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司语看着投影,这些细节也是他之前曾经注意过的,只是他也一时没有想到很好的解释,此时他侧了头,等着听庄易继续说下去。
“看着这些图,我们不难想象出来,一个人跪坐在女尸的身前,帮她们画好妆容,收拾得仔细而干净……可是在此之前,他已经完成了所有的犯罪过程,正常的犯人到这一步,要么是满足地转身离去,要么是想着怎么隐藏尸体,是什么成为了凶手给被害人进行妆容整理的动力呢?”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行为模式。一种粗犷暴力,一种细致入微。”看着投影的照片,顾局开口道。
他之前也觉得那些图片中似乎有些让人说不出来的诡异,现在被庄易分析至此,他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异常之处究竟是哪里。
“关于这个案子……”庄易顿了一下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推测。我们的嫌疑人可能有两位。”
“两位?”顾局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皱眉环抱了双臂。
这庄教授,果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一上来就丢出了这么骇人的理论。可是这样的结论,在他之前的铺垫之下,又让人觉得合情合理。
“提出这个理论,是因为我在这些现场照片中,发现了两种矛盾的行为逻辑。一种是肆无忌惮,毫无悔改,变本加厉的暴力;一种是后悔,怜悯,愧疚,懊悔……”
庄易侃侃而谈,像是一位在大学里面对学生讲课的教授,他走到前排,双臂支在桌子上:“诚然这两种情绪是可以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的,但是因为这两种情绪是矛盾的,按照常理来说,理应一种增强,一种就减弱。就好像一个人越发的伤心,就不可能同时越来越开心……”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三组被害人的照片,果然如他所说,三起案件,女孩们的年龄越来越小,受的伤害越来越重,相应的,她们的装扮也越来越精致。到了王晓培这里,更是一丝不苟,花费了大量的时间。
“可是现在,随着这三起案件的递进,这两种相反的情绪,都在递进着。越发地暴力,越发地愧疚,到了最新的受害人,凶手甚至是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给受害人补足了妆容。”
庄易说到这里,总结道:“所以,我才得出了一种可能的结论,我们要寻找的凶手也许有两名。”
然后他详细分析,“从各种细节我们可以得知,主犯是位男性,年龄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根据现场的鞋印测量,身高应该在一米七五左右,中等身材,肌肉发达,他足够的暴力,折断的肋骨,出血的眼眶,勒颈而亡,都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辅助之人可能是更为瘦小的女性或者男性,负责诱骗,让被害人放松警惕。或者他干脆没有出现在行凶的现场,只等着案发结束以后,再来收拾残局。他可能是较弱的女性,也不能排除男性的可能性。他应该是被胁迫的,或者是半强迫,并非完全自愿,他细心,胆小,完美主义,他在用行为来弥补凶手对被害人的伤害。他会给被害人穿好衣服,整理好妆容,他心存怜悯和愧疚,会把衣服遮盖在被害人脸上,他可能从小缺乏父母的关爱,无法独立生活,和主犯是依存的关系。”
庄易说到这里,进行总结:“这两个人,一个是主动,一个是被动,像是一对狼狈为奸的组合。”
他说完之后,田鸣等几个人的表情都发生了变化,这样的推断,是他们这几个月中从未考虑过的一种情况。可是庄易说的,却又似乎很有道理。
“勒颈,侵犯,都是很私密的犯罪,很少出现共犯。”顾局的眉头深皱,“那么你认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庄易继续道:“人们的关系错综复杂,这样的组合,可能是有亲情或者是某种内在关系,比如被家暴的妻子去帮助丈夫,或者是哥哥帮助失控的弟弟收拾残局,或者是母亲无法控制自己暴力的儿子,甚至还有可能是父子……”
庄易回转身道:“如果你们觉得不可思议,我可以举一些例子,在过去,曾经发生过怀孕的妻子去帮丈夫猎艳的案件,温哥华的养猪场杀人案就是兄弟所为,至于父母帮儿子掩盖杀人事实的例子,更是数不胜数。”
庄易的话说到这里,回身看向投影:“当然,这些只是我看到图片以后的个人想法,理论还不十分成熟,只是一种假设,具体的还得等各位刑警去进行调查。我希望能够有实际的物证,或者是证言证词能够应正我的这种理论。”
本来众人还不太相信,但是等他举出那些例子后,几个人纷纷点头,接受了这种可能性。这种行为模式,可以让人理解。
陆司语在一旁默不作声,在纸上记录了庄易的说法。
宋文低头沉思了片刻,还是觉得双人作案有一些说不通的地方,他的脑中忽然灵光一现:“那个……这个案子的凶手,有没有可能,是双重人格?”
一时会议室又安静了下来,就连顾局也开始皱眉沉思,如果凶手是双重人格的话,似乎也可以满足庄易之前的分析。
田鸣那个直肠子却觉得这种论述有点不可思议,“宋队,你这个说得有点情况太特殊了吧……”
庄易却是打断了田鸣的话,对宋文投去赞许的目光:“这个想法非常好,而且我也曾经考虑过这种情况。”
庄易到了这里又转身面对众人,回答他们心中的疑问:“双重人格,学名叫做‘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其实,双重人格虽不多见,但也绝不少见。把这种情况考虑进去,是非常全面的。只不过……”
庄易顿了一下继续解释道:“双重人格,并不可以自主选择或者是随时切换人格。”
“大部分的人格转换,是随机进行的。而有规律可循的转换,又是和创伤性事件密切相关的,在遇到大的刺激、应激性事件,或者是极为放松的情况下,比如临近睡眠,催眠后,才会发生固定转变。”
“这个案件之中,那个较为温和有愧疚感的角色的出现,是在案发以后。如果我们假设这个凶手真的是多重人格,那么这个时候,往往是情绪回落而又不够放松,神经紧绷的时候,我在这一处反复推理,也找不到他的人格应激转换点以及应激转换的原因。”
说到这里,庄易拉过了白板,:“我分析了凶手犯案的心理过程,根据心理动力学家勒温的理论,我们把心理动机分为六个基本环节:需要、紧张、效价、矢量、障碍、平衡。”
“这六个阶段,可以很好地套用到本案之中去。需要,是生理需求。紧张,是内部张力。效价,是主观体验。矢量,是对冲突的衡量。障碍,是我们的法治,法律,阻碍行为的力量。最后是平衡,凶手得到了满足。”
庄易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圆形,分别写了这六个状态。
“人们的行为,就是在这种从需要到平衡之中发展。我认为到受害人身亡之时,最后的平衡状态已经结束。只有到下一次行凶前,才会出现下一个轮回。换句常人可以理解的话说,此时凶手应该处于贤者状态,完全没有转换的理由和可能性。”
“因此我觉得,这种情况不太符合这三起已经发生的案件。”
宋文点了点头,接受了这种解释,没有应激点,就无法完成固定的人格转换,不进行固定人格转换的话,也就无法造成每次案件都形成的那些特征。双重人格这种理论假设,在本案中也就有了明显的漏洞,站不住脚了。
案情分析得差不多,顾局转头问田鸣:“田队,你对此怎么想?”
田鸣道:”虽然现在没有足够的现场证据证明犯罪嫌疑人是两人,但是我觉得庄教授这种分析符合现场的情况。”
“多谢庄教授。”顾局沉思了片刻开口道:“这理论有点意思,我觉得这种分析有其合理性,不能排除凶手是两人或者是多人的可能,你们在接下来查案子的时候,可以把这种情况考虑进去,进行调查,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
然后他看向众人道:“你们大家都是市局的精英,一定要通力合作,尽早抓到凶犯,必须争分夺秒,保证市民的安全。”
第111章
会议一直开到了中午快一点, 傅临江留下来和二队拷贝资料,下午还要继续调查案子。
宋文先带着陆司语去了食堂。这几天李鸾芳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好不容易送走了老太太, 陆司语也就难得偷懒没做饭。
陆司语对市局食堂的菜不太感冒,顾局拖了时间,他又不想点外卖, 就过来打了两道菜。
队里的食堂都是大锅菜,而且大师傅有种本事,无论是炖煮熬炒,用的是什么食材,所有的菜做出来以后, 都是一个味道。这食堂通风一般,每到开饭的点, 食堂里布满了这种独特的食物香, 让人闻着就饱了一半。
几样菜放在盘子里,陆司语像是小鸟一样挑挑拣拣,豆芽一根一根地吃。
过了一会,宋文打了菜过来, 坐在他旁边感慨道:“我以前并不觉得这里的食堂有多么的难吃,但是现在……”
“食堂里……还能有什么好吃的, 总比饿着好。”陆司语说着话看着面前的食物, 感觉如临大敌。
宋文转头问陆司语:“你最近身体觉得怎样?”虽然生活在一起,宋文还是怕他瞒报军情。
陆司语摇摇头:“也许医生说得是对的,我对止疼片的心理依赖比较重。”他最近在宋文的监督下, 按时吃胃药,至少有几天没有犯过胃病了。
“那就好。回头等这个案子结了,再带你去开点药。”宋文说完话,手中变魔术般摸出来一个煮鸡蛋,“就知道你嫌弃食堂的菜,给你和师傅要的小炒。”
陆司语伸手接过来,在桌面上轻轻磕了两下,低着头神情专注地用白净的双手包着鸡蛋壳,然后他发现宋文拿着筷子并不急着吃,眼睛一直望向他,他忍不住问:“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宋文道:“我认为,论对罪犯心理的分析,那位姓庄的专家比你差远了。”
陆司语坐直了身体:“别这么说,人家好歹是心理学博士毕业。”
“网上不是有个他的扒皮贴?说是国外野鸡大学心理学毕业的。”宋文开口道,“他过去的节目,我也看过一些,很多都是从结果再往前推断,现在这个案子还在调查中,他就加入进来……不知道最后会不会有帮助。”
陆司语说:“他的论述有一些的道理,结论推导却十分前卫,往好处想,至少给我们提供了一些别的思路吧。”
宋文道:“庄教授这个人,太过正常了,我担心他无法触及那些罪犯的黑暗心理。”
陆司语听了他的话,面无表情地抬起眼来看着他:“宋队,你是在说……我才够变态吗?”
宋文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把话头往回拢,顺着毛撸着陆司语,“在我这里,这是褒义的夸奖。是说你聪明,破案神速,你多吃点,回头破案子还要靠你呢。”
陆司语停了筷子道:“不过,我今天是听出了一些别的。”
宋文问:“什么?”
“我觉得……庄易有点着急了,好像急于证明自己,刚发现了一些细节,就急着总结归纳出来。这位专家,其实挺心虚的。他对于自己的理论,也没有把握。”陆司语说到了这里,加了解释,“在推倒过程之中,他加了很多,好像,大概,可能,之类的模糊词语,还有一些普通人觉得玄奥的分析理论,说到举例的部分,看起来举了很多的例子,可是其实细细品读起来,你就会发现他说的很多的案子与现在我们眼前的案子,无法类比。”
宋文点头:“你说的我也有一些感觉,怎么说呢,他说得花里胡哨的,我总觉得有些是纸上谈兵……和你平时分析那些案情感觉完全不同。”
陆司语的推理更为实际,能够感觉出他是在深入案情,把自己带入凶犯的世界,可是这位庄教授,就好像在堆砌和套入已知的理论,他在隔岸观花。
宋文说到这里转了话题,“对于这位凶手,你有什么想法?”
陆司语吃了宋文拿来的鸡蛋,觉得不说几句应付不了自己的领导,想了想开口:“我觉得,凶手他可能是亲戚、邻居口中所说的老实人,他的力气很大,是体力工作者,可能有一份夜间出去也不会引起人怀疑的工作。”
宋文想了想道:“事实上,我也很奇怪,为什么很多案子中,变态杀人狂被查问出以后,认识他的人都会得出老实腼腆的印象。”
陆司语把鸡蛋拿在修长的手指中,小口地咬了一口:“也许他们把沉默寡言等同于老实了吧。而作为一个变态杀手,脑中的动向还有真实的行动,这两点就足够了。”
很多变态杀手在生活中,并不显山漏水,往往最后查到头上,众人才会大跌眼镜。这样的特点也是凶手难以寻找的原因之一。
“关于杀人的方式呢?”
“这个连环杀人凶手,喜欢勒颈……”陆司语说到了这里,摇了摇头,似是嫌弃鸡蛋的寡淡,“没有什么特殊的,就是因为他喜欢……”
有人杀人是激情杀人,有人杀人是报复性杀人,有人杀人是谋财杀人,而这个人杀人,就是因为他喜欢,勒颈杀人能够给他带来愉悦和快感。
陆司语进一步解释:“凶手喜欢女人,喜欢让她们死亡,喜欢让他们窒息,在死亡前,她们每一分的身体痉挛颤动,发出的每一声哀求,都让他流连忘返,引起兴致。杀人更能够让他的身体与神经都达到最高峰,只要尝过一次这种滋味,就再也难以忘记。”
宋文看着陆司语,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轻轻舔了一下嘴唇,长长的睫毛微颤,声音平静,俊秀的脸上神情淡然,像是一朵美丽的花,却含有致命而诱人的毒。
常人难以理解,这个凶手却可以从中得到最大的快乐与满足,比千万的金钱,美味的食物,正常的男女关系,更能够拨动他的神经。
陆司语总结:“通常,人们把这种人称为变态。”
他们和夏未知那种杀人魔完全不同,夏未知是智慧的,有目的性的,有计划性地实施犯罪,而他们,更多的是在依靠本能,犯罪的原因是因为喜欢,因为——性。
因为这种原始性与独特性,他们更为难以追查,难以控制,难以预测,难以捉摸。
陆司语继续说:“就像是每个人身体里的细胞,产生错误时就会产生癌细胞一样。几千几万的人类中,就有这样基因错误的人类出现,如果把现代社会比喻成程序,他们就好像是生活中存在的错误代码,对于自己和常人的不同,他们自己也会迷茫痛苦,但是他们也没办法,天生如此。”
宋文道:“这样的人成为凶手,感觉是不可避免的。”
“不一定,很多有奇怪嗜好的人不会犯罪,教育与良好的童年生活可以减少这种人犯罪的几率,恶劣的成长环境将会激化变态的诞生。大部分后来走上犯罪道路的人,都有不幸的童年。”
陆司语想了想,又问宋文:“你应该知道三角凳理论吧?”
宋文点头,那是较为有名的犯罪心理学理论:“三角凳理论,决定一个人变态心理的三个方面:基因,大脑损伤,以及环境因素。这条的知名度仅次于连环杀手三要素:尿床,虐待动物,纵火。”
陆司语道:“三角凳理论的提出者,就有犯罪的基因。如果他没有一个完美的童年,也许他也会成为一位杀手。其实这两条理论是相通的,只是分析的角度不同,这种变态凶手的成因可以简单分析为外界因素和内在因素。大部分的连环杀人犯有着不完美的童年,以及他们本身就有着变态的基因。”
宋文有些无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小时候,对这些不太理解,可是等我长大了,发现就是有一些人渣,在自己的人生还没有活明白的时候,就成了父母,遭殃的就是小孩子。”
那些还没想清楚就匆匆成为了父母的人,他们自己就是迷茫的,困惑的,痛苦的,暴躁的,这样的人,他们会把孩子当作他们的出气筒,当作是累赘,于是,冷漠与虐待从孩子的幼年就开始了。
陆司语点头:“更可怕的是这种伤害是延续性的,小孩子的童年越是害怕什么,有时候就越是会重蹈覆辙。父母离异的孩子,长大以后,离异的可能性要大于父母和睦家庭出来的孩子,而受到家暴和虐待的孩子,将来家暴和虐待自己孩子的比率也会增加。”
不成熟的成年人,会把贫穷,暴力,带给小孩子,他们或许意识不到,自己造成了怎样可怕的影响,而且这种可怕的影响还会传承。
陆司语喝了一口汤继续说:“我们说回这个凶手,在杀人的时候,他的兴奋点达到了高峰波谷,随后,他会把那种感觉在脑海中反复地重温,就像是看着一段非常喜欢的影像,只要想到就可以感到愉悦和满足,他这么反复想着,想着,直到他的思维开始厌倦,细节逐渐模糊不清,情绪随之降落到了波底,好像吃腻了一道菜,变得索然无味。那时候,他就会再次犯案,他需要更激烈的刺激。”
说到这里,陆司语把最后一点鸡蛋塞入口中,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一下手指:“这个凶手,已经到了不杀人,就浑身不舒服,无法睡觉的地步,他的脑子里充满了这件事,他会很快再次犯案的。”
宋文想了想又问:“盖在脸上的衣服呢?你认为这表示什么。”
“和取走的丝袜一样,那是凶手的标识,也是他最初就有的习惯,我觉得……可能和他的童年经历,以及和他的母亲有关系。”陆司语道。
这是母系崇拜中重要的图腾,也在相处之中,有着特殊之处。
宋文侧头问:“还有,你对庄易那个两个凶手的推断怎么想?”
陆司语低头沉思了片刻:“目前的信息太少,还没法确定。凶手可能是一个人,也有可能是两个人,极端的情绪变化,并非只有那一种可能,事实上,我觉得那是一个推论,但是却暂时不能帮我们缩小范围,找到凶手。”
也就是说,庄易的理论并不能让他们缩小调查范围,加快找到凶手,他们必须找到其他的调查方向。
陆司语停顿了一下,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划过,小声说,“我在思考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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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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