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待我好……”他话说到一半,忽地住了嘴,“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这样的,连嫁都嫁不出去,哪懂我姐这种人的好。”
刘盈屈指在他脑门上敲了敲,“可也没人逼着我嫁我不喜欢的人啊,我不比你姐强多了?”
宋珩“切”了声,懒得搭理她,目光跟着那草包走了许久。
刘盈跟着看过去,随口逗他:“别看了,就他醉成这样,搞不好一会自个儿栽太液池里了呢,用得着你惦记么?”
宋珩眼睛忽地亮了一下,刘盈盯他一眼,知这位爷又动了歪心思,忙阻道:“你别打歪主意,你要敢走,我现在就进去找你姐告状。”
宋珩白她一眼,又不肯吭声了,刘盈瞧他将那株草的叶子都扒光了,俯身又拔了一株给他,“你好好待着,我去替你教训教训他。”
“就你,”宋珩再白她一眼,“得了吧。”
刘盈跳下地,拍了拍手,“可说好了啊,我去帮你办完这桩坏事,你可别生我气了。”
宋珩“诶”了声,刘盈回头朝他笑笑,“我下手有轻重,不像你这傻子,放心吧。你赶紧回去,不然一会儿你可脱不了干系。别的不说,你姐肯定头一个怀疑是你干的。”
刘盈冲他打了个响指,两下子消失在了拱桥背后,他将信将疑地回了九华殿,去陪宋珏敬了几杯酒-
宋宜从拱桥下下来,沿着右侧那条小道走了不远,见着池边设着椅子,觉得有些乏了,想过去歇歇脚。
等走近了,才瞧见旁边立着一个人,她欲转身,那人却已看了过来,她心里暗骂这见鬼的缘分,面上却不好太过刻意,如寻常一般向他稍行了半礼,语气却淡漠得紧:“见过大人。”
沈度同她还了半礼,道:“陛下和王爷正在殿上商榷县主的大事,县主倒是忙里偷闲。”
宋宜无话同他可说,哂笑道:“大人不也忙里偷闲?”
到底不同往日那般,一道天堑自中横陈开来,浩渺如银河。
沈度微微垂首,“方才贵妃娘娘提了七皇子一嘴。”
宋宜一口气噎住,半天才回过神来,“他还不满十六,哪有皇子这么早成亲开府的?”
“贵妃娘娘说自己兄嫂不做人,对不起县主,拿一个儿子出来赔罪。”
宋宜:“……”
“怕什么?”沈度看向湖面,眼神深邃得紧,“嫁七皇子,好歹是个正妃,县主不是不愿给东宫做妾么?倒正遂了县主的意了。”
“遂我的意?”宋宜自嘲地笑了笑,“沈度你良心被狗吃了么?”
“贵妃当宠,谁知道陛下会不会为博美人一笑允下呢。”饶是从未听闻她口中言如此粗鄙之语,沈度亦神色如常,并不见有什么别的反应,他走远了些,淡淡道,“县主还是当为自己打算打算,皇子夺位,定阳王府当年没站错队,如今也得擦亮眼睛才行。”
“还真是谢大人提点了。”宋宜冷笑了声,“大人可得感激感激这不能提的皇子夺位,否则大人一介八品小官,哪里来的资格上九华殿,更能得圣上几分青睐?”
她这是说当年废太子案后,今上拔高御史台地位。自那之后,百官朝会,其余官员接席而坐,而御史中丞得享御前专席独坐之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其余的低阶御史台官员也自此有了入殿奏事、参与百官朝会的资格。
上月她还说着她不图谁功名,到如今,她却又像当日陪都初见,针锋相对,将此事拿出来奚落他了。
沈度看她一眼,没了说话的心思。
宋宜拂袖,连同他告辞都不愿,径直走出去两步。不想迎面走来一人,低头念叨着什么,径直撞进了她怀里。
那小人受了惊,忙要赔礼道歉,一抬头见是宋宜,鞠躬赔罪,“文嘉姐姐恕罪,我不是故意的。”
太后在时,她时常入宫伴驾,这小人认得她,她也并不奇怪,只是对着这宫中难得一闻的明显还是小孩子的说话方式,宋宜生了几分怜意,问:“殿下怎来得这般晚?”
十三皇子面露难色,颇为不好意思,最后嗫嚅道:“答不出来功课,被先生留了半日,父皇又命今日朝宴不得缺席,就晚了。”
他说完,又提高了声音:“文嘉姐姐,我不是故意怠慢王爷的,实在是我太过愚钝,连几个字也不识,先生生了气。”
小孩刻意学着他日日见惯的宫人,说得郑重又老成,宋宜低头去瞧他,他却突地露了怯,将手藏至身后。宋宜眼尖,一把将他手拉了出来,掌中是重重叠叠的戒尺印。宋宜凛了神色,看向他身后的宫人,“怎么回事?”
为首的嬷嬷是宫中老人,向她见了大礼,禀道:“先生管得严,殿下对功课不上心,受点罚也是常事。”
“常事?”宋宜冷冷盯她一眼,呵斥道,“你若还有点良心,就别欺负孩子。日后的事,你就保得准么?”
那嬷嬷听她如此说,神色变了几变,最后低了头,“县主教训得是。”
这位十三皇子生母宫女出身,又早早病去了,没娘又不受爹待见的孩子,在这宫墙之内的日子自然不好过。宋宜颇有些心疼,柔声问:“殿下今日什么功课答不出来?”
十三皇子诺诺不敢言,一仰头瞧见宋宜的眼神,温柔且善意,他如实道:“有几个字不认得,文嘉姐姐教教我么?”
宋宜摊开手心,他乖巧在她掌中写下几个字,宋宜面露难色,冲他摇摇头,“我也不认得,不过这位大人乃探花郎出身,想必能教得了殿下。”
沈度本在一旁发怔,此番听得她这话,忙醒了醒神,上前替这位小殿下讲了。
十三皇子琢磨了会儿,冲他鞠了个躬:“谢过先生。”
沈度一惊,连忙还礼,“殿下不必多礼,臣担不起。”
十三皇子道:“一字师也是师,何况先生教我好几个字了。”
嬷嬷催促了几道,十三皇子这才念叨着那几个字走了,宋宜看着,叹了声:“倒是好学,可惜也是个命苦的。”
沈度垂眼看她,将她每一根睫羽的长度都收入眼中,缓缓道:“县主心善。”
“是么?”宋宜将他神色看入眼里,讥诮道,“我可不是个什么善人,大人可别看走眼了。”
沈度似是在应和她的笑声,也低低笑了声,“县主是不是善人,下官不敢妄言。不过听闻县主是入宫同几位公主一并入过学的,师从大儒,又怎会不认得这么几个字?”
宋宜往池边走了几步,冷冷道:“你管得着么?”
沈度被她这一噎,一时无话可说,欲行告退,宋宜却忽地往后一仰,整个人已落入了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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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不及防之下,沈度伸手去抓,抓了个空。
第29章
那金线勾的牡丹在宫灯下更添几分庄重,可惜只扑棱闪现了一刹,便不见了踪影。
此处偏僻,禁军未设岗哨,只按时巡防。四下无人,沈度无法,自个儿跳下了水,把人捞了起来。
怀中美人身子软绵绵的,他却没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将人就近扔在了岸边一棵树下。
宋宜被水呛住,后背重重撞上树干,反倒是将胸腔中积压的水吐了出来。等她咳嗽稍停,才去瞧沈度,见他一脸阴郁,没忍住笑出声,“沈大人,你这脸色堪比黑炭了。”
沈度厉了声色,“宋宜,你又发的哪门子疯?”
宋宜又咳嗽了声,坦然道:“脚滑。”
她这般坦诚又无畏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闲来无事,池边赏月,不经意间踩中湿泥,猝不及防落了水。可他方才看得清清楚楚,她离岸边还差一步之遥,别谈什么湿泥了,连半点踩滑的可能性都没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分明是故意的。
沈度舌尖抵上后槽牙,“想死也别挑这么个日子,给宫里添晦气。”
“哪能就这么死了呢?”宋宜冲他绽开一个笑,“兖州人,哪能不会水?”
沈度齿缝中挤出两个字:“疯子。”
他说完就走,宋宜倚在树下,浑身脱了力,懒得出声阻他。
他方走出去几步,远远瞧见巡防的禁军已到了桥上,又折返回来,看了宋宜一眼,问:“能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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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宜撑着树干站起身来,方走了两步,鞋底浸了水,此刻是真的脚底打滑,真崴了脚,彻底走不动了。
禁军巡防的脚步声已近在跟前,沈度默默白了她一眼,心一横,上前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宋宜低笑了声,“大人不避嫌了?”
“闭嘴。”沈度低头斥她,“御前失仪,便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你砍的。”
宋宜哪管他生气不生气,伸手将他衣袖上不知在哪儿缠绕上的那株水草扯了下来,随手往旁一丢,“大人不必管我,我爹今日威风着呢,谁敢砍她女儿脑袋?”
沈度懒得搭理她,径直入了密林,寻了处平地将她放下。
等禁军走远了,他才看向她,她发上尚且沾着水珠,湿漉漉的,衣衫早已被打湿了个透,掩在身上,显出曼妙身姿来。他别开眼,严肃道:“好好待着,我去找灵芝过来。”
“大人就这么去?”宋宜看他一眼,讥诮地笑了声。
他朝服已湿透了,泅染出一片墨绿来,若就这么上了九华殿,兴许还不如不去。
沈度顿住了脚,他方才一时心急,只顾着她这样难堪,倒忘了自己的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一时也没想到什么法子,心下生气,回头瞪了她一眼,“没事发的哪门子疯?今夜众人看的可不是你爹,而是你。”
宋宜忽地冷冷笑了笑,“我同大人何时这般熟了?大人这话可是犯上。”
她神色认真,带几分讽刺之意,却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沈度微怔,不知她今夜喜怒无常忽晴忽雨是个什么意思,只好同她拱了拱手,“冒犯县主,还请县主责罚。”
宋宜正了色,伸手在身后撑了撑,想要起身,脚踝使不得力,又重新跌了回去。后背撞上合抱粗的古木,复又重重咳嗽起来。
沈度在原地未动,静静地等着她施令。
密林里光线昏暗,皎月从枝叶缝隙中撒下些寒光,清辉静静打在她脸上,为她添了一层冷清而寒凉的光晕。
她并不出声,也不看他,自个儿再试了一次,未果,再度跌了回去,再次咳嗽起来。
沈度本来静静看着,忽地上前一步,在她身前蹲下,伸手捂住了她嘴。
她本呛得难受,沈度这一捂,瞬间让她有种作呕的感觉。身子不适,她整个人也不安分了起来,脚不自觉地蹬了几下。沈度无法,屈膝压住了她双腿,将她整个人紧紧箍入怀中,隐在树后,手又压紧了些。
宋宜恼他这般逾矩,抗拒得紧,但同他力量悬殊太大,一时脱不得身。须臾,她听到他们方才过来的地方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忽地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身子一松,软在沈度怀里。
沈度箍住她身子的手臂微微松了些,却并不敢拿开掩住她嘴的右手,宋宜也没再反抗,侧头看向来人。
那边人走近了,停在他们不远处,她现下这副样子是断见不得人的,更何况沈度在侧,若被人发现,只怕立刻就会被打成私通的罪名。她深知她是枚好棋,又有定阳王府这道保命符在,无非是名声不好听,人并不会有事,但沈度这样的小官,若非皇恩,连今夜入宴的资格都无,等着他的自然只有一个死。
她的心忽地跳快了几分,迫自己压抑下不适,仔细望向那边的人影,隐隐约约辨出来是贵妃和那位差点成了她公公的靖安侯。
她忽地回头一望,就撞上了沈度的下颌。
沈度吃痛,却怕引了人过来,坏了她名声,半点不敢吭声,朝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宋宜默默看他一眼,转回头去看那两位。贵妃常在深宫,无事也不好召她这位兄长入宫觐见,如今趁了朝宴要见上一见,并不足为奇,但选在这样隐蔽的地方,就着实可疑了些。
靖安侯同贵妃行了礼,叹道:“定阳王风光还朝,这可同你往日和我说的不大一样啊。”
“你倒怪起我来了?”贵妃有些生气,“当日陛下削藩的心思那么重,定阳王却明里暗里装作不知,执意要辞官,不肯帮陛下了了这档子事,陛下有多不满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咱们陛下那阴晴不定的性子,谁知道他到底存的什么心思,我不过是让你拖着暂且别办婚事观望观望,你倒好,自个儿巴巴地凑上去把亲退了,如今倒来怪我了?”
靖安侯瞧见自家妹子生了气,忙宽慰道:“也不是,哥不是听了你的话拖了大半年么,这谁知道晋王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真敢反啊,还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我哪怕不为了侯府,为了你,我不也得退了这门亲替你出出气啊。好妹子,别生哥的气了,哥给你赔个不是。”
贵妃见他赔了罪,怒气也消下来不少,“你也别同我说这些话,嘴上说得好听,说是为我出气,谁还不知道你是怕陛下要趁机动定阳王,怕这门姻亲给你招了祸事。退亲的倒比去宣旨的都跑得快,你存的什么心思,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定阳王又哪能不知道?”
“好妹子,”靖安侯犯了难,“你就说说现下怎么办吧。我哪料得到那老东西竟然连这一劫都躲得过,他不是出了名地疼他那宝贝女儿,现如今人回来了,指不定怎么对付我呢。”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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