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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的剑_194

    迟戍一怔,皱眉道:“为什么?”
    向南枝道:“我听闻南派教宗美极无双,凡见过他脸的人无不神魂颠倒,自然想要见一见。”
    迟戍哼了一声,还待犹豫,却见向南枝对他眼色,想起先前说要听他吩咐,只好抐下心气,大步上前,道“得罪了!”一把扯开那副鬼面,却饶是他也惊得一乍,哪里有什么俊美容颜,一张半人半鬼的怪脸触目惊心,那树蛊怪跟居然蠕蠕颤动,纠结肌理,肉色外翻,令人不寒而栗。相比之下,他手中这副古怪面具都要好看太多了。
    向南枝却已笑得花枝乱颤,道:“……喻宗主,我当初想啊,往好里说,这蛊救你性命,增你功力,对你大有裨益,和我们这群当初饱受王潜山的生死局折磨的家伙全然相反。但转而一想,你和我们非但没有不同,更因为这蛊是蛊中之王,所以你反而应该更惨一些才是。嫁蛊神通,本就是指他能把两样不相干的蛊种嫁接一处,各取其长;而你现在便是和这长生树蛊接做了一处……你现在这模样果然半人半鬼……不正是如此么……?因为你压根就已经不算是一个活人……你不过也是一处会呼吸说话的蛊盆罢了!你那深厚功力,是这蛊当初吃掉人后存攒下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习武之人,都知道周天运转,方能相互调和,但你只剩下一半……我们讲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但你半死不活,哪里能三花五气俱全?我只消逼你使出玄冰内力出来,再让迟大爷用火热罡气催逼,让那药性直接沁入你肺腑五气当中……这药在茶中一半,在绫上一半,两厢和合,方能奏功。它不是毒,你的蛊毒自然无法与之相抗,相反地,它可是你渴望了很久很久的东西,怕是普天之下,没有比我们窈月葬花宫更适合用它来报复你了……”他忍不住放声畅笑,眼中泪珠滚动,“秦姊姊,你看到没?天教这恶贼落在我们手里——”
    迟戍见喻余青浑身汗如水涓流而下,手指半白半红,却连剑柄都似握拿不住,免不得大皱眉头,他心中对难得棋逢敌手的高手从来青眼,心想这边又是埋伏,又是毒药,又是多少年的钻研,心中不齿,对向南枝喝道:“拿解药来!”
    向南枝妙目一转,道:“好啦,你吼人家做什么?人情都是给你做的。”双手一拍,屋内走出一个仆人,端着一碗药汁走过去。迟戍道:“喻宗主,你要是接了这碗解药,便是认了你今日之败,我北派盟主请你去晋阳总舵盘桓几日。”
    喻余青尚未答话,却听向南枝喝道:“梅九!”那仆子陡然碗底一翻,一柄匕首朝小腹刺来。原来他们知道北派要拿住喻余青做饵,那之后便万难复仇,因此要抢在这时手刃仇人。迟戍一惊之下,扑身欲抢上,可向南枝早有准备,口中呼哨,身子已如游蛇一般往他身上牢牢缠住。他这缠法可比恰才需要七八个少年的缠法要来得高明得多,从脚踝到腰肢,头颅紧贴,双口相交,十指相缠,端让他居然连一根指头也动不了,只觉得血脉贲张,腿根打颤。向南枝贴着他口唇微微笑道:“谁让你也喝了我一杯茶呢?这时候后悔了么?”
    喻余青眼见那银白匕首就要将自己开肠破肚,可偏生丹田一片焦灼,空如无物,浑身经脉穴道便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半点气力也使不上来,反而觉得口唇焦渴,五内俱焚,虽然想要避开这一下,但自己却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在何处,如何能避?看到梅九那一双被仇恨浸红的双眼直直矗在眼前,只得暗道一声“罢了!”阖目待死。
    谁也不曾料到,一束白羽如丝,陡然卷至面前。那匕首锋锐无匹,被白丝缠住,居然不能割断也不能挣脱,被拂尘微微一掸,夺地一声飞钉入墙上;梅九胸口被那白羽拂中,却既不疼痛,也没有受力,但身子就是不由自主,平平向后飞开数丈。
    喻余青只觉一个温暖怀抱将他揽住,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就像那日里他递来的衣裳上残余微温,单单是裹在身上,便似被他抱在怀里一般;就像那一天王樵走后,他又独自在山上站了许久,直到那衣衫上最后一丝热气也散尽仍然舍不得移开半步,生怕行路掀起了风,多带走了一丝这属于他的体温;只需要这一丝活气,他便可继续走下去,走下去抵御千尺冰雪,万丈红尘……
    可如今这气息近在眼前,他却也不敢睁眼,只怕这跌入的温暖怀抱,枕住的舒适颈窝,魂牵梦萦的气息心跳,都不过是和平常一样的甜美梦境,睁眼时便消弭无形。
    第七十七章爱如风逆炬
    梅九怔立当下,眼前一霎时闪过无数碎片般的回忆:那日里他怎样求王樵救自己的妻子,听到他保证之后便人事不省,可待自己昏昏沉沉从桂香中醒来,勉强支撑起松弛得用不上一丝力气的身子,就只见到那个——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从墓穴里死而复生的恶鬼,轻易地将她们都杀死了……他单掌一拍,那些女子便似泥塑木雕一般,化为尘屑;只有香宛,因为被王樵护住,尚能得以保全。但后来……堂上混乱一团……无论他怎么声嘶力竭地呼喊恳求,却也并没有人听进耳里;人人都有更重要的人,人人都有更看重的事……谁会在意一个被蚀骨吸髓形销骨立的女子,谁会在意一个忍辱负重装疯卖傻多年的江湖废人?
    他在那一团混乱不堪当中,将香宛抱在怀里;所有人仿佛看见了他,又似乎压根没有看见,他们在他身遭呼呼喊喊,来来往往,谁也没踩着他们,却谁也没多看他们一眼。
    他抱着妻子渐渐冷却的身子,一步一踉跄地缓缓走下山来,想起自己当年,也是这样抱着她上山来求救的。他抱着泡沫一般不切实际的幻想熬过这些年,如今在就要看到一丝曙光时却被猛地戳碎了,教他如握住稻草却挣扎不起,如何不痛,如何不恨,如何不悔?可那悔恨痛楚又空得很,好像悬在那儿飘飘忽忽,无根无萦。所以他这五年来,合着向南枝,两人便似被仇恨吃了下去,无一日不在想报仇的事;只有想这些事的时候,才能觉得自己没有那么飘忽半空,脚不着地。
    如今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就可以杀了这个魔头,自己苦心经营,访遍名师,忍辱负重五年,居然被一柄拂尘缴了杀着,定睛一看,却又是他!
    他不知道王樵为他妻子逼毒导致伤跛了脚,卑明真人更是受到连累,双腿几乎无法站起。王樵如今更出家做了道人,其中千因万果,难以一言概述;但在梅九眼中,见他又护着这个魔头,当初将自己妻子抛在一旁的情景,便又再度历历眼前。
    他心中原本的感激有多少,便被随后的仇恨全数取代,内心倒也不是没有一丝茕茕吊影的良知唤回,但那细小理智被汹涌的恨意一冲,便所剩无几了。
    王樵垂着眼,如风不动,道:“梅大哥,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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