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离想象了下一群翻云覆雨的修真界大佬在路边摊排队买扇面的画面,觉得玄涧阁的氛围和其他门派就是不一样。
半佛圣人也有一把,叶知离凑过去看了眼,他本以为上面会是阿弥陀佛,没想到却写着我佛不渡哈皮。
这不是传说故事里的半佛圣人。
黑无常只买了个光秃秃的扇子,一个字也没让那书生写,她动作闲适地扇着风:我记得盛间也买了一个,他上面写的什么来着?
半佛圣人率先记了起来:我记得剑尊的是,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黑无常将这句诗重复念了一遍,一双美目却是直看着叶知离:小叶子觉得这词怎么样?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叶知离轻笑一声,眼中含着点不清不明的嘲讽,他低声道:好词。
第23章 忌日
提起这事,众人纷纷想到盛间仍身处魔界,至今一点消息都没有。
徐宋两只手臂往石桌上一伸,满脸忧郁地嘟囔出声:也不知道剑尊什么时候能回来。
姚乌掐指算了算,随后肯定道:快了,应该就这两天。
徐宋迅速扭头:你怎么知道?
黑无常慢悠悠地道:五月初八快到了。
叶知离环视一周,发现桌边这几人都清楚这个日期的含义,唯独他一头雾水。
五月初八?
难道是玄涧阁的什么节日?
他疑惑地看向自己正对面的黑无常:五月初八是什么日子?
对方意味深长地回他一眼:是忌日。
他闻言一愣:忌日?
姚乌想了想,之前不告诉小叶子,是觉得这是人家盛间的私事。
现如今一来盛间愿为了小叶子去魔界取药,二人关系肯定还算可以,更重要的是,五月初八将近,别到时候小叶子再犯了盛间什么忌讳。
叶知离见姚乌将折扇一合,神情惋惜,一看就是要讲故事的前奏。
果不其然,在姚乌叹过气后,缓缓讲出了五月初八的含义。
小叶子你来得晚不知道。剑尊曾经有过一位道侣,只是那人为妖魔所害,英年早逝。剑尊为了给那人报仇,这才来到了战线的最前沿,也就是咱们这儿。
那人的忌日,便是五月初八。
叶知离恍然。
他上辈子死的那天,确是五月初八。
只是听别人提起自己的死期,这种感觉新鲜又怪异,实在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不过当初盛间从未对人宣布过他的道侣身份,黑无常作为情报堂堂主,清楚盛间生平情有可原,其他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问道:剑尊亲口说的?
姚乌摇头道:剑尊哪是没事儿聊这些的人。之前我看他一件外袍上的防御法阵挺特别的,随口问了句,他说是他道侣帮忙刻的。
我又问那剑尊夫人呢,他说,不在人世了。
每年的五月初八,他都会去祭奠他的道侣。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了。
半佛圣人一颗颗拨弄着手中的念珠,眼含悲悯:阿弥陀佛,剑尊用情至深啊。我看他房里的摆件都有些年头了,而且不少都是双人份的物件,多半是以前道侣的东西。
提起这事,徐宋直起身子看向姚乌:你还记得五常境第二层的时候吗,我怀疑剑尊在幻境里看到他那位道侣了,不然怎么会出来那么晚。
姚乌附和道:我也这么觉得。剑尊这么些年也挺不容易,每次杀妖魔都冲在第一个,背影看着既萧瑟又孤独。诶对了,小叶子,以后可千万别在剑尊面前提起这事儿啊,每次提起来,他都要低落好些天。
叶知离低低应了一声,心中五味陈杂。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听着别人一句句讲述盛间对自己有多深情。
着实是
令人想要发笑。
他相信盛间喜欢自己,而这份喜欢在他死后又演变成愧疚,只是没想到这份愧疚能如此影响盛间。
可无论盛间再怎样愧疚,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亲身走过的那条长路,难道就全都是虚的吗?
如果只是掉一掉眼泪,等上个十年八年,便既能在他人口中获一个痴情的名声,又可得成圆满,那这世上哪里还会有什么痴男怨女。
他默不作声地听着别人言语,端起茶碗啜了一口。
若说全无动容着实太假,然而水面上晃起的那片涟漪,是怎么都荡不动湖心的。
他在这一刻忽然领会到了什么。
原来盛间当初看他,竟是这种感觉。
*
五月初七晚,子时将近,盛间如期而归。
而此刻叶知离再次因为毒发陷入了昏迷,姚乌将十八瓶八目海龙血依次排开,与叶知离所中的毒一一对比,最终赶在第二天的正午确定了毒源。
那是瓶泛着胭脂紫的八目海龙血,一打开塞子便升腾出乍眼的黑气,味道闻起来却像是夏天的茉莉花,清新怡人。
叶知离如今体内的毒已是逼近心脉,姚乌不敢耽搁,连忙将血与早就准备好的灵药一起煮了,强行给叶知离灌了进去。
待他体内毒性全解,已是五月初九的清晨。
他就这么跨过了自己第二十年的忌日。
叶知离缓缓睁开眼,屋内的药味已经散了个干净。
一道低沉的男声自他床边响起:你醒了?
叶知离侧头看去,盛间正坐在张圆木凳上,面容稍显疲惫。
他刚睡醒,整个人还迷迷瞪瞪,下意识软软地吐出一句:嗯,你回来啦。
话音刚落地他便察觉到不妥。
坏了。
以前盛间经常早出晚归,他好些次半夜醒来才能与之见上一面,这又是上辈子几十年的习惯残留,还以为自己仍在六罗门!
好在盛间以为他问的是从魔界归来的事,只淡淡嗯了一声:感觉如何?
他下床走了两步,姚乌不愧是医道圣手,他现在感觉整个人舒畅得不得了,甚至连经脉都宽了几分,八目海龙的毒更是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
一直悬在项上的那把刀终于移开,他心情也彻底轻松下来,笑道:全好啦。
盛间再次淡淡嗯了一声,眉心不着痕迹地松展开来。
毕竟是盛间救了自己性命,叶知离敛了敛神色,朝盛间道谢:多谢剑尊出手相帮,救命之恩,叶某没齿难忘。
盛间尚未回应,徐宋便推开门冲了进来,见他好好站在地上,面上再无半分病容,大喜道:小叶子!你好啦!
叶知离仍旧是笑着应了,随后姚乌也赶了过来,重新替他掐了脉,确定未有余毒。
八目海龙毒这一遭,总算是过去了。
如今盛间归来,叶知离痊愈,姬踏雪早就准备着的庆功宴在当晚终于开了起来。
玄涧阁里弟子的阶级感没那么强,姬踏雪大手一挥,直接在阁内的一片空地上开了场露天宴席,凡阁内弟子都有份。
天上明月高悬,地上篝火连接成片,场面虽不算什么奢华隆重,但胜在热闹,偌大的玄涧阁每处都能听到笑声。
姬踏雪、盛间、黑无常、徐宋、姚乌、半佛圣人等阁内主力,外带一个逐渐融入的仙盟联络使叶知离凑了一桌。
毕竟是内部的庆功宴,姬踏雪也不想搞那么严肃,宴前谈话一概没有,上菜后直接开吃。
半佛圣人的形象在叶知离心里已经完全崩塌,哪怕盘子里放着半个肘子也没多看一眼。
黑无常没怎么吃菜,只偶尔施舍般地夹上两筷子,更多的时间都在喝酒。
徐宋捞着根还发烫的羊腿上嘴便啃,姚乌嫌弃他满嘴是油,左手仍旧摇着扇子,右手夹菜也不疾不徐,像是故意要做出对比一样。
也不知道是提前安排了座位还是巧合,叶知离左边是徐宋,右边就是盛间。
盛间还是老样,这个不吃,那个不闻,也就一开始意思了两口,比起来参加庆功宴,更适合随便找个庙摆进去接受上供。
整张桌子上,也就姬踏雪和叶知离比较正常。
姬踏雪再不讲究,这次也是场庆功宴,怎么都得开口说两句。
一般说完就该是喝酒的时候,至少每人都得一起举上一杯。
酒壶在他和徐宋当中,而盛间的是空的,这种场合下没什么好忸怩,他伸手拿过酒壶就帮盛间倒上,以免待会儿大家举杯的时候盛间尴尬。
这下徐宋连羊腿都不啃了,一只油手就想抓他胳膊,最后停在半寸之上,口中小声叫着:诶诶诶诶小叶子!!停!停!
然而这话说得太晚,盛间的酒杯已经满上了,他将酒壶放回原位,不明所以道:有事?
徐宋偷偷瞧了眼盛间,凑近跟他咬耳朵:剑尊的那位道侣不让他喝酒!这么多年了,剑尊从不喝酒!
叶知离左手一顿。
他以前确实不爱盛间出去喝酒,因为盛间每次喝酒都是被六罗门里的人给叫去的,甚至在他生辰的时候都会来人找盛间。
他日盼夜盼的相处,一次次地被打断,就像专门跟他作对似的。
后来他终于闹了次脾气,找了个由头不让盛间喝酒,这点小事盛间还是会依着他,后来就再也不去了。
不是不让盛间喝,只是跟那些人不行。
在他这短暂跑神的功夫,在场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他和徐宋身上。
徐宋都知道盛间不喝酒,在场的其他人估计也全都知道。
叶知离看着自己尚未从酒壶上收回来的左手,恨不得直接把它给砍了。
他扭头看向盛间,不好意思道:抱歉剑尊,我不知道
盛间神色不变,在众人或惊疑或赞许的目光下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是该庆祝。
说完后还向叶知离伸出手,显然是跟他要酒壶。
席间的气氛再次恢复正常,甚至因为盛间破戒变得更加热烈,叶知离却是半个字都不敢多说了。
这一场酒席吃到临近丑时才正式结束,阁内弟子回屋的回屋,想续摊的继续续摊,连直睡当场的都有。
叶知离看着离去的背影,犹豫再三,还是跟了上去。
有些话,是时候说清了。
第24章 谈天
庆功宴后大家都各自散去,盛间喜静,住处偏僻,所走的路上更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叶知离从后面叫住盛间:剑尊留步。
盛间当真停了下来,转身面向他。
叶知离嘴角稍稍有些上提,不笑时也带着几分笑意,让人一看就很随和亲切,他开口问道:不知可否耽误剑尊一些时间?
不耽误。
盛间说完便继续向前走,若是换个陌生人来,怕是要战战兢兢地才上半天,元衡剑尊这句不耽误,到底是不愿意耽误,还是不觉得耽误?
而叶知离与盛间太过熟稔,根本没这个顾虑,抬起步子就跟了上去。
盛间的住处,建在玄涧阁西北角一座山的山巅。
那山高耸入云,不见其顶。
叶知离站在山脚下向上望去,这种高度如果让他自己御剑飞行,还不知道要飞到什么时候。
盛间在六罗门也是住在类似这么一座山的顶上面,据说是为了清净,而且风景还好,适合看月亮。
考虑到叶知离修为不够,上下山不方便,山脚特地设了个传送阵供他使用。
在玄涧阁的山脚下,也有这么一个传送阵。
叶知离和盛间一道踏进光圈之内,心里想的却是徐宋他们讨论盛间那位故去道侣时的一番话。
剑尊那儿还有个传送阵能直达山顶,我曾经好奇问过剑尊,凭他的修为上去不过是几息的事儿,何必多此一举?
剑尊说,他怕那人回不了家。
山顶转眼便到,叶知离也很快敛了情绪,跟着盛间一起踏出传送光圈。
玉盘似的月亮挂在天边,又圆又亮,不需要灯火就将整个山巅照得通明,云彩就像是打翻在水里的砚盘,墨色不匀晕染了一通,奇异瑰丽得托在月亮下方。
山上种着几排叶子霜白的枫树,一眼望去洁净无瑕,在枫树的尽头有座围墙低矮的小院,那便是盛间的住处。
叶知离越往前走越觉得熟悉,这里简直是盛间在六罗门住处的复刻。
从风景的到建筑,无一不相像,甚至墙上还有他当初练剑时无意划下的刻痕。
他脑海里蹦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盛间不会是直接把小院给搬过来了吧?!
这个想法让他一惊。
如果让他给盛间心中重要的事物排个序,那必然是剑第一,六罗门排在第二,他凑凑合合勉强能忝列末位。
除此之外,盛间这人离得远不觉得,离得近了就会发现极难伺候,衣食住行都挑得很,偏偏这人还有点懒得折腾,比如他初次见到盛间的衣橱,金白相间、肩腕附甲的外袍有整整十套,而且全都一模一样。
他原本以为盛间只是喜欢这套衣服,后来猜着对方的喜好,试着做了几套新的,盛间又穿身上不愿换了。
盛间更专注剑术,又有点恋旧,以至于对其他方面都不太上心。
叶知离当时想,这是天才的通病。
为了让盛间生活得更舒服自在,他一手承包了对方在生活上的所有杂事,住处添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物件,冰冷的仙宫慢慢变得有了人气。
而现在,他添的所有东西全都摆在熟悉的位置,一样不缺,一样不少。
他稍稍侧过眼,不愿再看。
叶知离跟着盛间来到院中坐下,盛间似是犹豫了一息,从储物袋掏出一个茶壶两个茶盏摆在琉璃桌上。
这套茶具也是叶知离从前挑的,白釉玉璧,金色描边,有冰纹自碗底绽开,蜿蜒而上,既大气又清贵,很称盛间。
可怜元衡剑尊到哪儿都是被人奉为座上宾,哪儿亲自招待过什么客人,倒茶的动作生疏又生硬,叶知离无奈地将茶壶接过,一人给倒上了一盏。
他还没尝上一口,差点没给把自己精心挑选的茶盏摔了。
这不是白水吗?!
盛间接到了他的眼神,解释道:时辰太晚,喝茶不易入眠。
分卷(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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