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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余污 第132节

第132节

    诸端揣测纷纷涌上颅内,正在五脏六腑煎熬之际,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吵嚷,将墨熄的思绪拽了回来,远处传出有脚步和喧闹声。
    “有人擅闯了御史殿!”
    “快去搜!”
    墨熄立刻抬眸看了一眼敞开的石门,又看了一眼散落着破碎玉简的石棺,心知今日之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可以轻易回到此地。心念闪动间,不论玉简是否可以修复,他抬手一挥,空中顿时浮起无数玉简残片,犹如星河一般,被他尽数收入乾坤囊。
    而这个时候,戍守御史台的修士已持着法器,结队集结殿中。墨熄原准备潜身避绕,趁着修士还未铺开迅速离开了这混乱一片的御史大殿。可仔细一想,自己上告身份打开了墓穴,御史殿的人将那镇墓兽一一询问过来,最多只要一个时辰,他私闯御史台的事情就会上达天听。
    而这一个时辰他又能做些什么?
    墨熄思虑之后,深吸了口气,整顿衣冠,自甬道深处慢慢走了出来。虽然距离尚远,但眼见的戍卫长立刻发现了他,提剑怒道:
    “哪里来的逆贼,竟敢绕开禁军私闯——”
    话未说完就断在了嘴里。因为戍卫长见那人步伐款慢地走出了阴影,露出了那张五官深邃,月照霜流的脸庞。
    所有吵吵嚷嚷的禁军修士们都惊呆了,有的直接惯性地就跪了下来。
    “羲、羲和君!”
    “属下该死,不知羲和君座驾在此,是属下失言!”
    墨熄在重华的威望太高了,清正高洁的形象也实在是深入人心。别人不经通禀出现在御史殿,禁军们首先想到的一定是私闯,换成墨熄,那就不一样了,禁军首先想到的一定是羲和君接了什么不用支会他们的秘密任务。
    没有谁会认为羲和君能为了某个人、某件事,做出忤逆天威的举动来。而墨熄也正是赌了这一点,他赌上了自己三十年的清名,走到这些呆若木鸡的禁军前,锋锐的目光扫过这些年轻后生的脸。
    “没有什么逆贼。”他说道,“是军机署密令,需要我调用当年卷宗。”
    为首的禁卫队长怔了一下:“羲和君可有君上谕牌……”
    “都说了是密令。”墨熄色泽薄淡的唇齿一碰,霜雪般的脸庞转去,冷然道,“又怎么会有谕牌。”
    “可是——”
    “此事事关军务,机密重大,我原不想让更多人知晓。只是诸位恪尽职守,倒也发觉得快。”墨熄望向禁卫队长,“如若卫队长有疑,可与我同去君上寝殿核实。”
    谁不知道君上这几日病得厉害?这时候跑去较真,一来得罪羲和君,二来恐怕会被君上一通臭骂扫地出门。
    更何况此时立在他们面前的人,是墨熄啊。
    重华最光明磊落的将领,帝国的第一勋帅,四代将门的纯血贵族,又有什么好怀疑的。
    禁卫队长想通这节后,当即垂下头来,拱手道:“羲和君恕罪,属下例行查问而已,请羲和君勿要见怪!”
    墨熄淡道:“无妨。你只消记住,今日之事,不可外言。”
    “是!”
    就这样看似从容清冷地离开了御史殿,走到外面,夜风一吹,墨熄才发觉自己已经汗湿重衫。虽然此事暂且揭了过去,但世上绝无不透风的墙,墨熄不知道自己在调查旧案的事情还能压得住多久。
    墨熄望着帝都一轮月,万户檐上霜,手指在袍袖内捏紧——紧紧攥着那一只装载着玉简碎片的乾坤囊。
    损毁成这样子的载史玉简,必须要最出类拔萃的炼器大师才能修复。他没有时间拖延,必须立刻找到一个极其强悍、又值得信任的炼器师尝试修补……
    他几乎是刚有了这个念头,一个合适之人的身影就立刻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第111章 常之兆
    能做这件事的人, 最合适的就是江夜雪了。
    因此墨熄不加耽搁,立刻步伐匆匆, 朝着慈心冶炼铺方向走去。
    这时候夜色已深浓,慈心冶炼铺所在的位置离闹市又远,一路行来也没遇上几个人。行至半路,遥遥一辆马车自寒雾中当啷驰来, 马车近了, 能看到上面绘着丹朱蝙蝠漆印,华盖四角垂着的金色铃铛, 随着车轱辘转动而璁珑作响。
    车夫帻巾包头,束袖扬鞭,抽在金翅飘雪马的马臀上。
    “望舒君尊驾在此,速速让道——”
    墨熄微微蹙起眉头, 慕容怜?
    这么晚了,他要到哪去?
    未及多思,马车已飞驰到他身边。夜色太深, 车夫没有看清墨熄的脸, 依旧扯着嗓子大喊道:“让开让开!别挡着望舒君的路!”
    墨熄闪身避开了,跟在他附近的一个男人将他的婆娘拉到一边,恭恭敬敬地低头等着慕容怜的车马过去,而后便嫌恶尽露, 小声啐道:“深更半夜的, 还这样嚷着开道,让让, 让让——切,叫鬼给他让道啊?这路上才几个人啊,没事骚得慌!”
    墨熄暗叹了口气,心道慕容怜是真的纨绔子弟,不得人心。
    不过墨熄回头望了那绝尘而去的马车一眼,心中隐约也觉得有些古怪。慕容怜此人慵懒至极,日照三竿不起,无事绝不出门,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望舒府的车舆很快就消失在转角处,不见了。
    墨熄眼皮微微跳了两下,不知为何竟有些心悸的感觉,但他此时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做,再加上他本就是个不太爱信直觉的人,所以也并没有深思多想。他转过头,与慕容怜的车马背道而行,向前方走去。
    慈心冶炼铺外。
    “啊……”老眼昏花的宋老伯开了门,借着清朗月色,看到月光下墨熄的脸,愣了一会儿才道,“是墨公子……”
    墨熄问:“清旭长老在吗?”
    “夜雪啊。”宋老板咳嗽两声,带着浓浓的痰音,“夜雪他今晚上不在铺子里,他说有事,出去寻溜了。”
    老头子年纪大了,讲话碎碎叨叨的,说完之后又很高兴地补了一句:“他还说明天早上给我带些莲花坊的糕点来呢,这孩子孝顺,知道那家店的丹桂花糕最是好吃,我——”
    若由着老爷子絮叨下去,可就没完没了了。墨熄只得打断他道:“老伯,我找他有急事,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老头子笑眯眯道:“知道,当然知道。他去了学宫,今晚大概不会回来啦。”
    “这样……多谢老伯。”
    墨熄谢过了宋老头,将他哄回店铺内歇息,顺带替江夜雪把慈心冶炼铺的店门合上了,又将“已打烊”的牌子竖起,然后朝着学宫方向行去。
    可在主步道上走了没多久,墨熄忽然又遇到了一行人。这回是一辆黑蓝色马车,缀着银色骷髅铃,车舆上绘着夜枭图腾。
    这是司术台大长老周鹤的车辇。
    周鹤也算是与王室关系紧密的近亲,他不及慕容怜高,也没有慕容怜那么飞扬跋扈,不过重华上下都知道他手段残暴,并不好惹。并且他性情孤僻,爱司术台胜过爱他自己的周家,是个不折不扣的术法狂魔。
    眼看着周鹤的车马碾着青石步道滚滚驶近,墨熄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今晚是怎么回事?怎么都这个时辰了,慕容怜也不睡,周鹤也不睡,一个两个都往外赶。难道是君上出了什么事情?
    可若是君上真的有恙,梦泽不会那么镇定自若地坐着批阅卷宗,自己也不会毫不知情啊……
    他目送着周鹤长老车马的风灯在步道上越来越远,最后化作了两盏摇曳着的星辰般的小橙点,被无尽的黑夜吞没。不知为何,他心中那种空落落的悸动变得越来越强烈。
    他总觉得有些他目前还看不到轮廓的东西,似乎将要发生了。
    -
    “羲和君。”
    来到修真学宫外,十人高的养灵玉大门前,守备好颜好色,但却也十分尽责地拦下墨熄。
    “这么晚了,宫门都下钥啦,您来是……”
    学宫不比别处,是重华所有年轻修士闭关修行的地方,又被称为重华的曙光之宫。
    因为学宫里面都是一些涉世未深的少年孩童,它的戒备甚至比王城还要森严。譬如羲和君可以不经通禀径自入王城,但却会在修真学宫门口被盘问。
    墨熄懂得规矩,并不生气,只道:“我来找人,清旭长老今日可留宿学宫内?”
    “原来羲和君是去寻清旭长老啊。”守备笑道,“清旭长老今日有客,客还未走,您看是不是要再等等?”
    江夜雪是个清雅君子。平日里别人有个什么事情要烦劳,都愿意寻他,因为知道他性子谦和,方便说话。
    但没想到他们才刚刚从蝙蝠岛回来,连一晚上都还没歇息,江夜雪居然就又有客来访了。
    墨熄原本不想叨扰,但玉简修复一事实在不能耽搁,于是道:“无妨,我自去寻他。”
    于是照例取了学宫的通行玉佩,留印在册,大门洞开,进到了修真学宫里。
    清夜寂静,小修士们需要遵循长老制定的修行规诫,亥时都已经入睡了,四下里什么人也没有。偌大的修真学宫檐瓦飞翘,金瓦渡着银白浮光,犹如一只栖落在天幕之下安静歇息的枯叶蝶,借着疏朗明月的映照,显得格外绚如幻梦。
    结业从戎之后,墨熄就显少回来学宫。不过所幸学宫内变化不大,那些校场林苑也罢,宫殿屋舍也好,都还和他修行练术时差不多。
    墨熄没闲暇回忆过往,袍袖下捏着那装载着秘密与希望的乾坤囊,径自快步赶往长老们的居处。
    走到勾连长老居所与舞剑坪的白玉带桥时,忽然瞧见一人远远行来,墨熄定睛一看,不禁怔住。
    ……慕容楚衣?
    只见慕容楚衣低着头,并没有看到玉桥另一头的墨熄,正一人默默走着。
    他不似平日里那般气质若仙,飘然轻盈。不知为何,他的步履有些浮乱,发髻也有些歪了,几缕细碎的额发伶仃地垂在他瓷玉的脸庞边。
    墨熄蹙眉道:“……慕容先生。”
    慕容楚衣蓦地抬起头来,似是吃了一惊。
    他那张平素一贯清冷倔傲的脸上,此刻笼着一层未及拾掇的慌乱与窘迫,但更令墨熄感到意外的是,慕容楚衣的眼尾是红的,仿佛刚刚受过什么屈辱,而那屈辱被他生生硬忍了下来,化作柔软红锦的鱼尾,两抹胭脂色在水意里漾开,曳于凤眸眸梢。
    “你……”
    慕容楚衣咬了一下苍白枯槁的嘴唇,嘴唇破皮了,抿合处藏匿着血色。他蓦地把脸转了开去,未几,又仿佛怕被人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又硬着头皮转了回来,一双清冽如霜,狠锐如刀的眼眸望向墨熄。
    那眼睛里犹带水汽,尽管慕容楚衣大概觉得自己已经隐藏的很好了,还带上几分凶狠颜色,但墨熄只觉得——
    掩盖的真的很差。
    虚弱、恼恨、屈辱……什么都没有掩盖住。
    沉默半晌,墨熄问:“……先生尚好?”
    “……好。”
    两个各怀心事,互相对望一眼。
    以他俩的脾性与关系,再多关怀也没必要,墨熄不爱多管闲事,慕容楚衣更不爱被管闲事,慕容楚衣道:“走了。”
    彼此行了个薄礼,错肩而过。
    夜晚的风吹过慕容楚衣的雪白宽袖,袖间拂起了枳花清芳,墨熄侧了下头,隐约觉得除了这清雅的香味之外,他身上还有一抹淡淡的味道,好像在另外某个人周围到过,但若仔细去想,却仿似要伸手捕捉烟霭一般,怎么也捕不到踪迹。
    墨熄看着慕容楚衣远去的背影,蹙眉轻声道:“他来学宫做什么……?”
    自然是不会有人回答他的,墨熄原处站了片刻,转身继续往前走去——修真学宫的长老居所虽在一处,间隔却远,且每一座屋舍都是按着长老喜好所筑造的。譬如教习木系法术的采薇长老,她的房舍就隐匿在一片花林藤蔓之间,壁上伏满了月季花藤,每一朵花都有碗口大,且终年盛放,永葆娇嫩。教习剑术的苌弘长老,他的住处笼着雷电色的结界,房屋周围有一片偌大的园林,却不见任何山石花草,而插着宽窄不一,新古混杂的剑,少说也有几千来把。
    江夜雪的居所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木屋,院外一排修竹摇曳,在这群疯子里显得格外清雅、正常。
    墨熄沿着铺着细碎白石砂砾的小径,走到江夜雪门前,秀长的食指屈起,在木门上笃笃叩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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