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爸爸出事了。
那时候徐秉然刚好在外面有事,赶到医院的时候脸色苍白,表情十分冷峻,甚至没有看到站在旁边的夏听南,径直大步往前走,好像在被什么追赶。
夏听南的脸色也很苍白,用力拉住徐秉然,“徐秉然,你先冷静。”
徐秉然没看她,用力抽回手,“我很冷静。”
四个字,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徐爸和同事在出警路上遇突发警情,有一个七岁的小孩坠江,徐爸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跳入那滚滚洪流。
如此英勇,如此奋不顾身。
然而最终的结局却并不是可以津津乐道的喜剧,而是静默的悲剧。
小孩和徐爸双双被江水卷走冲散,再打捞上来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没有了生息,就算送到医院抢救,也回天乏术。
零碎的抽泣声时不时响起,有人喊徐秉然的名字,但徐秉然觉得所有人的声音都像闷在罐子里,不真实极了,与此同时还伴随着尖锐的耳鸣声。
白布盖在熟悉的高大身躯上,盖住了那张慈祥的疲惫的布满皱纹和晒斑的脸,盖住了早已布满银丝的头发,盖住了从小到大一直有力地拍打他拥抱他的手臂。
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的是他的父亲啊……
是早上还和他打过招呼的父亲啊……
徐秉然喉咙里像是梗了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在疼痛。
如果人生是一出戏,那徐秉然认为他的人生绝对不是童话,从他出生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庸俗网络剧,充满廉价的戏剧性,连结局都让人啼笑皆非。
夏听南被徐秉然的脸色吓到了,她叫他的名字。
“徐秉然……”
走廊上的灯放着白光,把每一个角落照得明亮,无数个穿着警服的人站在不远处,无言地看着空气,看着医生,看着徐秉然,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
一枚翡翠平安扣被交到徐秉然手上,那是徐爸爸留下的,是他从小戴到大的,但已经没有他的温度,只剩几许冰凉。
红绳与翡翠相错,被徐秉然收拢在掌心。
徐秉然静静地看着夏听南,忽然说:“我没有爸妈了。”
神情和语气都异常的冷静,像是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能撼动他的心。
一刹那,夏听南眼眶里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那是替徐秉然流的。
泪水沿着脸颊滑落,挂在下巴摇摇欲坠,最后寂静地融入医院的地板,只留下淡淡的泪痕,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人的生命只是短短一载,来的时候吵吵闹闹,走的时候安安静静。
徐秉然说着:“夏听南,不要哭。”
夏听南用力抱住他说,轻轻说:“以后我的爸妈就是你的爸妈。”
他只是站着,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前方什么都有,有光,有来往的医生护士,有夏爸夏妈以及穿着警服的人,他好像一直在人群中,又好像只是孤独的看客,看不到美好的未来,只有怀里的温度告诉他,他还在世上活着。
后续的事宜夏听南没有过多参与,大部分是由徐秉然和徐爸爸以前的同事操办的,甚至连徐妈也回来了。
徐妈像是大受打击,神情恍惚地问徐秉然:“我是不是错了?”
徐秉然只能沉默回应,把想说但不该说的话放回了心里,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她既然已经离开,那就不要再回来。
最后徐妈问徐秉然愿不愿意跟她走,徐秉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不想介入一个全新的家庭,去看徐妈和另一个不熟悉的男人幸福生活,因为他会替死去的父亲不值,他自己也会愤怒,无法抑制的愤怒。
徐爸爸生前所在派出所的所长上门走访慰问,双目通红地表示徐爸为他们派出所服务了十几年,所有人都永远不会忘记他,他们会将他的警号永远封存,会帮他申请一等功,但不知道能不能批下来。
徐爸爸那一句话说的很对,人都死了,要荣誉还有什么用呢,彼时,徐秉然已经疲于应付上门的各种客人,只说随便,让他们看着办,申不申请都无所谓。
忠诚的道路是浴血荣光的,徐爸爸像是一团火,静静地燃烧了几十年,一场忽如其来的雨当头浇下,他无声熄灭,但他用生命诠释了一个警察的果敢和担当,徐秉然知道他永远不会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
*
夏听南放假后每一天都来找徐秉然,和徐秉然聊天,拉着徐秉然一起看搞笑综艺,喊徐秉然来家里吃饭,担心徐秉然一个人睡在家里太孤单,就提议让徐妈把徐秉然接到家里住。
夏妈妈嘀咕:“你一个姑娘怎么往人家家里跑。”
“他可是你最喜欢的徐秉然。”她无语地说道。
“要不是秉然,我早就揍你了。”夏妈妈笑起来,“你先问问秉然肯不肯到我们家。”
不得不说夏妈妈还是挺了解徐秉然的,徐秉然不愿意住到夏家,宁愿面对空荡的房子。
夏听南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每天待到徐秉然快睡觉才回家。
徐秉然的状态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不会时不时莫名的发呆放空,不过晚上的失眠还是很严重,黑眼圈越来越明显,原本就是沉闷的性格,配上这样无神的眼看起来倒有些阴沉。
夏妈夏爸心里发愁,也心疼他,但他们不是没有事业的人,连夏听南都没时间照看,又何况徐秉然,他们只能交代夏听南再多陪陪他,逗他笑。
夏听南郁闷地表示自己真的已经天天陪着徐秉然了。
简直就是牛皮糖,她都怕徐秉然嫌她烦。
有一天夏爸夏妈都没回家,夏听南干脆抱着枕头被子去了徐家。
她支起手肘按门铃,“徐秉然,快开门。”
没多久徐秉然就开了门,恹恹地看着她。
夏听南扯出一个假笑,“我爸妈不在家,我有点怕。”
刚好是打雷下雨的天气,倏地就降下来一道雷,剧烈的响声在耳边炸开,光把楼道里照得一亮,徐秉然眼睛里的夏听南也亮了一下。
他侧身,“进来。”
她呼出一口气,换了鞋走进去。
夏听南想得很美好,要给徐秉然催眠一下,让他好好睡个好觉,但真的到了徐秉然的房间,她又不知道自己这床被子放哪儿放,早知道不带被子来了。
“你地上干净吗?”她有点不想把被子丢在地上,“你给我铺个垫子吧。”
身上一轻,徐秉然直接把她肩膀上的被子拿过来丢在了床上。
徐秉然:“这么晚过来做什么?”
现在已经快十二点,按照以前的生物钟,徐秉然早就已经睡着了,但现在的他闭上眼就是光怪陆离的画面,没有一个是能用言语描述的。
夏听南:“我是来给你催眠的,上一次我不是很成功吗,这一次说不定也能让你睡着。”
徐秉然反应有些迟钝,他慢慢靠近了一步,扯着她的手臂把她按在床上,低头看着她,“那你要陪在我旁边。”
夏听南觉得他已经缺乏睡眠到有些神志不清了,手被拉得痛了,她稍微挣了挣,让他先放开。
徐秉然是真的有些头痛,脑子难以正常运转,他松开她,脸朝下,直挺挺地倒在她旁边的床上。
窗外雷声轰隆,淅淅沥沥的水声在窗沿跳动,好像两千多年前的编钟被敲响,又安静又深沉。
夏听南把他的身体推直,把徐秉然翻了个面,让他正面朝上,结果他又自己翻了回去。
她哭笑不得:“徐秉然,你是煎饼吗?”
这一面烙完烙另一面。
徐秉然偏头,露出一只眼睛,眼睛里红血丝很多,看起来柔软又疲惫。
夏听南马上关上灯,“闭眼。”
他从善如流。
两床被子堆积着,夏听南感觉有些拥挤。
她的睡衣是夏妈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大体恤衫,好看是挺好看的,前几年给她还有些太大,她一直压在箱底没拿出来穿,现在穿在身上倒是正好,有一种宽松又舒适的感觉。
她扯了扯衣摆,躺在徐秉然旁边,又开始没完没了的絮絮叨叨,好像想把世界上的一切有趣的事物都塞给徐秉然。
“徐秉然,陈茜居然背着我找男朋友了,太意想不到了。”
“嗯。”
“是高叁年级的一个学长,长得还蛮帅的。”
“……”
“徐秉然,那个汤诚最近都不找我了。”
“嗯。”
“对了,巧巧姐考得怎么样?”
“不清楚。”
“你怎么也不关心一下?”
“我关心她做什么?”
“徐秉然,我上次在网上看到一个德式布丁,里面有麻薯,还可以拉丝,看起来很好吃。”
“你非要大晚上说这些吗?”
“好的……”
“徐秉然,我晚上吃了拌面,里面有很多大蒜,我一直讲话会不会臭到你?”她忽然想到这一点。
徐秉然说不会。
夏听南眼睛一眯,顿时凑近他,故意想朝他哈气。
徐秉然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捂住了夏听南的嘴,反身把她摁回床上,双腿压在她两边,不让她动弹。
徐秉然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你是希望我更清醒一点吗?”语气充满疑惑。
夏听南乍地喷笑。
她推着嘴上的手,笑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你的表情也太搞笑了哈哈哈!”
徐秉然:“……”
夏听南笑了整整五分钟,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一些,一看到徐秉然的表情又忍不住笑起来。
整个房间全是她的笑声,有一点像鹅叫,又像烧开的水壶,很有感染力,也很吵。
外面忽然有人大喊一声:“谁家啊!大晚上不睡觉笑个屁啊!”
夏听南安静了一瞬间,立刻捂住自己的嘴,整个人都在抖,嘴角偶尔漏出一点笑声。
这下连徐秉然都有点想笑了。
“别笑了,再笑邻居来投诉了。”
夏听南深呼吸了两轮,把眼角的眼泪给擦干,“我实在憋不住。”
徐秉然的表情太好玩,震惊无语的眼神配上阴沉沉的脸,喜剧效果冲破天际,她以前真没看见过他这副样子。
徐秉然继续盯着她,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
夏听南用力地揉了揉脸,“好了,我缓过来了,你先别看我,我怕看到你的脸又想笑。”
他闭了闭眼,翻身背对夏听南躺下。
戳一下,再戳一下……
徐秉然摸了摸背,转过来看她。
“徐秉然,我们的日出计划还有吗?”夏听南眼底的笑意还没散。
原本他们两个计划好找一个天气好的日子,去旁边的山上野营,一起看日出,徐秉然帮她拍好看的照片,让她可以发朋友圈集赞,但后来徐爸的事情来得突然,她一直没再提。
徐秉然“嗯”了一声。
“真的?”
“真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夏听南期待地问,离徐爸爸去世已经过了两个月,她觉得徐秉然把自己关在家里很久了,实在是需要出门散散心。
徐秉然半阖着眼,看起来在思考。
最近天气不太好,就像今晚一样雷雨交加,不适合进行户外活动,而且他过几天有一个班级毕业酒会,叁年同窗,情谊不是假的,接下来大家都要各奔东西,无论如何他也想去参加一下。
他轻轻说:“等一下个晴天吧。”
等到乌云散去,温暖光芒照耀大地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徐秉然平缓的呼吸传来,夏听南才带着被子枕头重新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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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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