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镇里,他‘爆种’那次我就应该看出来了,都怪那帮搞传销的影人胡说八道分我的心,”宣玑把盛灵渊半件外套拿在手里,隔着布料在青铜鼎上的罗翠翠身上戳了两下,“你是个‘百草枯’,可他身上的绿萝藤居然敢往你身上爬,要不是送菜,那只能说明他毒性更大,连天魔都不惧。”
这棵绿萝一天到晚“嘤嘤嘤”地嘟囔着要“调岗”,好似被逼良为娼,被迫跟着他们往前线跑,怂得让人印象深刻,可他嘴里喊得热闹,从赤渊阴沉祭事件开始,却哪都有他——善后科不是所有人都得出差,部门里其实有近七成的人每天就宅在办公室里,负责打报告、核算成本什么的。罗翠翠一个老资格,真不想出差,他其实连申请都不用申请,直接点几个年轻人替他去就行了。
以及毕春生事件里,那个扰乱他们视听、直接导致阴沉祭成功的小男孩和论坛帖,也是罗翠翠在飞机上展示给他看的,唯恐他这个临时工似的善后科负责人注意不到。
宣玑说完,等半天没等到盛灵渊接话,一回头,却发现他半跪在绿叶间,磨破的手指抚过繁茂枝叶下的骸骨,不知在想什么。
“啧,灵渊,看这,”宣玑冲他打了个指响,戳了戳自己的胸口,“要摸往这摸行吗?又暖和又有弹性,手感可好了——虽然本人……本神鸟也觉得‘死后发育’这件事非常不可思议,但它不管怎么说,也只是一具扒下来的躯壳……”
盛灵渊回过神来,不由得失笑——以前听养鸟的人说,这些有翅膀的小东西嫉妒心都很强,越聪明的越是这样,容不得别人半点忽视,只要他们觉得别的东西抢了自己的风头,就得使劲扑腾羽毛引吭高歌一番,非把人家的注意力都吸引回来不可。
也太能撒娇了。
“如果只是空躯壳,孟夏就不会把它收起来了。”盛灵渊说,“我以前一直以为当年天魔祭是丹离的手笔,现在看来那应该是孟夏主导的。天魔祭没成之前,丹离化身不全,很多事大概也是身不由己……我说他一个朱雀神像,怎么那么狠心,舍得把仅剩的后裔炼成剑,一辈子不得自由,受人族驱使。”
“我有个问题,”宣玑说,“为什么我和知春都只能在刀剑里修炼好多年才能修出实体,高山王墓里那些童尸却能在人形和刀剑之间自由转换,那么炫酷?”
“我猜那些童尸‘由生而死’,死物炼成刀剑身,只有剑身,没有灵,”盛灵渊想了想,回答,“而你和知春是‘由死而生’——死物不会变化,也不会长大,而你的……这些年一直和青铜鼎埋在一起,虽然只剩下一具骨,却从巴掌大长成这样,我觉得它不能算‘死’。”
“可也不能算活啊,” 宣玑苦笑,“啃过的鸡架都不如这干净。”
盛灵渊:“……”
“历史上记载,朱雀一族看守赤渊,有掌控赤渊的权柄,”宣玑说,“别的朱雀都死了,只有我这么一只半死不活的,赤渊的控制权没别的地方去,大概也只能捏着鼻子落在我这具骨架上,这具骨架被孟夏埋在朱雀图腾的心脏位置,头部指向赤渊,假如她当年没在最后一步被你逮住,而是把这个阵法构建成功了,会怎么样?”
盛灵渊的目光落在罗翠翠的尸体上。
与此同时,赤渊上方的罗翠翠眼白上泛起“血丝”,那些血丝也是碧绿的,将他的目光衬托得越发幽暗:“想当年,天魔剑灵算个什么?不管是什么种,他不也就是颗孵不出来的蛋么?如果不是被天魔祭炼成剑灵,他连睁眼见世面的机会都没有。丢了先天不良的身体,反而成了不老不死的灵物……混迹人间风生水起的,还接了你巩主任的班。你觉得他是牺牲么?至于我,我本来是个异控局当废品处理的植物系,现在把那没用的肉体舍去,升华成灵,我不但能通过共感获得朱雀权柄,世上万千藤本还都是我身——既然身为形役,为什么不能不破不立?什么叫做‘自己的身体都不要’?巩主任,你这种狭隘的想法,跟古代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什么区别?”
宣玑蓦地转向盛灵渊:“你的意思是,如果阵成,孟夏就可以用八根天魔祭的钉子把自己钉在这里,通过产生的共感,间接获得赤渊的控制权。”
“你……”盛灵渊呆了呆,被他这纯良的想法逗乐了,“叫我说你什么好,傻子才把自己往上钉,天生地长之躯,若非不得已,岂能随便更换?当然是骗个冤大头来舍身,等赤渊封印一解,再一口把那人吞了——当年妖王不就是吞噬了朱雀神鸟才得到赤渊之力的吗?”
宣玑:“……”
陛下,能不在“冤大头”的尸体面前当面骂人缺心眼吗?
这些阴谋家,怎么都这么坏!
“但眼下赤渊被封着,三十六根朱雀骨还在……”盛灵渊脸上的笑意只一闪,随即立刻又消失了,脸色凝重下来,“你还记得以前赤渊火起,是因为什么吗?”
“大天灾,还有战乱,人口能死一半的那种,”宣玑不假思索地说,“赤渊是魔气之源,人间如果动荡到一定程度,赤渊会隔着封印跟着一起共振,撞破封印的朱雀骨也是常有的事。”
三千年后,虽然三十六根朱雀骨只剩下摇摇欲坠的一根,封印变得异常脆弱,群魔蠢蠢欲动,但除非是彗星撞了地球,短时间内,人间似乎不大可能会有什么杀死一半人口的大难。
妖王影费尽心机吞噬了三个人魔,好不容易把自己“吃”成了一点样,当然也不舍得拿自己当劈柴点赤渊。
那……如果能把人心里的怨怒直接倒进赤渊里呢?
罗翠翠把“自己”钉在朱雀骨上,融入了整个朱雀图腾里,朱雀图腾遍布整个大陆,地上所有植物都成了他的“化身”。
他用回响音挑拨特能人和普通人,而一旦冲突升级,未知的恐惧就会变成仇恨,越来越多的人认同他回响音里传播的屁话,就会有越来越多的意识加入,共振会越来越大,直到——
屏蔽器发放点,民众的质疑与抗议越来越大,王泽抢过一个话筒,指着自己的耳朵说:“诸位,诸位!我们自己也戴了,如果屏蔽器有害,我们吃饱撑的先自己试毒吗?”
“谁知道是不是一样的?”
“你戴的就是个模型吧?”
王泽一把拽下自己双耳上的屏蔽器,硬塞进一个抗议者手里,从发放点拿了一副新的:“不信咱们换,行吗?”
王泽直接盘腿坐在了发放点桌子上:“是,我们是不一样,我是有点特能,我会喷水,逢年过节还老让人当锦鲤转——可我爸我妈、我家姑姨娘舅大部分都是普通人,我单位领导,他们家祖宗十八代就他一个特能——我们迫害普通人,跟迫害自己爹妈有什么区别?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你们现在嫌我们,歧视我们,没准明天自己生个仔就是特能,信不信?8102了,怎么还搞歧视呢?”
人群短暂地安静下来,吵吵嚷嚷变成了窃窃私语。
燕秋山不动声色地混进人群里,有群众见他腿脚不方便,很好心地扶他坐下,燕秋山趁机对旁边人说:“要不咱们可以试试,哪那么容易被洗脑呢?我教你们一个办法,现在手机上不都有备忘录吗,戴上以后咱们把想法都实时记录下来,要有什么不对劲,跟笔记一对比就能看出来了,到时候再摘不也来得及么?”
“这……好像……”
旁边又有一个人说:“要是不戴,万一空气里真有有害物质怎么办?”
燕秋山抬眼朝说话的人看去,认出那是个特能同事,同事混在人群里,跟周围的人挺熟悉的样子,似乎就住在这一片,对上燕秋山的目光,那同事朝他轻轻一点头。
燕秋山会意,看来局里也不是完全被动挨打,异控局很多特能正好是普通人出身,这会没暴露身份,混迹在街坊邻居中间,潜移默化地化解矛盾。
藏在他怀里的知春拍了拍他的胸口——毕竟各族已经混居了三千年了。
那混迹在普通人里的特能发现旁边人被自己撺掇得立场不坚定,正要再接再厉,然而就在这时,一道银光突然闪过,直接洞穿了他的后脖颈。
燕秋山倏地睁大了眼睛——秘银子弹!
打进特能脖子里的秘银子弹随即爆炸,把他整个人吞进了一片白光中,人群里炸起歇斯底里的尖叫。
第121章
秘银枪, 这曾经是燕秋山除了知春以外最亲密的战友——知春分他一半被子, 秘银枪占他一半枕头。
秘银子弹击中异常能量体时, 会炸出的白光,随即形成一层水银质地的薄膜,笼罩过目标全身, 再同目标一起烟消云散。那一刹那,被秘银打中的人在水银膜后面留下一张抓拍似的剪影,凿下他生命里的最后一个表情。
燕秋山看见了茫然。
短暂的茫然过后, 那凝固的表情同人的身体一起破碎, 被打中的特能化作一团碎末,委顿在地。
人心惶惶是一回事, 亲眼看见当街杀人是另一回事。
方才尚且能有理有据陈述自己不信任的人们立刻成了惊弓之鸟,现场秩序再也维持不住。
死者原本住在这片社区里, 大概人缘不错,亲朋好友有人呆若木鸡, 有人站在原地大哭。燕秋山先是被慌不择路的群众推了个趔趄,不知撞了谁,又被人顺手扶住, 混乱中, 他像个沙包似的被人推来搡去。
“快走,一会闹不好要踩踏!这怎么还一个拄拐的,凑什么热闹?”
“死人了!杀人了!”
“妈——”
“别推了!”
燕秋山耳畔充斥着杂音,脑子里“嗡嗡”乱响,全部的力气都用在搂紧怀里的知春上。永安的隆冬太冷了, 硬邦邦的西北风冰锥似的刺破层层衣服,他四肢发麻,胸口一片冰凉。
几个小时前,那些“通心草”在广场上散布恐慌的时候,异控局用了“结界网”——能在混乱时刻把人们强行“定”在原地,分批放走,以免出事。这会他们在外面集中派发屏蔽器,结界设备其实也是现成的,可是在场特能们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特能外勤们接到的命令是无论如何不许动手,不许出现任何意外伤亡,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取得普通人的信任,只有地面外勤无可挑剔,后续发声才有听众。
直到第一颗秘银子弹出膛前,外勤们都做得很好,一来是多年来被“伤亡率”压着谨言慎行,他们都习惯了,有一套成熟的行动准则。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特能打心眼里是有优越感的。
特能——尤其外勤——面对普通人,就像两米高的壮汉面对走不稳路的婴儿,力量相差悬殊,基本可以说是绝对安全的。
不怕,所以他们心里有底,大多数情况下也能相对宽容,哪怕被人误解、口头上受点委屈,也依然是成竹在胸,游刃有余,愿意冷静地解决问题。
然而这颗横空而出的秘银子弹改变了一切。
这时,内线的紧急通知接入,鲜红的警报符号下,是一行触目惊心的小字:总部一批秘银枪被盗,目前下落不明,请各部门同事千万小心!
一时间,没有人顾得上细想那粒秘银子弹是谁打的,目的是什么,所有特能心里同时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秘银子弹能绕过普通人,直接攻击异常能量体,专打特能。而且开枪根本用不着任何特殊能力,几根手指扣扣扳机就行……普通人甚至不用担心走火。
特能忽然不再“安全”了,并且一下子变成了瑟瑟发抖的少数派,周围不怀好意的目光后,都有致命的刀光。
千夫所指的强者最多一个苦笑的事,能让恐惧的弱者发疯。
“王泽!”知春最先回过神来,从燕秋山外衣内袋里抽出微型对讲机,顾不上暴露自己,喊道,“发什么呆!再让他们乱跑要出事了!”
王泽激灵一下:“对……开结界器,你们……”
他话没说完,又一道银光扫过。特能外勤悚然而动,各色的防护术法四起,有水有火、还有乱蹦的电火花。王泽一猫腰跳下桌子,险险地避过了第二颗秘银子弹,那子弹却擦着他头顶扎进了他身后的仪器堆里,不知引爆了什么,一声巨响,整个发放点都给掀翻了。
屏蔽器、各种设备碎得到处都是,结界网也没能幸免。
本来好心搀扶燕秋山的人突然听见知春的声音,定睛一看,吓得猛地推开了燕秋山——娃娃在民间传说里向来没什么好角色,不是诅咒工具就是鬼故事主角——燕秋山一个没站稳,摔在狂奔的人们脚下,眼看要被无数只脚踩过,他仓促之下举起金属拐杖,用力往旁边一戳,拐杖在他手里变形成了一个半弧形的盾,把他罩在其中。
方才推倒他的人只是下意识反应,没想谋财害命,本来有点后悔,才要冒着危险上前拉他,正好目睹了拐杖变成盾的全过程,瞠目结舌地缩了回去,与此同时,第三颗秘银子弹射出来,被燕秋山的特能吸引,拐了个弯。
王泽大叫着想冲上来,却被人群挡住,燕秋山的视线被金属盾遮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王泽:“燕队!”
秘银洞穿了金属盾,刺眼的银光钻了进去,知春娃娃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他的胳膊,扑向那颗秘银子弹——
同一时间,有人直面了秘银子弹的偷袭,有人从内线通知上猜出了什么。
赤渊上空突然电闪雷鸣,峡谷深处,阴灵骑士们在半空中不安的翻滚,地面缓缓开裂,岩浆的气息冒了出来。
异控局的直升机们沿着肖征的指示,分别赶到了孟夏曾经露过面的地方,总共八十一个位置,每个地方都在不断往外释放着大量的异常能量,地上长着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的深紫色怪树。
也幸好是这样,附近的人已经跑光了,直升机上于是纷纷架起秘银炮,瞄准了异常能量点,准备把这个浮在大陆上的朱雀炸成糊家雀,从根本上打断回响音。
随着总部一声令下,秘银炮闪电似的落下,大片的变异植物在银光中东倒西歪,地面留下了一个百米深的大坑,直升机上的异常能量检测设备瞬间爆表,好一会,秘银炮上的银光才散干净。
“等……等等。”直升机上一个外勤说,“为什么回响音信号更强了?”
直升机上的观察员几乎将半个身体探出了机舱,他护目镜上的异常能量数值在狂飙:“不对劲……”
只见变异树的残骸里,一株娇嫩的藤条从深坑底部钻了出来,飞快的长大,几秒钟的光景,它已经爬得到处都是,把那深坑盖得结结实实。
“闪开……”观察员在尖锐的警报声里涩声说,“快撤!”
直升机驾驶员反应极快,可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回事?”
“飞机拉不起来!”
“有一根藤条缠住把我们缠住了……”
“跳伞!跳伞!”
临时指挥中心乱作一团,肖征好不容易抓到了乌鸦,拎着那鸟的脚丫子倒过来抖,也没能抖出人皇那边的只言片语。
“肖主任,”平倩如放下电话,“朱雀图腾破坏不了,现场外勤试图用秘银炮轰炸异常能量点,结果连直升机都被卷进去了,还有不少人受伤。”
肖征的心里狂跳,这时,黄局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只听了两句,黄局就面色凝重地站了起来,肖征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
“你跟我过来一下。”片刻后,黄局放下电话,把肖征叫进了隔壁的小书房,来到背人处,他才用耳语的音量轻声说,“刚接到消息,有几个小国政府承受不住压力,已经把他们境内的特能组织定性成了非法组织。”
肖征后脊冒出一层凉意:“什……”
“你先听我说,”黄局摆摆手,“这些国家的特能没有统一组织,都是民间团体,跟咱们不一样,异控局是官方机构,不到万不得已,我们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同志,但……”
他说着,拿出手机,打开了异控局的内网论坛。
异控局的内网论坛跟别的单位论坛一样,除了发布官方通知和下载各种申请表,平时没人刷它,上一个有留言的帖还是中秋放假安排——此时里面却充满了各种拥挤的声音。
“我十三年的搭档没了。”
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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