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赫离一拍手:“我以为咱们三个这新年喝酒,就算是义结金兰了。”
江茗冷笑一声,懒得理他胡言乱语。
莫赫离又说:“实在不行,你就和楚老弟凑合凑合呗,总比嫁个没见过脸儿的强。”
殷楚倒了一碗酒,塞到莫赫离手中:“女子清白,岂是你这么胡乱说的?喝你的酒。”
莫赫离显得有些委屈,看着殷楚一眼,笑道:“行吧行吧,我这不是帮江家妹子出个主意嘛,不听算了。”
酒过三巡,外面的锣鼓声渐消,华京城的夜晚再次陷入往常的寂静。
莫赫离趴在桌上,打了个酒嗝:“不行了不行了,我是真的喝不下去了,世子厉害,我甘拜下风。我熬不住了,要去方便。”因着一晚尽兴,他也不管江茗是个女子了,说起话来毫不顾忌。
殷楚叫了两个伙计搀他前去,转头看了一眼早就伏在桌面上的江茗,解下外衣替她妥善盖上。
待得莫赫离回来,两人又喝了两碗,莫赫离便不行了,缩在桌子下面靠着暖炉,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殷楚抬头看夜空,这夜晚何其寥落,尤其是在方才的热闹过后,独剩他一个人,便愈发觉得寒意逼人。不过,这样的感觉他已经熬了这么久,如今又有何惧呢?亦或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头去看江茗,却看见她趴在桌子上,眼睛清亮的看着自己。
殷楚眨了眨眼,江茗也跟着眨了眨眼。
“你……没醉?”殷楚出声问道。
“有世子照顾,怎么会醉?”江茗挺直身子坐了起来,她丝毫不顾及形象的摸着自己的肚子,叹气道:“喝了一晚上的水,还不如喝酒算了。”
江茗伸手摸向殷楚面前的酒碗,端到自己面前闻了闻,抿了一口,感叹一句:“你也是水啊。”
殷楚手握成拳,放在嘴前轻咳两声,有些心虚的看了眼毫无形象趴在一旁的莫赫离,小声解释道:“一坛是酒。”
“剩下的都是水。”江茗接道。
“嗯。”殷楚被她戳破,喝酒都未曾变色的脸庞,此刻竟然攀上了红色。
江茗叹了口气,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没事儿,你至少还喝了一坛酒。”
听她这话,殷楚有些不解:“难不成你——”
江茗微微一笑:“我一个女子,和你们两个男的出来喝酒,肯定要防范一些的。再说,你不是也担心了吗?”
殷楚点了点头:“有防范心是对的。”
这两个人,方才一听莫赫离说要喝酒,立刻毛遂自荐要请客,实则心里都各自有打算。
殷楚让伙计拎来四坛酒,自己的一坛和莫赫离的两坛都是实打实的陈年佳酿,给江茗的那一坛却是白水。
江茗让伙计拎来的四坛酒,给莫赫离的两坛是真酒,自己那两坛也是白水。至于后来又让伙计拿来的三坛添给殷楚,也是真的酒。
这四坛自然是没办法全都喝完,只是放在那里做个样子罢了。莫赫离喝了三坛真真正正的酒,中间就不知道去方便了多少次。殷楚喝了两坛,一坛是水一坛是酒。江茗喝了一坛半,则全部都是水。
江茗看了莫赫离一眼,赞叹道:“这人酒量还真是大,怪不得老是想着喝酒。”
她因着刚才拍了殷楚肩膀,此刻和殷楚靠的近,身上的那股橘香又涌了出来,毫无顾忌地钻进殷楚的肺腑当中。
他低头看江茗,此刻脚下暖炉蒸的她脸上起了红晕,像颗熟透了的水蜜桃,嘴唇红润。那双眼睛沾了些困倦,却愈发显得勾人。殷楚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碰到一侧的扇面。四柄扇面哗啦啦散落一地,和那粗糙砚台凑在一起,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江茗扫了眼那扇面,说道:“买也买了,反正现在无聊,咱们来写扇面吧。”
她伸手拿了个扇面来,殷楚端出笔墨,从那盛了白水的酒坛里沾了些水,砚起了墨。他想和她多呆一会儿,哪怕只有一会儿,那便做什么都好。
江茗展开折扇,将扇面按平,提着毛笔思忖。
原本这写扇面是应先写在半圆平整纸面上,再折好贴在木柄上的。如今这扇面都是先装裱好了,正是那落苍院主嫌麻烦。
江茗将扇子竖起来,挡在两人中间,随即往下拉了些许,露出一双美目,笑吟吟对殷楚说道:“我们那边有个说法,一扇两面,两个人各书一面。平日里要一直合着的,待到觉得触了霉头的时候再展开,气运好的那个能分些气运给不好的那个。”
殷楚笑道:“我怕是没什么气运分给你。”
江茗看了他一眼,嘴角一弯:“谁说我让你分我气运了?咱们两个中间,明显是你倒霉些。这样,咱们一共写两把,到了关键时刻各自分一下。”
江茗沾了些墨,俯身在桌上。她一扭头,见殷楚正看着自己,连忙用一只胳膊挡住:“不准偷看!”
殷楚含笑扭头,看向那水边的梅树。明明锣鼓已消,耳边却还有咚咚的响声。
过了片刻,江茗这才说道:“写好了,这把是你的。”
殷楚这便过来,在扇子的另一面写下——“谓为洞庭橘,美人自移植”。
写罢,待墨迹干了,殷楚将扇子合起,收入怀中。
他又转身去写第二个扇面,江茗十分老实的转过头去,看也不看。待到殷楚写完,她接过扇面,提笔写道:“成就自家行履处,路逢巇崄亦平夷”。待墨干,别在了自己的腰上。
两人俱都不知对方在这扇面上写了什么,倒也有趣。江茗还千叮咛万嘱咐,若非遇到了紧急情况,觉得自己倒霉到了无可附加的程度,绝对不能展开扇面,否则凭白借了对方的气运。
殷楚见她仍像个孩童似的,脸上不自觉挂着笑意,连连应下。
两人写扇面期间,天色渐渐淡薄了起来,浓厚的墨蓝色愈发清透,远处的微光缓缓升挪。
天这就要亮了。
江茗见这天光,“啊”了一声,冲着殷楚一拱手:“今日多谢世子和皇子带我出来,华京除夕夜,果然名不虚传。可惜我得快些回去了,不然我怕飞浮要急死了。”
殷楚点头,原本并未想将她留这么久,但总想着就一会儿,再一会儿,未曾想竟到了天亮。
“我送你回去。”他开口说道。
“好。多谢世子。”江茗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浮尘,又小心对殷楚说:“记得让伙计把酒坛子什么都撤了,否则一会儿你人不在,皇子一醒发现咱们两个喝假酒,怕是又要闹起来。”
殷楚没想到她此刻竟然还能惦记着这个,便叫了伙计来吩咐下去,待到伙计收整完毕,两人这才从一处小角门出去。
两人方走没多久,莫赫离从桌子下面半睁开眼。他拿起边上仍是空白的一个扇面,又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嘴角嘁起一丝嘲讽笑意。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同这两人接触的多,位置又摆的公平,他看的最清。
世子不是那个疯世子,千金不是那个弱千金,两人都是七窍玲珑心,互相有意,却又都各自按下。不是不喜欢,只是喜欢的不够深罢了。
但这世间,又有谁能真能为一股真情,抛却富贵,交付生死?
因着生母的关系,莫赫离原本就不信这些。他端起桌上唯一剩的那碗酒,对着天空一抬,低声说道:“祝陛下一直如此聋瞎下去,我北胡入主中原便指日可待。”
江茗走着走着,想到今夜殷楚对自己的关怀,那坛白水,还有此刻身上仍披着的外衣。她虽不打算参与进这大胤和北胡之间的风波,但一想到日后,北胡拿着从大胤搜刮的铁钱融出兵器,那兵器又都用在了攻打大胤之上,心里就莫名的难受。
她不是铁石心肠,想到不知是哪把兵器,亦或是哪些兵器,日后会在雍阳城下指向殷楚,是剑?是刀?亦是矛?不知道会不会在他原本就伤痕累累的身躯上再添加几笔,心里就愈发纠结。
那头殷楚突然开口道:“上次你设计了殷畴和齐思琦,待得过完年,便要多加留心。”
江茗还想着那铁钱的事儿,一时没回转过来,直言快语道:“你说皇后?”
殷楚微微点头。
江茗无谓的耸了耸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她又不能直接把我抓走砍头,见招拆招就是。”大不了就拿银子砸,财可通神,反正前不久那鲸弥香赚了一大笔,羊毛出在羊身上。
“若是遇到难处,可同我说。”殷楚缓声说道。
江茗拍了拍腰上的折扇:“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猜谜时间到~大家来猜一猜茶茶和楚楚两个人,分别写了什么呀~
茶茶和楚楚给各自写的那首诗,其实都是有意义的。
茶茶写的是“成就自家行履处,路逢巇崄亦平夷”。出自宋·释居简的《道友求颂》,全文是“平常退一步行时,浑似输机国手棋。成就自家行履处,路逢巇崄亦平夷。”就是对楚楚说的话。
楚楚写的是白居易的《有木诗八首》,“有木秋不凋,青青在江北。谓为洞庭橘,美人自移植。上受顾盼恩,下勤浇溉力。实成乃是枳,臭苦不堪食。物有似是者,真伪何由识。”
其实就是说茶茶本来是橘,不应当在这华京里生长。还提了一嘴真假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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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元月转眼就过了,江茗在江府中已住了四个月有余,虽有波澜,但如今看来仍是一帆顺遂。太和楼与寿谦票号的生意也愈发好起来,俨然盖过玉风阁,成为京城中贵女们的首选。
今日江衡回府早些,便叫了江茗、江宛、江劭三人前来一同来用晚饭。平日里江劭因有公务在身,时常在外马虎吃了,江茗和江宛也都有着自己的小厨房,除了偶尔来陪卫氏和除夕家宴,甚少围坐在一起。江衡如今一唤,便俱都知道父亲有话要说,都早早的来了。
其中江宛最是吊着一颗心,她这身份不尴不尬,事情未到尘埃落定前,俱都会有变数。
几人先用了些小点汤品,除了碗盏碰撞的轻响,屋子里俱都没有其他声音。原本这时候江劭就会跳出来说些玩笑话,舒缓气氛,可今日他知道父亲有话要说,便也憋在一旁,吃的低眉顺目。
卫氏见状,又不舍得这几个孩子这般,看上去俱都没了胃口,平日里爱吃的东西就碰几筷子,提心吊胆的,看着就心疼。
她趁着中途濯手的时候,轻轻碰了下江衡,示意他差不多是时候说了。
江衡这才擦了嘴,目光在自己这三个孩子身上兜转一圈。这三人当中,他最喜欢的莫过于江劭,性子开朗不说,对母亲和姐姐也是百般关照,还有一颗簪缨世家的心,年纪轻轻便在三衙比试中得了第三,比华京那些贵门子弟不知道好出多少。
其次便是江宛,虽说江茗才是他的亲生骨肉,但那十四年的养育之恩绝非空谈,说抛就能抛下的。更何况江宛行举更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华京当中若是有人论起贵门女子,也都要赞赏江宛一句才情动人。
可那江茗,江衡想到就忍不住叹气。若说江宛是众人嘴里的榜样,这江茗就是麻烦。方回华京没多久,就被人说和那昭南王世子不清不楚的,虽然后来渐渐没了风声,但加上他在临安府听到的那些话,也让人心里起疙瘩。再就是她成日的往府外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那么吸引她。
江衡沉吟片刻,开口说道:“除夕那日已同你们说过,茗儿和宛儿四月及笄,眼瞧着就在跟前,拖是拖不得的。那与太子殿下婚约一事,我与你们母亲商量过,如今拿了个主意。”
江宛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着究竟嫁的是哪个,不由得有些着急。手在桌下卷着裙边,攥了又攥,掌心蓦然冒出了汗。
江衡继续说道:“这段时日,茗儿便不要再往外跑了,在家学些规矩,省的日后进了皇家惹出些乱子来。皇家内院,毕竟不同咱们自家,任你半分闺秀的样子都没。”
这句话简直就是晴天霹雳,轰了江宛,也劈了江茗。两人俱都一起抬头看向江衡。
江茗就搞不懂了,自己这白捡的爹妈究竟是脑袋筋儿搭错了,还是过年过傻了,放着这么闺秀榜样的江宛不嫁,非得来折腾自己吗?
不过她也能明白,江衡和卫氏根本不是因为自己是亲生骨肉。原书中也有这么一段,只不过场面提前到了除夕那日,江衡让江茗准备嫁给太子,让卫氏教她规矩。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书里江宛才会开始黑化,因为书里描写的她和太子是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啊。所以之后江宛对江茗做些什么,读者非但没有觉得这位女主心眼坏,反而觉得她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爱情,有手段!高!
而江茗呢?因为一直唯唯诺诺的模样,并不怎么讨读者喜欢,大家根本就不将她放在心上。只有江茗,因为不巧和这女配重名,才多关注了一下。
可江茗穿进这书里,才是真正体会到了,江宛根本就不是这时候开始黑化的,她从一开始就是黑的,只是隐藏在自己的白莲花外表之下罢了。而那太子,也根本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好东西,根本是个道貌岸然的混蛋。
实则江衡和卫氏确实好好商量了一番,两人这么做的出发点也有些道理。
因着太子和齐思琦发生的那件事儿,江宛愁苦,江衡原本就是个见不得女人哭的,管他什么太子二子的,此刻只觉得这殷畴不靠谱,日后指不定怎么伤江宛呢。
如今这才一次,江宛就瘦成这样,以后太子后院总是要充盈的,江宛嫁过去,岂不是连小命都要愁没了?
两人觉得既然如此,即便江宛和太子青梅竹马,但身为父母,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这般委屈?这女子嫁人,嫁谁不是嫁?婚后生两个孩子,心也就渐渐平复了。
虽然江宛并不是江衡亲生的,若是不嫁太子,日后的婚事定然不会太好。但有娘家撑腰,大不了就帮衬着些,也没什么大紧的。
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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