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哲瞪着那双猩红的眼,颤着声问:你要脸吗?你还配当我妈吗?他指着空空如也的门外,指尖因为过于愤怒而轻微抖动着,那是我同学的哥,你都多大年纪了!
你也嫌妈妈老了是吗?妈妈就不能有自己的感情生活吗?大颗的泪从喻娟眼角滚落,精心化过的妆面逐渐斑驳,不知何时她勾线精致的红唇边沿逐渐模糊,蹭到了双颊。
感情生活就是让出来卖的鸭当男朋友?就是放着儿子不管去和这种人吃晚饭吗?
啪
清脆的一声,童哲的颊边多了一道红痕。
喻娟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童哲忽然冷笑了一声,就在你姘/头家住着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重重地砸上了门。
他礼貌了十几年,头一回用这样难听的话语去辱骂一个人,黑暗的巷子像是永远没有尽头,他跑动的步伐逐渐变慢,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乖巧的男孩掏出身上所有的零花钱走进网吧,炫彩的光影里,十七岁的童哲趴在电脑前痛哭失声。
心脏急速跳动,大脑热血上涌热气沸腾得叫人发懵,然而歇斯底里过后,是彻头彻尾的手脚冰凉。
不知道时光流逝了多久,他抬起头,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脸上的泪痕,童哲面无表情地打开手机,除了林时安的十几通未接来电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电话。
微信、短信、邮件所有的信息沟通渠道,都没有喻娟发来的消息。
他抿着唇,给林时安发过去一句我没事了。对方几乎是同一时间回过来一个电话,语气里的焦灼和关心渗透进他的耳膜。
挂断电话,童哲不死心,又反反复复核实了一遍的确没有喻娟的消息。他忽然捂住脸,口鼻喷出的热气落在手掌上,湿湿的,像是混杂了眼泪。
妈他低声道。
然而嘈杂的网吧中没有人回应他。
☆、第 45 章
在医院挂了一天水,沈余尔恢复的还算不错,好在没伤到重要脏器,医生嘱咐他可以出院了,只是还要注意静养休息。
林时安和曹歆一块儿把沈余尔接上车,曹歆直接把林时安送去了学校,又把车开回了自己家。
你干嘛?病号在后座哼哼着不下车。
你先在我家住两天吧,我好照顾你。曹歆说。
沈余尔撇撇嘴,那个女人住过,我不住。
曹歆叹了声气,一把方向盘打过去,径直开到了沈余尔家楼下,这会儿大病号才纡尊降贵地打开车门。
出来呀。曹歆说。
沈余尔不挪窝儿,我要你抱。
曹歆摆摆头,伸手过去,沈余尔从善如流地搂住他脖子,蹭地窜到他身上。
推开门,曹歆愣了,沈余尔家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装修过,到处挂着他们俩的合影,要是不知道,还真跟情侣同居似的。
曹歆把沈余尔一把丢在沙发上,后者懒懒地笑:喜欢吗?
别闹了。
给我个念想也不行吗?
曹歆忽然就不吭声了。
他沉默地转身去厨房穿戴上手套围裙,在各个房间里进进出出,沈余尔的家像是八百年没收拾过似的,他没一会儿就收拾出了大包小包的垃圾。
沈余尔就坐在沙发上看他忙进忙出,最后在日头彻底落下去的时候,给他端了一碗面。
小余尔,吃吧。
沈余尔猛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小的时候他俩光着屁股在街上乱窜的时候,曹歆就这么叫他。有人取笑他讲究得像个小姑娘,还给他起绰号叫玉儿,曹歆就带着他去把那帮子人都揍了一顿,还扬言只有他能叫余尔,其他人叫让他听见了,见一个打一个。
因着这个,曹歆小时候没少挨过打。
曹歆就这样叫了他好多年,饶是两人成了年有了工作,他也还是这么叫。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曹歆只喊他大名了呢?
沈余尔记得清清楚楚,是他第一次向曹歆表露超出兄弟的感情的时候。
曹歆哥,他也像那时一样叫他。
我和喻娟谈过了,曹歆说:我们两人的意思,都是断了。
沈余尔扒拉着面条,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没什么,曹歆往他碗里拨拉肉:以后别替人挡,这回是拳头,下回要是刀枪怎么办?
我又不傻,沈余尔大喇喇地说:刀枪我才不挡,我要是死了,你就是别人的了。
你活着也轮不到你。曹歆端着碗坐到沙发上,背对着他说:你曹歆哥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找个漂亮老婆生个大胖小子,你下辈子排队去吧。
嘁。沈余尔胡乱戳着面条,白了他一眼。
=========
林时安到教室的时候,刚巧赶上发成绩条,他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小声吐槽:这也太快了吧。
那可不,老师们通宵改出来的,等着分班呢。许佟澜看着心情格外好。
林时安睨着他神色就能大概琢磨出个十六七八,揶揄道:又考回年级第一了?
许佟澜把分数条轻飘飘地递到他面前,比何廷高二十五。
行啊你,林时安服了,甩第二这么多?说完他忽然反应过来,确认道:何廷是第二吗?
得到许佟澜肯定的答复,林时安给许佟澜比了个赞,厉害!
林时安,不带这么胳膊肘往外拐的,向天刚巧从边儿上走过,高一没分班的时候,就数我和何廷跟你关系最好,现在移情别恋啦?心里头只有许佟澜了?
我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了,现在大家都是十五班的人,林时安话这样说着,嘴角就没下来过,哎,他拿胳膊肘碰了碰向天,看你心情这么好,留十五班稳了?
向天哼起了小曲儿,第49,险中求胜。
林时安不轻不重地锤了锤他的胸口,恭喜了兄弟。
向天乐呵地拱拱手,跟着关心起了林时安,你呢?
我刚来,还没看排名呢。林时安说。
不用看了,23,你也稳了。许佟澜在一边撑着脸看着他,眼里眉间都是笑。
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许佟澜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高兴。
林时安撇撇嘴,你高兴难道不是因为甩了何廷二十多分扬眉吐气了吗?
这多大点事儿啊,我就是正常发挥,许佟澜臭屁完,又忍不住吐露了一句真心,比起成绩,我更在意咱俩还能不能在一个班,还有未来他顿了顿,带着几分期许开口,还能不能读一个大学。
被一种莫名的磁场排斥在外的向天摸了摸后脑勺,直肠子地开口:你们俩怎么这么腻歪?你们是不是真谈上了?
咳咳
没喝水的许佟澜莫名其妙被呛住了,林时安没工夫理会向天,忙给许佟澜拍背,空余丢了个眼神给他,说话之前过过脑子,你看你,把学神气坏了怎么办?
瞧你护犊子的样子,向天凉凉地酸道。
这两天前同盟赵嘉佳同学不知道为什么总往邵游的办公室跑,平时都找不着人,在这俩人之间失去存在感的他只好去找自己的前同桌寻寻安慰。
偌大的教室里,有人欢喜有人忧。高谈阔论的,暗自高兴的,还有低着头或是直接出去散心的。然而来来往往,却独独没见着童哲的身影。
他有些纳闷儿,林时安,你见童哲了吗?
我来了就找他呢。林时安还惦记着那晚的事,进教室的时候就四处看了一眼,结果被这帮人打了岔。
他拿出手机,给童哲去了个电话,漫长的嘟声结束后,他冲眼巴巴看着他的向天摇摇头。
半个小时前,童哲来看了成绩。许佟澜看着林时安欲言又止。
☆、第 46 章
林时安和向天同时反应过来,可谁也没有开口。
童哲的成绩,可能没办法留在十五班了。
刚才的喜悦被这消息冷不丁地冲散,各人坐回各人的位置上,自顾自地写起了题。
谁都不希望童哲离开。
心烦意乱地写了两道题,林时安揉了揉眉心。
许佟澜埋头写题的间隙扫了他一眼,打不通电话就发消息吧,童哲看见有人安慰心里头总能舒服些。他知道自打从巩台山手下救了童哲之后,林时安就一直挺关心他。
林时安偏头看向许佟澜,就见后者眼里的带着浅浅的光,放心,我帮你盯着老师。
好。他索性压下心头思绪,低下头借着书的掩盖偷偷去摸手机,一时没找见,却冷不丁摸出了一封信,信封和之前那封匿名信如出一辙。
他顺手把信拿出来放在桌上,又接着去翻手机,拇指在对话框按了删,删了按,连珠炮似的发了许多,却又觉得无奈。
人与人之间很难有真正的感同身受,痛苦越深,安慰就越是显得苍白。
童哲依然没有回复。
许佟澜的目光从他刷屏的消息上一扫而过,大抵是看他情绪不好,转了话头,谁的信?他问。
林时安抿着唇放下手机,和上次应该是同一个人,说着他拆开信,果不其然和先前是同样的笔迹。
又来?这回该许佟澜心梗了。
她恭喜我能留十五班了,林时安看完对许佟澜说。
那许佟澜有点儿没好气儿,她呢?
林时安无奈地笑了笑,她也一样,说完他手搭在许佟澜后颈,跟安抚小猫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你生什么气啊?
一阵细小的酥麻顺着脖颈蔓延到脊柱,许佟澜不露声色地咬着下唇,一把拍开林时安的手,快看看童哲有没有回你消息吧。
林时安笑眯眯地放下手,解开锁屏,笑容却忽然僵在了脸上。
骤缩的瞳孔之下,童哲的消息清晰可见。
时安哥,谢谢你的照顾和安慰。
别发了。
我要走了。
以后就都看不到了。
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林时安猛地站起来,又弯下腰去捡手机,手抖的太厉害,捡一次掉一次,他的额头已经飞快冒出了薄汗。
怎么了?许佟澜忙帮他捡起来,林时安接过手机颤着手不停地打童哲的电话。
出事了,林时安抿着干燥的唇,咽了口唾沫,童哲童哲他好像要轻生,快去找人!说完他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
许佟澜脸色唰得白了,叫上向天紧跟着冲出去。
呼啸的风和粗重的喘息声擦过耳边,心脏地仿佛就要从嗓子里跳出来,林时安深一脚浅一脚踩着虚浮的脚步疯狂往外冲,冷空气刀子似的刮过他冰凉的手,割得生疼。
热血上涌的大脑轰隆隆的闷响,他只觉得全身的血管都要爆裂了。
他不知道自己赶不赶得上,但他只有时间去一个地方,他要赌一把。
近年来锦山事故频出,高楼的窗户阳台全都加高加固过,锦鲤池24小时保安监控,所有刀具一律不许进校园
平日里不甚在意的过往前赴后继地涌进大脑,他勉力从一团乱麻的回忆里挣扎出一分清醒的冷静。
童哲宿舍门口,他从裤兜里摸出一截钢丝。
手抖的太厉害以至于怎么也对不准锁孔,过于料峭的寒冬,他的额间却已经沁出了汗。
咔哒一声,他猛地推开门,童哲就合衣躺在床上,塑料杯里放着掰断头的水银温度计,而他的手里握着注射器。
时安哥!
见他开门,童哲愣了半秒,抬手就要动注射器。
然而林时安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了。
手里的注射器和杯子被一把夺过,林时安翻出好几层塑料袋把它丢进去扎紧。
他飞快地打开门窗,把童哲一把从床上薅下来,直接拉到了宿舍外的卫生间,在水龙头前不停的冲洗。
时安哥我手疼!冰凉的水凛冽地刺痛着童哲的皮肤,他忽然就疼的哭了起来。
你他妈想干什么?!林时安死死拽住他的手,不让他躲。
童哲哭的更凶,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活着却活不了!林时安猛然吼道。
冰冷的空气刺激了喉咙,嘶哑的尾音如同磋磨的铁,仿佛连空气都跟着震颤。
童哲从来没见过林时安发这么大的脾气,刚还坚定求死的心忽然就慌了。
林时安松开手,一脚把人踹在地上,跨坐在他身上就要动拳头。
童哲吃痛地闭上眼,拳头却迟迟没有落在身上,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却看见逆着光的林时安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脸,清晰可见冰凉发红的指尖。
时安哥,童哲擦了把脸上的泪,像是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软弱似的,你不明白活着多难。
林时安听见他的声音,忽然松开手站起来,眼圈红的像是滴血。
这一路的揪心和害怕让他的精神和身体处于过于紧张应激的状态,骤然放松下来,反而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
虚浮发软的腿无力支撑他过于疲倦的身体,他几乎是猛地跌坐在地上。
童哲,他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只要还活着。
分明是说给别人听的话,却针扎似的戳在自己的心里。
他没有办法解释给任何一个人听,为什么看见有人想要放弃生命的时候,他会这样痛苦和绝望。
分卷(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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