着面具的褪去,强烈照耀在脸上。
“箫清羽,跟谁学的这些充大爷的狗毛病?出去一年,膨胀了?”秦蓁拍打着面具下的真实皮肉,冷冷磨齿。
被拆穿的箫清羽略觉尴尬,费劲抬手讨好的握住她的手指:“秦蓁,我是想给你个惊喜,我没对别人这样过,所以装得不好,这不就被你识破了。”
秦蓁抽出手指,在他旁边落座,提起桌上茶壶倒了杯水,推他面前:“是挺惊喜的,让别人以为我被富商看中,不知廉耻的跟你进屋,做出有为妇道的事情。”
“怎么会!”箫清羽意识昏沉得会随时晕过去的感觉,他端起水杯直接往脸上一泼,方稍解迷意,“等他们知道金陵的桑田在我名下,误会就能解除……秦蓁,你明知道跟我进来不大好,还是来了……也很想我吧?”
秦蓁眸底冷芒未消,避而不答:“你在信中不是说还要去蜀地一趟,怎么突然回来了。”
“因为想你,不能再失约今年的第一场雪,”她坐得很近,箫清羽情不自禁揽臂抱住了她,脸颊与她侧脸亲密无间的蹭动:“就像风筝飞得再高,那片天空再吸引它,要是失去牵引它的那根线,方向就会错乱,飞得再高也没用。你就是我的线。这回我熟悉了路线,不像一年前茫然无知,下次我带你一块出去,不再跟你分开。”
秦蓁喉咙微哽,故意为难:“我要守着绣庄,不能出去呢?”
箫清羽默然片时,没有犹豫的道:“那我留下。钱财赚不完,你比我所有加起来的财富都重要。”
他拥紧她,然后发现自己有力气活动了。箫清羽转动双手,感到疑惑:“我能动了,我先前以为自己得什么急症了。”
“像你刚刚那样的狂徒之辈,我起码得迷昏三天三夜,”秦蓁挑他下巴,“幸好认出是你,药囊被我提前藏进衣袋里。这药用多了伤身,那一会功夫算是给你的教训。”
箫清羽啼笑皆非。对于妻子自保意识很强这一点他是很欣赏的……
敢认出他还下此狠手,半天没说想他的事情,他就不能忍了……
箫清羽欺身咬人,时隔一年动作略显笨拙的褪去两人的外衫,嘴一边密密亲着她脸上各处,忍着不探入她嘴里,逼她说:“说,想没想我?”
秦蓁本心中不快,不愿同他说些温情之话,不想此时被热度灼烫得神智迷乱,浑身各处只充斥他的气息,别的一切都被她抛开。
诚实的话语在厮磨间吐露:“想,很想。”
箫清羽再忍不住,一口堵住她润软的红唇,比他走过大江南北尝到的美食都要好吃,是他每回在梦里相会醒来又成一场空的蚀骨滋味。
入骨相思,化作拆吞入腹的交缠共舞。
狂风浪雨后,依旧是黏着得化不开的绵绵长流。
秦蓁微睁开水润杏眸时,是着凉的光肩将她惊醒,她一路两脚都没着地,醉于男人的吻中,没有察觉的被抱到了榻上。
秦蓁嘶一声吸气,发软的手去推伏在月勹乂前男人的脑袋。
“别,爷奶他们都想你了,我们先回去见过他们。”
箫清羽轻吻她得口齿不清:“不管他们,老子想要你,现在就要。这一年都快想疯了。”
“……”秦蓁摊开双手,不推他也不回应他,冷声道:“不听就算了。”
她一发脾气他就没辙。箫清羽讪讪从美味中抬起头,擦了擦嘴渍,心里陡然闪过一丝奇怪,怎么好像有爫孑乚香味儿。
不过他注意力很快转到秦蓁生气的小脸上,婉转的祈求:“媳妇儿,这么久不见,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不能让他们等等?我都不着急。”
见他松开口齿,秦蓁趁势将绢衣合拢,在某人憋屈的注视下,不给情面的将中衫、外衫、玉带一层层穿回去。
“你知道,我不习惯在外面的,”秦蓁站起来,径自往门外走去:“快出来,我等你。”
约莫两刻钟,秦蓁在门外等到一脸不餍足颇有怨念的男人。
夫妻二人去跟会长辞过别,没再参与接下来的商会,坐了秦蓁来时所乘小轿。轿内拥挤,方便箫清羽一路上又对秦蓁偷偷摸摸做了些小动作,才缓解心头不满。
撂开厚重的布帘,轿子停在了一所庭院的后门。箫清羽下轿朝四周打量,蓦然一拍后脑:“这里是杭蜀绣庄。我们不是回家吗,怎么来这?我记得你信中说爷奶大伯他们,不是又回乡下去住了。”
“嗯,你许久未归,我们先进去备点见面礼,我再跟纪昭她们交待一些此次商会的结果,我们再回去。”
箫清羽噢了一声,主动去牵着她走。他心头毛毛的,总觉得大小姐不如他想象中开心,他一回来,她先只想着家里人,连榻上亲热也不愿。她真的很想他吗?
秦蓁去找纪昭她们时,留箫清羽在前厅。
箫清羽正坐着喝茶,忽然一女工身后跟着一老妪款款走进来,女工福身行礼:“姑爷,这老妇说是找您的。”说完就退下了。
只留下那老妪,怀中抱着一团襁褓包裹的隆起,隐约可见是个熟睡的婴儿。
箫清羽觉得奇怪:“这位老婆婆,你找我做什么?”
老妪猫着腰左顾右盼,做贼似的蹿上前:“这个,有人叫我交给你的!”
“什”
一字僵在喉咙,箫清羽看到婴儿面目刹那,目瞪口呆说不出半句话。
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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