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总镖头的眼神亮了。
唐瑛与张青成功混进商队,还与那贩运货物的商人见礼,不过是镖局添了人,与他的商队无涉,那年约五十的姜老板也不甚在意,只客气两句便又缩回马车去了。
莫总镖头见张姑娘身子柔弱,病后才愈,虽不好再给她弄辆马车,但让她做货运的板车倒可以做得了主。
唐瑛坐上板车,还愁眉不展,万分忧心的盯着张青的脚,悠悠说:“哥哥,你的脚还未大好,可走得了路?”
趟子手可没那么好的待遇,都是一路走过来的,不比几名镖师都骑着马。
莫总镖头细瞧他,果然发现这年轻人走路略有点跛,还关切的问了一句:“张兄弟这脚可是受了伤?”
“北夷人攻城的时候被砍伤了骨头,还没养好。”
莫总镖头闻听此言,立刻便开口让他也坐了货运的板车:“既是伤了骨头,张兄弟何不早说?”那番热情客气,直如故人,换来了张姑娘感激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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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商队出发之后,起先三五日还好,除了莫总镖头照着一日三餐派人来关照张家兄妹,吃食也要比别的趟子手丰盛一些之外,路途尚算平静。
张青提着一颗心,向唐瑛讨主意:“小姐,莫总镖头派人送来的饭,我吃着有点不安心,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你也不必担心。”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唐瑛岂能不知这个道理。
张青原本就是个手脚勤快的人,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没过两日竟是连拉货的板车也不做了,跟着其余几名趟子手在前面走。
那帮趟子手都是粗人,况且都熟悉本镖局这几位镖师们的德性,便取笑他不会享福。
“张兄弟放着眼前的福不享,何必跑来跟我们弟兄一起受苦?”
张青苦笑:“我们兄妹俩身无分文沦落至此,哪里的福气?”于唐瑛来说,家破人亡行至绝境,都与福气不沾边。
几名趟子手挤眉弄眼,其中一人见眼前的小子傻不愣登不开窍,便提点他一句:“总镖头最是怜香惜玉,你那妹子也生的不错,若是总镖头能纳了你妹子,兄弟你可就不必辛苦两条腿,能坐着高头大马走这一路了。”
张青心内暗骂:狗娘养的,我家小姐忠烈之后,何至于给个老头子做妾。
趟子手们见他不搭腔,便觉得他都穷到快乞讨了,居然还这么不识时务,便有几分不高兴。内中一位最会趋奉总镖头与各镖师的,便阴阳怪气道:“女人哪个不侍候男人,侍候总镖头一个总好过侍候一帮镖师吧?”
“你——”张青听得这话愈发来气,额头青筋暴起,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同这些满嘴污言秽语的糟烂人们打一架,可是唐瑛这一路太过艰难,又不想给她惹麻烦,只能忍下这口气,赌气扭头朝后面走了。
这还不算完。
趟子手们的调笑不过起了个头,再过一两日便有镖师揽着张青的肩膀称兄道弟,要为他的妹子保媒,做一门好亲事。
张青也知道这些人不好得罪,便道:“家中亲人才将将过世,妹妹哪好议亲?”
“事急从权,也有热孝底下成亲的。长兄如父,你们兄妹俩连口饭都要吃不上了,难道饿死就是孝道了?但有你一句话,莫总镖头定然会好生疼惜你妹子,也总好过她一个小娘子风餐露宿,受这等苦楚?”那镖师回头瞟一眼坐在板车上的小娘子,只觉得她有一种凛然之姿,心里更是痒痒。
他们这帮人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营生,不定哪天倒霉,走长路遇上山匪便保不住项上头颅,故而每回平安归来,总要在外面找个窑姐儿快活快活。
张青咬死了在孝中,不便议亲,便将这镖师给挡了回去。
休息时间,唐瑛借着张青替自己放风的机会问他:“这几日这些人尽围绕着你打转,都说什么了?”
张青怕她心里难过,便不肯说实话:“没说什么,就……套套交情。”
“你我如果跟姜老爷一般富贵,这些人跑来跟你套交情我也就信了。他们如今跑来套交情,图什么啊?”
张青:“……”
唐瑛面上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他们在打我的主意?”
人口买卖可是一门源渊流长的生意。
“他们游说我,想让小姐你给莫总镖头做妾。”张青见瞒不下去了,便破口大骂:“唐家的小姐给一个老头子做妾,他们是脑壳坏了还是眼瞎了?”
唐瑛注视着眼前气呼呼的青年,心中百感交集,这么久以来,面上难得浮起一丝笑意:“大哥莫忘了,我可不是什么唐家小姐,我是张家姑娘。”
“小姐!”张青难过极了。
“一个有点姿色的贫家女,可不就是谁都可以觊觎的嘛。”唐瑛似乎半点都不难过的样子:“他们这是先礼后兵,你瞧着吧,才刚刚开始而已。
*******
那镖师原以为此事能成,没想到张青是个木头疙瘩不开窍,回头便一状告到了莫总镖头那里去。
“他那妹子姿色也就中上,难道他还以为奇货可居,想带到京里去多赚一笔?”
莫总镖头行走江湖,初见唐瑛也只是觉得这小姑娘气质不同,然而同行数日,他却心中另有定论:“你们有没有觉得奇怪?这兄妹俩长的一点也不像。”
“哪有什么。也许是一个随爹,一个随娘了。”
莫总镖头摇头粗瓷陶碗时的半碗浊酒一饮而尽,目光却追随着方才离开营地一会又回转的兄妹,意有所指:“你们再看,这兄妹俩像什么?做妹子的神情自若走在前面,做兄长的却落后一步走在妹子身后,而且说话的神态……是不是很恭敬?”
经他提点,围坐在他身边的几名镖师顿时反应了过来。
“我就说嘛,总觉得哪里不对。这兄妹俩不似亲兄妹,倒好似主仆。”
“对对,还是总镖头眼利,远远看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大户人家的小姐出门,身边总有仆从跟随,张青在唐家十多年,在唐瑛面前恭敬已经成了习惯,哪怕扮做兄妹,初初相见还能糊弄过去,但相处日久便大是不同。
保媒的镖师恍然大悟:“不怪那张青坚决拒绝亲事,原来他根本做不了主啊?”他心气儿稍微顺了点。
莫总镖头转动着手时的酒碗,玩味一笑:“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身边跟着个年轻的仆从,忠不忠心……还是两说。”
从那日开始,便时不时有镖师在外宿营的时候讲些沿途各大城池重镇的繁华景象,讲那些姐儿如何温柔多情,讲那些官宦富家如何会享受,也讲许多穷家小子发迹的励志故事,其中不乏许多见不得人的手段。
不过张青看起来甚是木讷,你讲的时候我也听着,但若是让他发表高论,便化身正义使者,指出这些发迹的穷小子的道德瑕疵,大加批判:“……那老丈于他有恩,他怎么能骗那老丈的棺材本呢?简直畜牲不如!”
负责讲故事的镖师:“……”心累!
这是哪家子边城富户调*教出来的不开窍的蠢货啊?
镖师:“话可不是这么说,若是没有拿到那老丈的银子,他一个穷家小子也不能赚到大钱。再说等他发迹之后,不是亲自去那老丈坟上赔礼了吗?”
张青:“人都被他给活活气死了,赔礼有用吗?”到底是唐家出来的人,颇有法制精神:“像这种骗子,就应该扭送衙门,省得以后有钱了更是为祸一方!”
镖师:“……”
张青其人,顽固如石,数日洗脑,竟然也没将他脑子里的陈年泥垢给洗洗干净,反倒好几次让那镖师几欲吐血,他反而还劝那镖师:“举头三尺有神明,还是少做亏心事,不然活着心难安,死了也要被阎王小鬼丢油锅里炸。”这位虽被唐府的严明法制熏染,但偶尔也会露出一点乡下猎户家孩子从小听过的神神叨叨的行迹。
镖师:“……”
活着都享乐不及,谁管死后。
如此反复,便是半个月过去了,其间莫总镖头却依旧态度和蔼,早晚对唐瑛嘘寒问暖,食宿周到。
唐瑛来者不拒,对他态度却依旧疏离客气,且执晚辈礼,直让莫总镖头心头郁郁。
兄妹两人,还真像一家子出来的,都没有一点要开窍的样子。
商队早晚赶路,时常错过宿头,好几日露宿野外,莫总镖头早早派人分给唐瑛一顶小帐篷。
张青夜间要守在她帐篷之外,其余的趟子手便要拖了他去休息:“咱们这么多人,难道还守不住你妹子一个人,还能让她被狼叨了去不成?”
“我妹妹胆子小,我守在外面她也好睡的安生些。”
几名趟子手拉拉扯扯,非要拉了张青走:“我说张兄弟,你看看这周围,莫总镖头好心,给你妹子的帐篷挑的都是最安全的地方,前前后后都有好几顶帐篷的,你也别担心了。”
最后还是唐瑛说:“哥哥不必担心我,跟他们去歇息吧,明早还要赶路呢。”张青才跟着这几个人走了。
同行十几日,虽有暗潮汹涌,唐瑛每日都与张青计算离京城还有多远,对镖局的举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晚又错过了宿头,不得不留宿野外。
唐瑛照旧住在小帐篷里,张青也照旧被几个趟子手拖走,两人都习以为常了。
她的帐篷不远处便是莫总镖头与另外两名镖师,以及姜老板的帐篷,再往外延才是随行人员,更远处还有外间巡夜值守的人在扎营的地方走动,算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唐瑛近来每日修养精神,虽然一直在路上,倒比莫总镖头初见时,面上又多了两分血色。
她白天在板车上靠着货物打盹,近来睡眠过饱,晚上不免又辗转旧事,睡的不甚踏实,正昏昏沉沉之际,似乎听到脚步声踏过草叶的声音,虽然极是轻微,却让她瞬间惊醒了。
练武之人本就听力异于常人,况且她警觉性也不低,细听那脚步声,竟是越来越近。
黑暗之中,唐瑛闭着眼睛在心里细数那脚步声,来人似乎故意放轻了脚步,如果她睡的稍微沉一点,大约也只当外面秋风瑟瑟,吹动草叶的响动,也许都醒不过来。
她摸黑去摸小腿上绑着的匕首,那是唐尧在她十二岁时候送她的生辰礼物,这些年从不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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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第八章
中秋才过,原本应该是皓月当空,却因天色混沌而遮盖了清霜银辉,风过树梢,帐篷外面黑影幢幢,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远处巡夜的几名趟子手缩着脖子找了一处背风的地方靠着取暖,偶尔目光在营地里扫一圈,坐着瞎聊。
“这天儿可是越来越冷了,走完这趟镖,哥几个就可以好生歇一歇了。”
“说不定等回去还能喝一杯总镖头的喜酒呢。”
另有人小声反驳:“也不一定吧?张青不是拒绝了吗?”
同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总镖头能看上那逃难的丫头,那是她命好。她欢欢喜喜同意了,便是她识趣。若是惹恼了总镖头,嘿嘿……恐怕只能当个通房丫头喽。”
几个人嘻嘻哈哈小声议论着莫总镖头的私事,也不曾注意到营地里的动静。
黑暗的夜里,那人终于停在了唐瑛帐篷门口,甚至还把耳朵贴在篷布上,大约是想要听听里面的动静,却什么也没听到。
唐瑛放平了呼吸,脱了袜子光着脚悄无声息站在了门口。
外面的人放心掀开帘子,才探头钻进帐篷,还没走两步脚下就被绊了个踉跄,也不知道那丫头都在地上放了些什么。
他朝前一扑,还想着坏了,这一下怕不是要扑醒了那丫头,没想到还未落到地上,便被人一膝盖顶在了腹部,张嘴欲叫,嘴里便被塞了一团袜子,紧跟着腰间挨了重重一击,他便如一只离岸的鱼般在帐篷里打滚,差点疼到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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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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