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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7节

    画面直接锁定了古木堂的君上。
    ……
    君上静静地坐在堂中,双手捏诀,眼睑低垂,似是入定。
    他没有丝毫去寻找衣飞石的意思。就如谢茂看过的结局一样,一直到衣飞石剖身粉碎,君上才姗姗赶到,在此之前,他当然不会出现。
    九转迷心种子并未彻底失效,君上似乎在尽力平息迷药带来的困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另一边,衣飞石已经飞抵庐江,寻到了最适合的灵穴福地,设案焚香,准备颂念剖身咒文。
    “实……”
    衣飞石念出第一个字,古木堂中,几乎是同步地听见了他的声音。
    一直微垂双眼的君上倏地抬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眉心中一缕刺目的金光,挣扎着飞入天空。
    “我……”
    “身……”
    “也……”
    衣飞石在庐江之畔念诵剖身咒文,君上身上不断有金光挣脱飞入云霄。
    随着咒文的念诵,君上身上的金光脱体而出,又有鲜血从素白的衬衣中濡湿,顺着彻底饱和湿润的布料滴滴答答落在坐席上,很快,连坐席也被鲜血打湿,古木堂中一片刺鼻的血腥味。
    君上丝毫不为所动,只默然掐诀静心,眼神一片冰冷。
    ……
    时空乱局中。
    衣飞石已经彻底懵逼了:“为什么会这样?先生,我想看庐江之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份咒文怎么会伤到君上?”
    谢茂犹豫片刻,还是多给他开了一个视角,从旁分出一片画面,给庐江之畔正在剖身的衣飞石。
    庐江之畔的衣飞石正在念咒。
    他一边念咒,身上的血肉灵气就在凌迟碎剐中反哺天地,当初如何一点一滴修成圣人,这会儿就如何一点一滴地还诸天地。庐江之畔的画面看着比古木堂惨烈太多,衣飞石身上一片片血肉裹挟着灵气,宛如泥沙俱下,原本清俊潇洒的模样化作可怖的血人,鲜血流入了庐江之中。
    谢茂对此委实不忍目睹,抱着衣飞石的胳膊紧了紧,低声道:“我不能再看。”
    衣飞石却盯着画面中的自己,片刻之后,说:“这不对。”
    “哪里不对?”谢茂舍不得看衣飞石剖身,就把目光放在古木堂上,心中还骂君上装逼呢。
    你就赌那口气,不肯早些去阻止小衣,非要看着小衣吃苦,活该你单身几万年!临了了,这坑挖着居然还叫我今天跳下去了!呸!大坑货!得亏小衣脾气好,不跟你计较!
    “咒文没有生效。我的血肉灵气虽然被剖了下来,但没有散诸四野天地,一直在我身周。”衣飞石目光紧紧盯在画面中自己的脸上,有些迟疑又不可置信地说,“我……没有痛觉。我没感觉到剖身之苦……”
    他倏地转身,看向古木堂的君上。
    君上依然稳稳地坐在席上,身上滴滴答答淌血,整个坐席都已经被打湿。
    “替身咒。君上在我身上下了替身咒!”衣飞石说。
    他看上去整个人都要崩溃了,一会儿看古木堂枯坐不动的君上,一会儿看庐江之畔念咒不休的自己,不可置信地挠头:“他什么时候下的咒?我怎么会没发现?我怎么会不知道?”
    谢茂竟然没拉住他。
    他已经冲到了庐江的画面前,伸手想要抓醒自己:“停下!不许再念咒!”
    这一抓,什么都没能抓住。画面中的衣飞石依然在念诵剖身咒文,沉浸在咒文中的他,根本不知道这咒文非但没有牺牲自己,反而把远在千里之外的君上给剖了!
    谢茂不得已钳住他的胳膊:“已经过去的事了。”
    已经过去的事,阻止不了。
    “我要回去。”衣飞石双眸通红,“我要回去!”
    “我正是凭此渡过了仙魔劫。所以,你不能回去。”谢茂道。
    “我不明白……”衣飞石只要看着君上被鲜血染成深红色的衣裳,就有一种无法思考的窒息。他一辈子都在守护主上,他苦心孤诣创出了那份咒文,原本是为了保护他的主人,怎么就变成伤害了呢?怎么就有了那道替身咒了呢?
    谢茂压根儿就没看出这些问题,他只知道君上是故意惩戒衣飞石,任凭衣飞石剖了身。
    如今被衣飞石看破其中的各种关节,他一边狼狈地往回拉时间轴,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边又忍不住腹诽君上,哎哟我去这个大闷骚。对徒弟就是拿着弟子梆梆乱敲一通,对小衣就是苦肉计,你还真挺舍得自己那身皮肉……
    等他把时间轴拖完回来,发现自己好像也误解了君上:“你和他在时间罅隙里做了两具应劫傀儡,还记得这件事吧?”
    衣飞石不明白与此有何关系,迟疑地点头:“?”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带着应劫傀儡回时间原点,把傀儡扔出去应劫之前,他从你肩膀上……”谢茂用手轻轻理顺衣飞石垂下的一丝长发,在指尖不着痕迹地缠走了两根黑发。
    如果谢茂没有把指尖缠着的黑色发丝给衣飞石看,衣飞石怎么都想不到看似怀柔的一次整理,就被取走了身信。
    想要做替身咒,最好的身信是真元灵气,其次鲜血,再次毛发,最次穿戴过的衣物饰品。
    以君上的修为,拿走衣飞石两根头发,就足以做一个扎实无比的替身咒了。
    “你去放应劫傀儡,他怕你脱手不及,不小心被仙魔劫误伤,所以做了个替身咒。这劫数他勉强能扛得住一些,你若碰到一点余威也要灰飞烟灭。他不敢拿你冒险。”谢茂替自己解释。
    替身咒在衣飞石身上几十年,或许是忘了取回来,或许是压根儿也没想取回来。
    总而言之,君上没有去找阻止衣飞石,就是存心教训衣飞石。所不同的是,谢茂先前认为他是故意眼睁睁地看着衣飞石剖身,要衣飞石吃尽了苦头才肯出面收拾残局,现在他觉得君上更凶残了。
    ——明知道衣飞石忠心耿耿,舍不得见他有一点损伤,他就敢让衣飞石在无意中剖了自己。
    千刀万剐啊!
    这一场折磨过后,衣飞石还敢背着他擅自行事?还敢往他杯子里扔九转迷心种子?还敢背着他自己去死?只怕此后衣飞石想起来都要打哆嗦。
    求问衣飞石心理阴影面积?
    等等!
    谢茂突然反应过来,君上把这段记忆给衣飞石抠掉了,我又给他翻出来了?!
    现在有心理阴影的变成我的小衣了?!
    “不不不,小衣,我觉得这事儿咱们还是慎重考虑一下。你看,君上觉得你不记得这件事比较好,我现在也觉得这件事你不记得比较好……”谢茂捧着衣飞石的脑袋,“咱们不记得了,好不好?”
    他很清楚衣飞石的承受能力。
    刚开始他肯答应带衣飞石来看过往的真相,是因为他看到的结局是衣飞石剖了自己。
    就算中途发现君上睁开眼,也无非是君上发脾气行使权威,故意惩戒衣飞石,让衣飞石剖了自己——这种事情搁别的情侣间不好说,他和衣飞石的关系太特殊,衣飞石未必会为此生气,甚至可能因为自己站在了“受害者”的角度,最终对此事释然。
    谢茂很清楚,衣飞石不介意被君上惩罚欺负,他可以吃亏,他只是不能接受自己对不起君上。
    这事弄到现在就完全失控了,让衣飞石无意中剖了君上,完全超出了衣飞石能够承受的阈值。
    君上如此行事,对衣飞石太过残忍。
    “不。”衣飞石的目光依旧盯着君上的袖子。
    他离开之前,为了让君上睡得更舒服些,将君上抱上了床榻,脱去了外袍。
    君上起身之后,也只穿了一件寝起的中衣。那衣裳柔软细薄,很快就被鲜血濡湿,沉甸甸地再也吸不住一滴水。所以,君上身上因剖身流出的鲜血,就那么顺着袖口最低的一个点,啪嗒啪嗒,啪嗒啪嗒……源源不断地落在坐席上。
    这样刺目的鲜血,怎么能忘?
    衣飞石能感觉到识海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破碎,他甚至能听见有狂风暴雨呼啸而来。
    铮地一声。
    是玉翡剑的铮鸣声。
    衣飞石睁开眼,并未发现玉翡剑的踪迹。
    画面中。
    庐江之畔,浑身鲜血、不成人形的衣飞石,面前倏地悬停着一把绝美的玉剑。
    他原本沉浸在剖身咒文中,仿佛充塞天地之间,流诸八荒四野。
    直到剑鸣之声将他惊醒,他才愕然发现,自己血肉虽已成泥,真元灵识虽已破碎,却并未消散于四方反哺天地。他甚至不是一个不生不死的状态。
    下一秒,君上从虚空中缓步走出,黑衣红衬,法度森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他那一件深红色的衬衣,还带着淡淡的血气。
    衣飞石只看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根本不及说话,一口心头血狂喷而出,就此昏厥不知事。
    君上只静静地看着。
    昏厥的衣飞石浑身是血倒在了庐江之中,浮浮沉沉。他不用口鼻呼吸,甚至可以不必呼吸,江水自然也淹不死他。然而,他醒不过来,无力上岸,就这么无助地飘着。
    许久之后,君上才微微抬手,衣飞石就这么扑地摔在了岸上。
    原本被剖身咒文剐得稀烂的身体,一摔之下,竟有四分五裂之惨状。
    君上行至衣飞石身前,将他摔得裂开的皮肉拼了回去,看着他残缺的脸庞,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失地一笑:“剖我之身,假以虚合。守圣慈心,不使断绝?”
    他看着衣飞石破破烂烂的身体:“我对你,有何慈心可言?”
    已经昏迷的衣飞石竟浓喘了一声,眼角有血泪淌下。
    君上退开两步,将他放在原地,转身离开。
    ……
    时空乱局中。
    谢茂连忙安慰衣飞石:“你别着急,等一等,他马上就回来了!”
    ……
    过往。
    庐江之畔。
    衣飞石孤独地躺在鹅卵石江滩上,鲜血仍旧在淅淅沥沥地流淌。
    就这么过去了不到三分钟,转身离开的君上再次自虚空中现身,站在远处看了衣飞石许久,终究还是将长袖一挥,将昏睡着的衣飞石抱了起来,一同离开。
    衣飞石浑身伤痕累累,不住淌血。君上一身黑袍很快就被濡湿。
    若看得更仔细一些,会发现打湿君上黑袍的鲜血,除了从衣飞石身上淌出,更有一部分来自他那件深红色的内衬。他抱住衣飞石,二人相触的地方,衣飞石流血,他也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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