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无错忽然轻笑了一声,他俯下身来,动作自然地揉了揉青雁的头, 然后在她身侧躺下来。
青雁一动不动等了一会儿,确定段无错没什么动作真的准备睡了,她这才松了口气。
可是她睡不着。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段无错身侧,闭着眼睛装睡。那么多事情压在她心上, 她怎么睡得着。
白日里可以笑着面对,可夜晚有了黑色的遮掩, 那些沉甸甸的心事丝丝缕缕冒出来。
假扮公主这事儿, 就像走在一条没有出口的死路上, 被逼到绝路只是早晚的问题。
她懊恼自己不够警觉, 今日在酥源坊遇到程霁时已觉得他不太对劲, 怎么可以只让闻溪去查他的底细,而没有更小心一些?倘若她派人夜里加紧巡逻,兴许程霁瞧着溜不进来,就会放弃。也不至于在她的屋子里丧了命。段无错不愿多说的性子, 她又不好追问,如今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程霁这桩命案的后续会如何。她仔细想过,纵使她有和亲公主和湛王妃两重身份保护,闻溪要怎么办?事情败露,闻溪必然是活不了的。
她悄悄睁开眼睛,在一片黑暗里望向身侧的段无错。黑漆漆的,她只能看见段无错的轮廓。她又懊恼自己过于胆小,就应该大大方方询问他要怎么办。有什么可怕他的呢?她应该更理直气壮一些才对。她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等明儿个早上段无错醒来,她要端着公主的架子与他好好谈一谈。
青雁这才有时间回忆了一遍刚刚长柏的反应,可惜她当时注意力都在段无错身上,没怎么注意到长柏,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长柏一日留在府里,她就一日不安心。可她也知道不能没有借口将他撵了,反而让人生疑。
心里乱糟糟的。
当初从羿国逃走,她原以为能彻底割舍过去。却不想阴错阳差又换了个身份回到羿国。除了在噩梦里,她几乎不让自己去想过去的事情。可自从见到了长柏,关着记忆的暗室像被推开了一道门。
纷至沓来的记忆并非都是苦,还有更多的想念。
——不知道小姐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她一想到小姐温柔对她笑的眉眼,就觉得心酸。姑爷被她烧死了,小姐可会伤心?小姐那么喜欢姑爷……
还有小小姐。她走的时候,小囡囡才那么大一点,刚刚学走路,扭歪扭歪的小样子可爱极了……
不能想了,越想越难受。
青雁身子挪了挪,往被子里钻去,直到把整张小脸儿都埋进被子里。
——用力睡觉。
段无错是被细小的啜泣声吵醒的。习武之人,五感要比寻常人敏感许多,尤其是听觉。
他睁开眼睛,看向身侧的青雁。她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段无错掀开被子,这才发现青雁并没有醒,是在睡梦里。
天际描出鱼肚白,些微发白的光从窗棂漏进来。
段无错握住青雁的手腕,将她往上拉了拉。青雁忽然反应很大地惊呼了一声:“不要打我!”
段无错有些惊讶。
“没人打你。”
他顺势将柔软的小姑娘拉到了怀里,青雁在他的怀里闻了闻,紧皱的眉头一点一点舒展开,小声嘟囔了句什么。
段无错提了提她的耳朵尖儿,凑过去问:“什么?”
“粉蒸肉……”
段无错捏她的鼻子,笑话:“梦里偷东西吃被打了?”
青雁被他捏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向他。半睡半醒间,她瞧着段无错开开合合的唇,像极了切开的石榴糯饼。
有点渴。
她的唇齿间立刻忆起了石榴汁的甜味儿,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然后凑过去咬石榴糯饼。
段无错不由怔住。
……这还是他头一回遭到强吻。投怀送抱的女人倒是不少,可哪个也不能近了他的身。
“嘶——”
唇齿间有一丝血腥味儿。
段无错捏着青雁的下巴,将她推开一些抬起她的脸。他捏着她下巴的手力气不算小,青雁吃痛,彻底醒过来。
四目相对,青雁眨眨眼,再眨眨眼。
段无错捏开青雁的小嘴儿,指腹压了压她的小虎牙,慢悠悠地问:“夫人,贫僧的嘴好吃吗?”
青雁闭上眼睛,语速飞快:“我还没醒!”
过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睛去看段无错,然后讪讪一笑。她伸出手,轻轻去擦段无错唇上那一丝血痕。她声音小小的语无伦次地说:“是没醒,石榴糯饼,渴了,所以就,那个……”
“呵。”段无错舔了舔唇角,“夫人渴了?”
青雁尴尬极了,脸上的笑容僵僵的。
“好说啊。”段无错俯身,再次捏开青雁刚刚抿起的唇。他去舔她,沿着她双唇的轮廓,仔细又耐心。然后是牙与舌。
他的唇舌湿软间带着一丝鲜血的甜腥味儿。青雁攥紧身下的被子,紧紧闭着眼睛。在心里哭诉自己这是自作自受。
“夫人还渴吗?”段无错问。他挑起青雁的一缕头发,慢悠悠地缠在指上,一圈又一圈。
青雁使劲儿摇头。
“原来已经天亮了啊。我服侍殿下起吧?或是喊人准备早膳?”青雁像只小泥鳅似地在段无错怀里往外挪,坐了起来。
她“咦”了一声,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的寝衣穿反了。
她现在身上的寝衣是反的,那岂不是说明昨天晚上换衣时她原本没有穿反,段无错是骗她的?
她睁大了杏眼,不敢置信地望着段无错。
段无错扯起一侧的唇角,无声地微笑着。他语气温和:“夫人这衣服怎么穿反了?贫僧帮夫人换过来?”
“段老九!你真的太无耻了!”
青雁抬起一脚,使劲儿踹在段无错的胸口。段无错轻易地抓住她的脚踝,将她身子朝自己拉过来,然后动作十分自然的将她的双脚搭在他的双肩。他俯身下来,双手撑在青雁身侧。他望着青雁的眼睛,温柔地笑着。他不紧不慢地说:“原来夫人不喜欢这种小情调?如此,贫僧下次会直接上手给夫人剥衣。”
暧昧的姿势,露骨的话语,明显的暗示。
青雁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着,整个人像在云朵上飘一样。
她愤愤道:“你何必故意戏耍我,还不如给我个痛快!”
段无错目含惊讶,继而眉宇之间流露出几分遗憾之色。他说:“迎娶公主却不能满足公主,实在是为夫失职。贫僧羞愧不已。可夫人需再等等,待贫僧还俗,定然……”
他凑到青雁耳边,轻笑了一声。气息拂过青雁的耳朵尖,那没有说完的话尽数掩藏在这一声轻笑里。
段无错放开青雁,在她身边躺下来。他双手垫于脑后,合上眼,道:“时辰还早,尚能再睡一个时辰。夫人请便。”
青雁一动不动地坐在一旁,半晌,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离得段无错远远地躺下来。
黎明时,万籁俱寂。
不久,床榻上隔得远远的两个人都重新睡着了。毕竟两个人这一夜都睡得很少,且时辰尚早。
这个时候,长柏却还没有睡。
他翻开此次来这宅院做事的宫人名录。他拿来笔,写写画画,将名单分成几组。程霁能穿着一身宦衣闯进来是他的重大失误,明日起他打算将宅院里的奴仆分组调配,夜间巡逻也要加强。等他忙完,才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放下笔,长柏心里忽然空空的。他起身,推开窗户。望向外面发白的天色。今日似乎是阴天,光线冒着冷气。
长柏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忽然之间,他觉得对花朝公主安危如此紧张的自己有些可笑。
分明……不是她。
他的青儿已经死了。花朝公主只是和他的青儿长得像而已。
有些记忆因为太过痛苦,根本挥之不去,好像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会想起一次他的青儿。
倘若时间倒流,他再也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倘若能回到过去,他真的很想给那个自己狠狠打一巴掌。
这一年,他像疯了一样。起初,为了给他的青儿报仇,他不惜入了宫,拼命往上爬,才能有如今将少爷困于暗室折磨的能力。后来呢?他想着一定要足够强大才能保护想要守护的人,他手段用尽,却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间惊觉这世上再也没有需要他去保护的人。
他在窗边立了很久,才转身回床榻上躺下,他合着眼,却注定无法入眠。这一年,他时常无法入睡。他觉得这样也很好,至少不用做噩梦,在噩梦里一遍遍重复痛苦的过往。
他静默地躺了很久,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才起身梳洗换衣,往主屋那边去伺候。
青儿蹲在院子里,拿着一截枯树枝写写画画。见长柏过来,她赶忙起身迎上去,笑着说:“长柏大人,王爷和夫人都还没起呢。”
“好。”长柏微笑点头。
他看一眼日头,时辰实在是不算早了。他的视线终究还是落在紧闭的房门。
巳时过半,青雁才睡醒。她揉了揉眼睛,发现身侧的段无错已经不在了。
“夫人醒了。”
青儿和穗儿端着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具进来。
青雁问:“殿下已经回寺里了吗?”
穗儿恭敬禀告:“不是。一早宫里来了人,太后将殿下请到宫里去了。”
青雁顿时一惊,最后的那一丁点困顿也烟消云散。她可还记得闻溪昨日说过程霁自小长在太后身边,太后对他疼爱有加,他正是仗着太后的疼爱才能在京中无法无天。
太后叫段无错进宫去,定然是因为程霁的事情吧?她心里顿时不安。
青雁急问:“闻溪去哪里了?”
“闻溪姐姐让我告诉夫人,她今日要送李将军出城。”穗儿说。
青雁这才想起李将军今日要回陶国。
青儿用拧干的帕子仔细地给青雁擦手。她说:“长柏一早在院子里候着,要见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掉落88个红包,字数多的优先,
和昨天的红包一起明晚发,么么艹
第33章
青雁第一个想法就是——外男怎么好意思杵在院子里要进寝屋见女主人?紧接着, 她立刻反应过来,长柏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长柏哥哥了, 现在的长柏净了身是宦臣。
可青雁还是觉得穿着寝衣在寝屋这样的地方见长柏不太习惯。她还是换好了常服、梳洗完毕,才让长柏进来。
长柏进来时,穗儿正弯着腰整理床铺。
长柏瞥了一眼凌乱的床铺,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刺痛感。这种刺痛感来得快, 也来得莫名其妙。
他收回视线,对青雁颔首弯腰:“给夫人问安。”
青雁故意端着公主的架子,学着花朝公主说话的口气,拉长声调, 慢悠悠开口:“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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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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