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长安,百官临朝。
王子夜走在文武官员最前,谈笑风生,侧头看了眼回朝的慕容冲,笑着朝慕容冲点了点头。
慕容冲却面容冷峻,显然并不想与王子夜寒暄。
忽然间,王子夜停下脚步,笑容僵在脸上,转身望向南方。
“王大人?”背后有文官问道。
王子夜脸色发白,眼里竟是现出茫然神色。
慕容冲走在武官最前头,略奇怪地打量王子夜,接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先走。
王子夜倏然变得忧心忡忡起来,举足登殿,竟是在台阶上滑了一跤。
“王大人!”
“王大人当心!”
王子夜擦了把汗,勉强点了点头。
是日,大秦朝廷乃议南征提案,苻坚昏昏欲睡,坐在王座上,朝中上下忽然发现了一件事——南征之事,乃是王子夜一力主张,为何今天当事人如此心不在焉?
不仅仅王子夜,最近连苻坚的脸色亦不大对劲。慕容冲自然是反对南征的,不惜因此从洛阳赶回长安,当天朝臣朝苻坚陈述了多条不宜南征的原因,苻坚也没有动怒,只是挥了挥手,说道:“知道了,退朝罢。”
“臣有本奏,”慕容冲却不让苻坚散朝,说道,“陛下可愿意听?”
王子夜终于思定对策,从这团乱局中抬起头,迎上慕容冲的目光。
苻坚随口道:“你想说,朕就想听。”
慕容冲却道:“陛下若愿意听,臣才说。”
苻坚难得地笑了笑,令朝廷上的气氛稍缓和了些。
“说罢。”苻坚终于道。
慕容冲说:“陛下近日劳心已极,朝中各位大人,想必也看在眼中,既提议南征一举灭晋,便认认真真考量。如此犹豫不决,反受其害。”
慕容冲之声在静谧的殿中显得极其分明。
“回长安前,臣以为陛下已下定决心,如今看来距之甚远,各位大人所争论的,宜不宜出兵,想必陛下心中早就清楚……”
“不对,”苻坚挥了挥手,终于正眼扫过百官,又一瞥慕容冲,最后目光驻留在王子夜脸上,“朕犹豫的,并非是否出兵,南征收复江山势在必行,这没有什么可犹豫的,朕犹豫的是,南征的大军,究竟是否采用另一种方式。”
慕容冲皱眉道:“什么方式?”
苻坚说:“时机尚未成熟,到了合适的时候,王子夜自然会朝你们分说。先散朝罢,冲儿,待会儿过来宫里,看看焱儿,好歹你姐生前,也曾与他姐弟相称一场。”
慕容冲眉头皱了起来。
幽暗地底,幻魔宫中。
“你所守护的,”那声音冷冷道,“终有背叛你的一天,如今你的双手,不过是在自掘坟墓……”
陈星再次看见了幻魔宫里那一幕,硕大的心脏悬挂在地底宫殿正中央,血管延伸向四面八方的地脉中,汲取着能量。
倏然间,陈星醒了,在阳光灿烂的房间里坐起,不停喘气。
守在一旁的项述马上抬头,看了眼陈星,陈星怔怔与他对视,再低头看身上,看周围。
不知什么时候,他被换上了身单衣,身上盖着被子,房内弥漫着一股药气,榻下有一小炉,煮着药材。
“这是哪儿?”陈星虚弱道,“哎,我睡多久了?睡得真舒服啊。”
项述怔怔看着陈星,片刻后转身,一阵风地出去。
“醒了!”项述的声音竟是在发抖,“他醒了!”
紧接着,肖山最先冲了进来,大喊一声,扑在陈星身上。
陈星:“肖山?”
谢道韫与顾青也快步进来了,顾青说:“我去通知冯大哥。”
谢道韫坐下先给陈星把脉,陈星说:“我好像用心灯,用得有点厉害,伤了心脉……这睡了好几天吧?”
房内众人都看着陈星,不说话。项述看了他一会儿,转过头去,在房内走了几步,再望向陈星,嘴唇不住颤抖,眼眶竟有点发红。
“好了,”谢道韫说,“醒过来就没事了,先休息会儿罢。”
陈星摸了摸肚子,说:“有点饿。”
谢道韫看了眼项述,说:“没我的事了,交给你吧。”
肖山赶紧去找来干粮,递给陈星让他吃,陈星叫苦道:“就不能让病人吃点方便下咽的吗?项述?你怎么了?”
项述出了口气,有点不知所措,勉强笑了下,又道:“醒……醒了就好,谢天谢地……”
“我睡多久了?”陈星只觉得头疼。
“三个月。”肖山说。
陈星:“……”
第63章 心绪┃斩向魃王、妖邪的剑,同时也是斩向你的剑
陈星掀开被子要下床, 却腿上一软, 项述忙抱住他, 说:“你再坐会儿,我去让人给你准备吃的。”
不多时,谢安也大呼小叫地过来了, 松了口气道:“总算醒了,没想到竟是这般严重。”
陈星万万没想到,会稽一战后, 自己竟是在榻上昏迷了足足三个月!问过肖山, 肖山连说带比画,陈星才知道那天之后, 项述便抱着昏迷的自己,回到了建康。
谢安得知后亦焦急无比, 其间项述找过无数大夫,连皇宫中的御医也请来了。诊断结果都是伤了心脉, 须得静养。唯独一名晋帝司马曜身边,名唤濮阳的方士过来看过,提及书籍上曾有记载, 这是神魂虚耗的后果, 昏迷乃是必然,假以时日,魂魄力量恢复后,也许就能自行醒来。
三魂七魄乃是每个人先天所拥有的力量,魂魄之力一旦消耗剧烈, 便将令人轻则神情恍惚,重则昏迷不醒甚至丧命。被落魂钟召走一魂后的病人便正因此终日嗜睡,陈星虽魂魄未失,变成这样的原因,项述自己却最清楚——
——那天在最后斩杀三名魃王时,自己不知为何,强行抽取了陈星的魂魄之力,乃致他神魂虚耗,从此昏迷不醒。
但所幸魂魄消耗虽剧,却是能缓慢再生,一个人只要不死,精气神就会慢慢恢复。于是这些日子里,项述便始终守在陈星身旁,喂药喂水喂食,擦身翻身,白天守在室内,夜里睡在他的身旁……
“什么?!”陈星抓狂道,“他他他、我……我,他多久给我洗一次澡?他平时都给我喂粥吗?”
谢安:“这个……我也不知道,你要问项护法?好像是的,嗯,是吃粥,你虽然昏迷不醒,却尚能吞咽,有几次我来看时,见项兄弟在喂你吃粥,按摩你的脖颈,让你咽下去。”
“当然给你洗澡擦身的时候,他是会关上门的。”
“我居然被他照顾了……三个月吗?!”陈星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
项述拿着粥进来了,谢安又道:“你好好休息,好,醒来就好!太好了!肖山,陈兄弟刚醒,你要么让他休息下?”
肖山躺在陈星身上不动,谢安只得自己告辞,肖山于是就滚到卧榻里面,大剌剌地翘起脚,枕上手臂躺着。
项述道:“吃点粥。”
陈星说:“我居然睡了这么久?会稽已经没事了吗?”
项述“嗯”了声,要喂陈星,陈星忙道:“我自己来罢。”
项述也不坚持,便在旁边看着陈星进食,陈星一时只觉手臂虚软无力,知道这是久睡后的病症,假以时日,多活动后,自然就会慢慢好起来。
陈星只觉得自己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奈何只有粥,粥就粥吧,比没有的好,喝过以后摸摸肚子,项述又说:“谢道韫让你先吃流食,过得数日再恢复饮食。”
“你这三个月里……”
“我这三个月里……”
两人同时说话,又忽然都不吭声了,项述示意陈星先说,陈星嘴角抽搐,本想说这三个月里给你添麻烦了,又怕项述生气,反正如果项述生病昏迷,自己也会这么照顾他,倒也无所谓。
“没什么。”陈星摇摇头,笑了笑。
项述说:“你做梦不?就什么都不知道?”
陈星倒是完全没感觉,仿佛只是睡了一晚上,唯一的梦就是看见蚩尤心脏的那一刻,但他怀疑这并不是梦,于是朝项述解释过。
“魃王好像,已经全部伏诛。”陈星还记得昏迷前,最后看见的一幕,虽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却依旧除掉了魃王们,只不知司马玮是否也死了。
项述点了点头,说:“如无意外,目前就余下尸亥,还不清楚身份。”
六名魃王已经被他们亲手解决了五个,唯独被雷劈的司马玮尚不知死活,尸亥埋伏在南方的棋子也被拔掉,陈星曾经觉得前途荆棘遍布,要走过去很难很难,但不知不觉,他们居然也做了这么多事。
肖山侧头,看着陈星,陈星摸摸他的头,又说:“张留被夺走的法宝,也回收了三件,阴阳鉴、狰鼓、落魂钟。”
无论尸亥躲在何处,这都是相当大的进展,三个月过去,距离自己的死期又近了一步,两年前也是这么一个秋天,陈星离开华山,前往襄阳。如今屈指一算,还有近两年,说不定在岁星离开、自己身死之前,兴许还真的能解决尸亥。
“那头青蛟竟然就是新垣平!”陈星又想起会稽城内的一幕,实在唏嘘不已。
“就不能说点别的吗?”项述开始不耐烦了,说,“你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些事?”
陈星笑了起来,说:“啊?要说什么?”
项述眉头深锁,说:“我以为你再也不会醒了。”
肖山没来由地吹了声口哨,陈星忽然觉得肖山这口哨,仿佛有什么奇怪的意味在里边,当即怀疑地看着他。
肖山从床上跳下来,走了。
“肖山?”陈星道。
项述一瞥肖山,又朝陈星说:“心灯从今以后,不许再用。”
陈星说:“怎么不用?万法归寂,唯一的法力就是心灯了。否则呢?现在定海珠下落不明……”
项述不悦地打断道:“再这么下去,你会死!”
陈星笑道:“我有的选吗?哎,护法,我才刚醒来,就要吵架了?”
项述只得作罢,两人一时又不作声了,幸而不片刻,冯千钧来了,显然午觉刚睡醒,衣服都没穿齐整就朝谢府上跑,见陈星醒来,于是好生热烈寒暄了一番,项述与陈星之间那沉默的气氛才渐渐被化解。
“你这心灯当真太厉害了,”冯千钧说,“只是这么一下用完,得睡上三个月,下回可得怎么办?”
陈星刚被项述责备完郁闷着,口气便稍有强硬:“该怎么办怎么办,只要能除掉尸亥,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不是么?否则我独自活着,又有什么用呢?蚩尤复生了,大家活不成,我还不是得死,也没啥区别。”
项述听到这话,不发一言,起身走了。
陈星目送项述离开,心里忽然有点难受,他知道项述生怕他心力衰竭而死,可他又有别的选择么?
“要是找到了定海珠,”冯千钧说,“是不是你就轻松多了?”
陈星说:“是这么说,虽然对心脉仍有影响,但起码不会伤到魂魄。我现在觉得,许多事,仿佛都是有老天注定的,心灯指引我找到项述,是。发现尸亥的计划,一路这么走来,消灭了他的魃王,也是。”
冯千钧笑道:“倒也对,你不是有岁星护佑么?吉人自有天相,见招拆招,总能破解的。”
第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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