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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贺氏正捧着一个茶盅送至唇边,半垂眼帘,似乎没看到小贺氏的眼神,她微微抿紧的嘴角透出一丝不悦:最近这个二儿媳行事越来越毛燥,就如同绮姐儿一般,也该受点教训了,以后行事才会更小心,免得日后给女儿和外孙惹祸。
    见小贺氏不说话,端木绯笑眯眯地说道:“二婶母,您莫非是又改主意了?”
    就算是小贺氏心里真的是反悔了,这个时候也不能认啊,那岂不是显得她这当家主母行事反复无常。
    小贺氏在袖中捏了捏拳,事到如今,她只能吃下这记闷亏,再在别处与这姐妹俩清算就是。
    小贺氏眸光闪了闪,挺直腰板,含笑应道:“好,今天我就让牙婆进府,让两位侄女自己慢慢挑。”
    端木纭闻言,眉头微皱,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小贺氏的意图。外头新买来的人哪里能与家生子相比,一来,家生子知根知底,不容易出乱子;二来,新买来的人只是被牙婆粗浅地调教过一两天,哪里有家生子那么懂规矩。
    端木绯却是笑了,一脸天真地应道:“多谢二婶母。”
    真是个小傻子,一点不通人情!其他的端木家人都是暗自摇头,这么多新的奴婢一下子涌进湛清院,这院子里怕是要乱上一阵了。这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大的错处,还不就是平白给了小贺氏一个话柄!
    这盘棋到底谁输谁赢,恐怕还不好说!
    小贺氏说到做到。
    当天午后,紫藤就来报讯说,钱牙婆带人来了。
    端木纭和端木绯携手出了屋子,院子里,已经整整齐齐地站了二十来个人,其中最醒目的就是一个身穿酱紫色素面褙子的中年妇人,她身形有些丰腴,梳着一个整整齐齐的圆髻,头上戴着一朵大红色的绢花,手里捏着一方大红色的绣花帕子,看来分外醒目,一看就是牙婆。
    张嬷嬷正在与那钱牙婆寒暄,一看两位主子来了,就带着钱牙婆上前行礼。
    第34章 身契
    “两位姑娘好。”钱牙婆平日里也见惯了大户人家的夫人姑娘,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殷勤地笑道,“我听府中的游嬷嬷说,两位姑娘这里需要人手,特意把我手上最好的丫头们都给带来了。两位姑娘且放心,我钱牙婆在这京中三代都是凭着牙帖做牙婆的,决不敢糊弄两位姑娘。”
    钱牙婆虽然是拣着好话说,但也没诓人。
    牙婆分为官牙和私牙,这私牙做的是小本买卖,很多牙婆手上的人来路不明,甚至其中还有人牙子拐来的,在这一行里没什么好名声;而这官牙是要凭借官府发放的牙帖才能做的,一般都是为一些府宅官员和富豪人家奔波拉拢,所提供的人选自然也是有保证的,身家清白,也提前调教过一些基本的规矩。
    端木纭和端木绯都心知肚明,哪怕小贺氏想找她们麻烦,也不敢随便让不熟悉的牙婆进府,否则一旦买来的人出了什么岔子,那坏的可就是她这个当家主母的名声了。所以,除了新来的丫鬟可能规矩上欠缺了一些外,倒也不太会有别的不妥。
    端木纭大致扫了一圈,这些小姑娘八个站一排,一共站了三排,每个身上都穿着干干净净的布衣,低眉顺眼,头发剃得都只有薄薄的一层,这是牙婆怕这些乡野出来的小丫头不干净,头上有虱子,特意给她们都剃了光头,也免得把虱子传染了贵人。小姑娘们的年龄大概在八九岁到十二三岁之间,想必这牙婆是知道她与妹妹的年岁,才特意挑了这般年纪的小姑娘。
    其实,就这么乍一眼看过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嬷嬷清了清嗓子,对着那些小丫头道:“你们一个个都先说说自己叫什么,几岁,原来家住何方。”
    “俺……奴婢赵招娣,十岁,是京城西郊赵家村人。”
    “奴婢王三妞,十一岁,是豫州芜县人。”
    “……”
    端木纭仔细听着,把那些眼神游移、口若悬河、手掌白嫩的直接排除,她打算挑几个老实懂事能干的丫头给妹妹。这偌大的府邸中,人多口杂,也是非多,她们姐妹在府中势弱,服侍的丫鬟不需要最出挑的,最重要的是不要给妹妹惹是生非。
    端木纭一开始也担心过院子里来了一些不懂规矩的小丫鬟有些麻烦,但后来仔细想想,这些都是其次,怎么也比天天被人盯着好!规矩什么的,可以让张嬷嬷先慢慢教着,先做些洒扫的粗活……反正自己和妹妹身边还有紫藤和绿萝侍候着,暂时也够用了。
    一切慢慢来就是,湛清院总会越来越好的!
    端木纭从中挑了五六个丫头后,就对张嬷嬷使了个眼色。
    如今她们的手里已经有了一个庄子和一个铺子,多少都会有些出息,让她们的手头宽裕不少。端木纭便琢磨着,干脆自己出钱买下这几个丫头,把身契拿在手里。
    张嬷嬷心领神会,立刻对那钱牙婆道:“钱牙婆,这几个丫头的身契你可带了?”
    钱牙婆迟疑了一瞬,摸出了一叠契纸,从中取出了几张,交给了张嬷嬷,赔笑道:“张嬷嬷,这就是这些丫头的卖身契,您且收好。”
    张嬷嬷接过了身契,正要带那钱牙婆离开,结算银子,就见站在第一排中间的一个青衣小姑娘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冷硬的青石板地面上,哭喊着道:“两位姑娘,求求您二位,把奴婢也留下吧!”
    那小姑娘约莫十二岁左右,哪怕剔了个光头,也能看出她是个美人胚子,那巴掌大的瓜子脸上,乌黑的眼眸中红彤彤的,盈满了泪水,看来楚楚可怜。
    瞧她皮肤白皙、双手细腻的样子,以前应该没做过什么粗活。
    端木纭也对这小姑娘有些印象,记得她自称柳锦瑟,谈吐有度,就是略显清高,瞧她的名字与举止,像是读书人家出来的,本来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可是如今湛清院的下人都没了,所以端木纭更想先择些能干活的,就没留她。如今看来,没留实在是对的,她的行事实在有些轻浮了。
    钱牙婆的脸色不好,只觉得这丫头太没规矩了,这若是惹了姑娘们生厌,只会影响自己在这一行的声誉。
    钱牙婆眉头一皱,先唯唯诺诺地致歉道:“两位姑娘失礼了,这丫头才刚来不懂规矩……”说着,钱牙婆在柳锦瑟的胳膊上狠狠地拧了一把,“赶紧起来!还不给我回去!”
    柳锦瑟的眼角滑落了泪水,苍白的樱唇微颤,但还是站了起来,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音忽然道:“姐姐,我可以把她留下吗?”
    端木绯伸出一根白生生的指头指着柳锦瑟,乌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想留下这柳锦瑟只是端木绯一时兴起罢了。
    从小,祖母楚太夫人就教她如何当家理事,她从前身边的那些奴婢,都是按祖母教的挑的人,赏罚有度,但是就算如此,翠生还是背叛了她。
    这柳锦瑟有几分心高气傲,还不懂规矩,从哪方面来说,都不适合留在身边,但端木绯反而想试试了,给她一次机会也无妨。
    端木纭思忖片刻,心道:不过是一个小丫鬟,妹妹喜欢就好,大不了让张嬷嬷多调教一会儿,要是不会做活,日后就让她伺候笔墨好了。
    端木纭含笑应下了,闻言,柳锦瑟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之后,端木纭和端木绯就一起回了屋子,而张嬷嬷则亲自把那钱牙婆和其她人送走了,紫藤也没闲着,带着那几个新来的小丫鬟下去安置了。
    不到半天,湛清院里的下人就焕然一新。
    端木绯一下子觉得清净了不少,身边人少了是有些不方便,但她并不在意,反正她自己也能照顾自己,而且,以后屋子里没了小贺氏的眼线,感觉可自在多了。
    更重要的是,这卖身契即是生死契,有了这些奴婢的身契在手,就等于是掌握了她们的生杀大权,那么这些丫头哪怕将来有了异心,也要掂量掂量这身契的分量。
    两姐妹舒心了,可是琼华院的小贺氏心里却还是有点不痛快,觉得就像是有一口气梗在了胸口一般,不上不下。
    第35章 长兄
    “二夫人,钱牙婆走了。”
    游嬷嬷脚步轻盈地进了屋,对着小贺氏禀道。
    小贺氏正坐在一张罗汉床上,一手撑在一方小案几上,看来有几分怏怏的。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捻起了碟子上一颗圆滚滚的红李子,目光阴沉。
    本来一双无父无母的孤女,她也懒得理会她们,在湛清院里留几个人在,只是为了留个眼线,没想到,她们如此不识抬举,先是推绮姐儿落水,又当众给绮姐儿没脸,现在竟然吃了熊兴豹子胆地挑衅起自己了!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不过是两个孤女,她还奈何不了她们了?!日子还长着呢!
    小贺氏把玩着那颗不过龙眼大小的李子,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却听游嬷嬷又道:“二夫人,大姑娘她自己掏银子拿下了那些下人的身契……”游嬷嬷的声音越来越轻。
    小贺氏嘴角一僵,手微颤,那颗李子就从她指尖滑落,“咚”的一声落在了光滑如镜的青石板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就在这时,一阵挑帘声响起,一个青衣丫鬟快步进来了,禀道:“二夫人,大少爷来了。”
    一听说是儿子来了,小贺氏面上一喜,急切地坐直了身,又随手把那李子给放下了。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小丫鬟引着一个少年来了。
    少年穿着一件青色镶边锦袍,面容俊秀,身姿挺拔,正是端木珩。
    “母亲。”端木珩走到近前,规规矩矩地给小贺氏作揖行礼,一丝不苟。
    这个长子是小贺氏的骄傲,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年仅十四岁就已经是个秀才了。小贺氏一看到他,就喜笑颜开,忙道:“珩哥儿,快坐下。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端木珩每日都要去国子监上课,一般要申时过半才会府,可是今日还不到申时他就回来了。
    端木珩没有坐下,直接站在了原处,正色回道:“母亲,我是特意提早回来的,我有话与您说!”
    小贺氏顿时眼角一抽,儿子每每说起这句“母亲,我有话与您说”,准没好事,十有八九就是他觉得某件事不对,要与自己讲道理、论是非。
    她这个儿子长得风光霁月的,却是个闷葫芦,平日里沉默寡言,处变不惊,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自小别的男孩在上房揭瓦、逗猫遛狗的时候,他却是乖乖在书房里读书,十年寒窗如一日。
    儿子性子沉稳、会读书是天大的优点,平日里几乎不用她操心,但有时也会是缺点,儿子要是想与谁论是非,那是义正言辞,滔滔不绝,她委实是说不过他。
    端木珩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母亲的异状,正色又道:“母亲,我听说您早上与四妹妹在永禧堂起了些龃龉?”
    小贺氏眉头皱起,心道果然!
    端木珩也不在意小贺氏的脸色,继续说道:“母亲,此事本就是您不对。四妹妹的丫鬟背着四妹妹去找您,您应该责罚这奴婢为何反而赏了她?如今您还与四妹妹赌起气来,把湛清院的奴婢都要了回来,行事未免有失长辈之风……”
    屋子里回荡着端木珩不赞同的声音,游嬷嬷和其他服侍的丫鬟皆是半垂首,当做没听到,也没看到二夫人那铁青的脸色。
    “珩哥儿,你这说的什么话!是端木绯自己不要那些奴婢,还要我凑上去求她不成?!……”
    屋子里回荡着母子俩的争执声,端木绮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帘的另一边,面沉如水。大哥的性子她还不知道吗?!大哥平日里惜字如金,但是数落起人来却如行云流水般,母亲刚才这一反驳,大哥恐怕是又要没玩没了了,不说到母亲服气决不罢休。
    端木绮握了握拳,沉默地转身离去,心中更恨,暗暗咬牙:端木绯这搅家精,等凝露会的时候,看她如何让她颜面丢尽!
    弹指间又是大半月过去了。
    四月十日,露华阁隔月一次的凝露会终于在京城闺秀的期待中来临了。
    这日一大早,端木府的三位姑娘就来到了位于中盛街上的露华阁。
    露华阁乃是庆王妃名下的产业。
    平日里,露华阁只招待女客,只在凝露会的这一日,广宴宾客,只要凭借露华阁发出的帖子,男女贵客皆可登门。露华阁的凝露贴可不是随便发的,但凡收到帖子的不是官宦贵胄,就是才华出众之人,每一次发出的帖子一共也不过五十张,可谓一帖难求。
    今日的露华阁尤为热闹,宾客们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地抵达,中盛街上一片车水马龙,熙熙攘攘,那些马车都颇有几分寸步难行的味道。
    端木府的马车在中盛街上缓行了近两盏茶功夫,总算被一个露华阁的青衣侍女迎进了阁中。
    一进门,先是一栋临街的茶楼,这茶楼是平日里接待普通女客的地方,因为今日的凝露会,茶楼里一个客人也没有,一片冷清宁静。
    穿过这栋茶楼,就进入一个幽静的庭院,此刻正是牡丹花盛开的季节,两边摆放了一盆盆怒放的牡丹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阵阵微风徐徐拂来,花香四溢,泌人心肺。
    “几位端木姑娘,请往这边走!”
    青衣侍女带着端木纭、端木绮和端木绯走过这片四四方方的庭院,进入后方的凝露轩。
    凝露轩一楼的四面三交六菱花隔扇门窗数打开,旭日灿烂的光辉照得厅堂中一片敞亮,只见那三面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青石板地面上放着两张红木雕花长案,周边是配套的玫瑰椅放得整整齐齐,角落里摆着青花瓷梅瓶、染牙水仙湖石盆景、掐丝珐琅双象耳香熏炉,缕缕熏香自香熏炉中飘出……
    这厅中的布置既华贵,又透着几分雅致。
    此刻已经快要巳时了,里面早已经到了不少闺秀,正三三两两地说着话。这凝露轩有两层,从二楼的方向也断断续续地传来阵阵银铃般的说笑声。
    这并非是端木绯第一次来这露华阁,在她还是楚青辞的时候,也曾应邀来过几次,大都是陪着姐妹、友人过来凑凑热闹。
    在她看来,凝露会是给了闺秀们切磋才艺的机会,却始终是有几分哗众取宠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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