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春说道:“你爹是第二次北伐的大元帅,千军万马都听你爹的号令,我需要你帮忙找一个参过过第二次北伐战争的军人。”
徐增寿把胸脯拍得咚咚响,“没问题,找谁?挖地三尺也给你找出来。”
“一个死人。”沐春说道:“他叫王宁,以前京城金吾后位的世袭百户,在第二次北伐时战死沙场,回来时是一坛子骨灰,我想知道王宁从战斗到死亡的经过,他接触过什么人,以及谁火化他的尸体,越详细越好。”
“我限你一个月为期,一个月后要是还搞不清楚,我就把借条给燕王妃。”
徐增寿忙不迭的答应了,只要不谈钱,什么都好说。
沐春把徐增寿送出宫,刚好赶上关闭宫门,今晚沐春要巡逻,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去了藏书楼。
藏书楼灯火通明,四层大楼,在黑夜中格外醒目,十个女官今晚要忙到通宵达旦。
湖畔边,沐春把设圈套利用徐增寿找死鬼未婚夫的事情说了,胡善围才知道下午风波的源头在何处,原来沐春并没有放弃。
胡善围有些为沐春担心,“今天下午的风波,一定瞒不过毛大人的眼睛,万一他针对你怎么办?”
沐春笑道:“他把锦衣卫守得如铁桶,处处防着我,我一直像个外人,早就不想干了,他把我开除才好呢。再说徐增寿有三个亲王做靠山,他在军中直接查,毛骧不敢阻拦他的。”
藏书楼的灯火燃到天明,二十个女官分昼夜两班,尚有歇息的时候,胡善围负责打理藏书楼,无人接替她,她干脆在里头打了个地铺,住在里头,几乎每晚都过了三更才睡,天没亮就起床。
她刚刚二十,身体还能熬得住。三十九的江全体力没法和这群正当年的女官比,她连续两个夜班,腿脚就有些发飘了,有一次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
范宫正催的紧,谁都不敢告假,江全实在熬不住时,就用冰水泼脸,强打精神。
到了第三夜,二更时,延禧宫胡贵妃来到藏书楼。众女官忙放下手头的书籍,去楼外迎接。
这是胡善围第一次见到胡贵妃。真真是个大美人,月光不及她的肌肤皎洁,窈窕的身形如清风抚柳,从后面看,根本看不出她身怀六甲。
胡贵妃一挥袍袖,“免礼。”
说完,就走到江全面前,“江女史跟本宫回延禧宫吧。”
江全不敢,“娘娘,范宫正要微臣在藏书楼修书。”
胡贵妃抓住江全的手,“这两天睡前没有听江女史讲故事,本宫都睡不好。”
江全说道:“还有七天就好,到时候微臣去延禧宫看望贵妃娘娘。”
“让范宫正找个人来顶替你便是,一把年纪了,还学这些小姑娘熬夜,范宫正不心疼,本宫心疼。”胡贵妃拉着江全的手,生拉硬拽,非要她去延禧宫。
江全顾忌胡贵妃的肚子,不敢十分挣扎,可是若真的跟着胡贵妃走,抛下差事,范宫正一定会按照宫规罚她的!
眼瞅着江全要被拉走,胡善围站了出来,“贵妃娘娘,这里是藏书楼,臣等在这里奉皇后娘娘的懿旨修书,请娘娘莫要勉强江女史。”
胡贵妃放下江全的手,走到胡善围跟前,“你是谁?怎么没听说六局一司有你这号人物?居然敢阻拦本宫。”
胡善围说道:“微臣胡善围,不是六局一司的人。”
胡贵妃轻摇罗扇,“原来你就是那个六局一司都不要的胡善围。”
第21章 一战成名
胡善围没想到她已经以另一种方式在后宫几近“成名”了。
胡贵妃的话有些刺耳,但说的是实情,胡善围大方承认,“是的,微臣不属于六局一司,只负责打理藏书楼。”
胡贵妃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胡善围,“有点意思,本宫听说藏书楼最很热闹,早就想来看看,无奈白天太热,怕中了暑气,特地等夜凉如水时过来,既然你负责藏书楼,就带着本宫转一转,藏书楼里有什么宝贝。”
藏书楼本就是为了皇室而建,胡贵妃的要求,胡善围不能拒绝。
只要别强行拉走江全就好。胡善围比了个手势,说道:“贵妃娘娘里边请。”
第一层楼是集部,胡贵妃似乎对游记和话本小说等通俗类的书感兴趣,她随手拿了几本,要随行的宫女捧着,“送到延禧宫去,本宫得闲时再看。”
胡贵妃每选一本,胡善围便拿笔记下来,直到宫女捧着的书都快要遮住脸时,胡贵妃才住手,“好了,带我去二楼。”
“娘娘稍等。”胡善围把借走的书单递给延禧宫的掌事太监,要其签字画押。
掌事太监一扬手里的拂尘,拒签,“不过借你几本书而已,我们延禧宫什么没有,还怕借东西不还?”
胡善围说道:“这些书不是卑职的,卑职只负责保管,以供御览,每一本上架或者流出都需要记录。”
能做到掌事太监,早就成了人精,如何看不出胡贵妃今晚真实的来意?
胡贵妃日渐骄纵,她出身高贵,且怀着龙嗣,马皇后不敢直接打压,便借口要范宫正将赵宋贤妃事迹和家风家法整理成册,教育后宫嫔妃,其实针对胡贵妃一人。
胡贵妃无论有多受宠,始终都是妾。马皇后摇着贤惠、树立家风家法的正义大旗,毫无破绽,胡贵妃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是胡贵妃对付不了马皇后,戏弄一个无权无势,且头上没有“尚”字辈高等女官罩着的八品女史,给修书制造一些骚乱阻碍,简直易如反掌。
胡善围官职低微,用不着胡贵妃亲自调教,怕脏了手,这事掌事太监出马比较合适。
所以,掌事太监故意不签,还奚落胡善围,“贵妃娘娘拿本书还要还?那以后娘娘在御花园摘了一朵花,一个果子,是不是也要咱家签字画押啊?”
胡善围说道:“御花园的花和果子归尚寝司的司苑女官们打理,卑职只负责有关藏书楼的事。”
各宫的掌事太监皆是七品,胡善围是八品女史,故自称“卑职”。
其实在去年的时候,掌事太监们都是六品,出了老太监在洪武帝面前谈论政治,差点砍头的事情。洪武帝命人在东西长街立“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铁碑后,就将太监官职集体降级,以前的最高是五品,现在降为六品。原本六品的,降成了七品,以此类推。
与此同时,洪武帝将女官提了级别,以前尚字辈都是六品,现在提成了五品。所以洪武帝这样改,无疑是用女官压制日益膨胀的太监势力。
太监和女官,虽为同僚,一起服务宫廷,其实是竞争关系,甚至有时候互相敌视。
掌事太监无端被降级,不敢怨恨洪武帝,正好拿胡善围撒气,柿子当然要选软的捏,捏的舒服,也不扎手。
捏的就是你!
掌事太监将拂尘搁在胳膊肘处,目光透着鄙夷,“哟,你一个小小八品女史,还敢顶嘴?藏书楼借书还要咱家这个掌事太监签字,咱家从来没听过有这等宫规。”
“你们听过没?”掌事太监问围观众人,修书的十个女官没有附和他,但延禧宫的人都纷纷摇头,“从未听过。”
掌事太监笑道:“听见了没?大家都没听过有这条规矩——把书搬走!”
“且慢!”胡善围拦在门口,“藏书楼刚刚建好,并没有成文的规定。但是卑职已经草拟了藏书楼书籍管理的若干章程,已经送给宫正司的范宫正,正等待范宫正的定夺。”
“哈哈哈哈。”掌事太监像是听见了笑话,笑得弯了腰,延禧宫宫人也跟着取笑。
胡贵妃没有阻止,她坐在太师椅上,饶有兴致的摇着罗扇,好像看一场大戏。
掌事太监突然收起笑声,问胡善围:“你进宫多久了?”
胡善围:“一百零七天。”
“那就是三个多月。”掌事太监对着胡贵妃说道:“娘娘,奴婢从服侍皇上潜邸吴王府开始算,已经三十年有余,都没有敢自行立过规矩。现在这位胡女史才进宫三个月,就拿着鸡毛当令箭,自己定规矩,这可是从未没有之事。”
胡贵妃拿着扇子遥指胡善围,“你胆子挺大,敢拿着自己立的规矩,让七品掌事太监听命于你。”
藏书楼和胡善围都属于“三不管”地带,故只能自己管自己。
胡善围说道:“回禀贵妃娘娘,规矩从不成文到成文,都需要时间。微臣接受藏书楼,宫正司并没有现成的规矩给微臣。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微臣不才,斗胆草拟了一份章程,不日宫正司会给予答复。”
掌事太监存心挑刺,“那就是说范宫正没有同意,章程尚无威慑力。”
胡善围说道:“没有同意,也没有否认啊。在这之前,卑职只能把草拟的章程当做规矩实行。”
掌事太监不服气,“咱家只认宫正司颁布的宫规,你随随便便写几个字,就想要咱家听你的?笑话!”
胡善围初生牛犊不怕虎,把话顶出去,“范宫正安排卑职管理藏书楼,这里每一本书,每一张纸,都由卑职掌控,书籍如何进出,当然是卑职来料理。”
不然又怎样?丢了书,范宫正会责备她办事不周,会挨罚的,胡善围不想半夜在深宫提铃,大呼“天下太平”。
掌事太监以为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今日势必要踩个痛快,却不曾想抓了一只会咬人的小野猫,原本只有三分闲气,被胡善围的强硬态度撩出了七分火气!
掌事太监把手中拂尘一挥,“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拉开,把书抱走。”
胡贵妃出行夜游,身边打灯笼的、焚香的、拿帕子的、捧唾壶的、打扇子的等等不下于三十来个人,更不用说抬轿子的健壮内侍了。
内侍宫女们一哄而上,将胡善围拉扯开,善围坚决不从,紧紧抓住大门的铜制门环,夜班十个女官想要去帮忙,一个个文质彬彬,早就被宫女们围住,按在椅子上不得动弹。
江全见事情闹大,忙去劝胡贵妃,“娘娘,卑职这就跟您回延禧宫说故事,这里太乱,莫要伤了胎气。”
胡贵妃拉着江全坐下,“说故事那有看现成的大戏好玩?这个胡善围真真有趣,本宫今夜不虚此行。”
胡善围双手紧紧抓住了门环,手背青筋暴起,宫女们用力掰开她一根根手指,只听见她的指关节传来卡巴卡巴响的声音,好似断裂了。
江全实在坐不住了,又求胡贵妃,低声道:“娘娘,藏书楼奉旨修书,若事情闹大了,皇后脸上不好看呐。”
胡贵妃用罗扇遮面,悄声道:“不怕,藏书楼没有成文的规定,拿几本书而已,不算犯了宫规。凭什么皇后给我脸色瞧,我就得受着?贵妃就得有贵妃的体面,否则,这种宫里头都以为我好惹,存心把我挤下去。”
江全面露忧郁之色,“娘娘,您要适可而止啊。”
胡贵妃说道:“你进宫三个月多了,还没看清宫里的规则?弱肉强食,若露出半点柔弱,必被人找机会捅一刀,拉下去。东西六宫有名分的,没有名分的嫔妃有一百多个,都想要我挪挪位置呢。我要自保,必定要立威。”
江全说道:“娘娘身份高贵,何必拿一个小女官立威。”
胡贵妃冷笑:“谁帮着修那本什么赵宋贤妃的破书,谁就在帮皇后打我的脸,我当然要打回去的。”
这时胡善围的手指已经被一个个强行掰开了,像一只失去了吸力的壁虎,被一群人从朱漆大门上生生扯下来。
挣扎之时,胡善围头上的乌纱官帽不知被谁扯下来,落在地上踩扁了,为了方便戴乌纱帽,一头青丝在头顶绾成道髻,用白玉簪簪住了,此刻推搡之中,玉簪掉落,青丝散开。
胡善围离了门板,顺势蹲在地下,抱住了门槛,大呼道:“你们要偷书,那就从我尸首上踏过去!这些书都是各地进献给皇上皇后的!若丢了一本,就要砍你们的脑袋!”
一听这话,众人都不敢再拖胡善围。
掌事太监冷笑:“休得血口喷人,谁要抢了?只是借阅,藏书楼皇室中人皆可使用,胡贵妃怎么就不能看书了?”
胡善围怒吼道:“不告而取视为贼!怎么不是偷了?”
掌事太监问曰:“咱家来藏书楼借书,都对你说了无数遍,何为不告?”
胡善围对曰:“空口无凭,需有字据为证。公公每月领俸禄,难道拿钱就走人?不是也要在账目上签字,表示收到了吗?”
掌事太监讽刺道:“你这口齿,不应该考进后宫当女官。你应该去朝廷当御史,天天在朝上跟人吵架,才能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在藏书楼算是屈才了……”
胡善围和掌事太监扛上了,唇枪舌战,战局渐入白热化,另一边看戏的胡贵妃低声吩咐心腹,“这会子风声应该传到范宫正那里,估摸她要来藏书楼看看,你们在半路找点事,绊住范宫正的脚,拖延一会,别耽误本宫看戏。”
第22章 我今掘矣良可悲,不知君掘又何时
范宫正听到手下紧急传信时,已经卸妆洗澡,换上了寝衣,躺在床上,拿了一本翻得半旧的《范德机诗集》,像往常那样,看几页诗就睡觉。
范梈,字德机。江西清江人,元朝四大诗人之一,鼎鼎大名的文学家,诗人,大孝子,政治家,诗写好,政绩也好,还素有清廉之名。
简直是个完美的人。
而范宫正就是范梈的孙女,亲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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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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