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纭姿态优雅地躬身给众宾客们行揖礼,娴雅庄重。
“这……这应该是孔雀锦吧?”
女宾之中不知道是谁喃喃出声道,其他宾客也交投接耳起来,灿烂的阳光下,可见那身大红褙子上流转着孔雀锦独有的碧彩流光。
这是孔雀锦!耿听莲脸色微微发白地盯着端木纭身上的礼服,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了她的笄礼,母亲一直想找一匹孔雀锦,却出万金都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提前半年就请江南最出名的绣坊锦簇坊为她绣一匹五凤牡丹图的料子。母亲安慰她说,她的及笄礼一定会办得风风光光,令京城的闺秀都羡慕她。
可是现在有了端木纭珠玉在前,自己的及笄礼怕是掀不起什么水花了!
无论是端木纭戴的钗冠还是身上的衣裙,都远超母亲为自己准备的,还有……
耿听莲的目光停顿在端木纭的腰间,她腰头的锦带上嵌着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那珠子白若凝脂,浑圆莹润,乍一看似乎只是一颗普通的明珠,但是细看下,就会发现那珠子在阳光照耀下呈现出半透明状,数条如雾似兰的金色光带在珠子中蜿蜒起舞,如梦似幻。
这应该是传说中的稀世珍宝——九曲珠!
这种价值连城的东西竟然镶嵌在腰头用来做装饰,端木家到底知不知道他们是在暴殄天物!
耿听莲双手死死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连指甲都不自觉地掐进了柔嫩的掌心中……
端木绯也同样在看那颗九曲珠,眼瞳中掠过一抹复杂。
这颗珠子与腰带是三天前金师傅连带着礼服一起亲自送来端木家的,端木绯起初也以为是一颗普通的明珠,觉得镶嵌在腰头就仿佛那些牡丹花是从珠子里一朵朵坠落般,如画龙点晴之笔。
此时此刻在阳光下,方知这珠子并非凡品,金师傅显然拿不出这种的稀世之宝,那么这颗九曲珠究竟从何而来昭然若揭。
端木绯不动声色,小脸上还是一派天真明媚地浅笑着。
在聆训、揖谢后,及笄礼便礼成了,众宾客纷纷朝贺氏和端木纭围了上去,有的夸贺氏教女有方,有的说端木纭长大成人了,有的赞贺氏真是有福气……
屋子里一片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看着时辰差不多,端木纭就对着贺氏提议道:“祖母,您看是不是可以开席了?”
贺氏应了一声,就笑着招呼众位夫人一起出了满芳厅,端木纭则笑吟吟地招待着舞阳、涵星、云华等姑娘家,众人一起移步席宴厅。
涵星才刚出满芳厅,就有一个小宫女快步跑了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涵星下意识地停在了一棵桂花树下。
“涵星……”端木纭注意到涵星落后了,也停了下来。
涵星压低声音道:“大皇兄让人给本宫说他还有事,先回宫了……让本宫在这里好好玩。”
涵星一边说,一边小宫女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栋两层楼上,一个着杏黄色锦袍的少年公子正负手站在二楼的某一扇窗户后,少年目光温和地望着这边,正是大皇子慕祐显。
端木纭也看到了慕祐显,四目交集的那一瞬,她远远地对着他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慕祐显下意识地抬起右手,对着端木纭和涵星挥了挥,然后就立刻转身捂住了自己的脸,感觉脸上一片热烫,嘴角却是抑制不住地飞扬起来。纭表妹戴着那个钗冠的样子比他想象得还要好看!
慕祐显忍不住又回头望去,只见满芳厅的正门口已经不见端木纭和涵星,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黄衣少女站在桂花树下正捏着一方帕子擦着额角,端木纭和涵星手挽着手走远了……
这一天,等用了席宴又送走了宾客后,已经超过未时了,端木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而府外,端木家大姑娘的及笄礼在京中一时成为美谈。
有人夸端木纭端庄秀丽、大方得体;有人夸端木家不愧是首辅家,及笄礼办得庄凝肃穆、有礼有节;但也有人指称端木家奢靡,竟在姑娘家的及笄礼上用孔雀锦、九曲珠、累丝九翅金凤嵌夜明珠钗冠这样的珍宝,更有御史在次日的早朝时义正言辞地弹劾到了御前,称端木宪为官贪腐、结党营私云云,当场就被皇帝给驳了。
东厂的耳目遍布大盛,皇帝昨晚就听闻了端木家长女的笄礼之事。
也不过是一匹孔雀锦裁了件新衣裳罢了,人家亡母特意给两个女儿留下的嫁妆,还犯得着御史们拉出来说个没完,阿隐说得没错,这些御使吃饱了没事干,整日里就会盯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前不久还口口声声地说宫中含凉殿以冰水飞洒,用冰太多,实在是过于奢靡。
皇帝的态度决定了一切,御史们蹦跶了一下,也就消停了。
这个八月,端木纭的笄礼一直为人津津乐道,更有一些人家因此注意到了这位首辅家的嫡长女。
本来京中各府都想着端木纭是无父无母无嫡亲兄弟扶持的孤女,又是丧妇长女,一般门第好的人家都不会考虑这种姑娘,但是,看着这次笄礼的隆重,有贵妃的赏赐,有四公主为赞者,连大公主和楚太夫人都屈尊降临,可见她在端木家的地位十分牢固,又听闻如今是她在执掌端木家的中馈,可想而知,这位首辅家的大姑娘是个能干的。
一时间,不少人家都起了心思,那些个手脚快的人家立刻就托了人去贺氏那里探口风。
贺氏的心里如何不平,暂不提,端木纭对此丝毫不在意,反正她打定了主意在妹妹出嫁前是不会嫁的,任谁都别想勉强了她,至于到了那个时候,还有没有人来提亲,她就更不在意了。
而涵星也趁着休沐来府中玩的时候,笑眯眯地与端木绯闲聊起端木纭及笄礼上穿的那条牡丹绣花裙来,说现在宫中和京城都盛行穿什么“步步生花”裙,那些姑娘家都说这孔雀锦不是人人穿得起的,但是这绣花裙就简单多了,找个好绣娘便是了。
“绯表妹,那条牡丹裙是不是你画的?”涵星对着端木绯笑眯眯地眨了眨眼。
“那是当然!”端木绯得意洋洋地歪着小脸应了,一副“不是我还有谁”的样子。
“本宫就知道。”涵星被端木绯可爱的模样逗笑了,“母妃说,金师傅的绣花手艺是不错,可惜画的图案少了几分灵气,说那条裙子肯定不是她画的图。”
既然不是金师傅,涵星立刻就猜到必然是端木绯了。
“绯表妹,你也给本宫画一幅独一无二的好不好?”涵星涎着脸对着端木绯撒娇道,笑吟吟地蹭了蹭,肉麻得端木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不迭地应了。
涵星心满意足地笑了,继续蹭着端木绯问道:“绯表妹,那你给本宫画条什么样的裙子?”
“涵星表姐你喜欢什么?”端木绯笑眯眯地问道。
涵星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脱口而出道:“琥珀。”琥珀是涵星养的黄莺。
屋子里静默了一瞬,涵星忽然有一丝内疚,她会不会太为难绯表妹了,她正想是不是换一种花时,就见端木绯站起身来,对着她眨了眨眼,“我们画‘琥珀’去。”
涵星顿时喜笑颜开,又挽着端木绯的胳膊好一阵甜言蜜语,表姐妹俩就往端木绯的小书房去了。
墨香混合着各种颜料的气味很快就弥漫在小书房里,涵星本来还打算给端木绯伺候笔墨来着,不过被端木绯嫌弃地打发了,还是让锦瑟给她打下手。
涵星就负责在一旁正襟危坐地看着端木绯拿起了画笔,刷刷刷,仿佛三两笔就熟练地画出了一只可爱俏皮的黄莺。
端木绯没有停下,继续挥毫泼彩,涵星的眸子越睁越大,越来越亮,连小嘴都张成了惊叹的形状……
许久许久,小书房里都是寂静无声。
直到端木绯收了笔,涵星乐得快找不着北了,目光痴痴地落在那幅图上,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仿佛怕错过每一个细节。
涵星流连地看了这幅画好一会儿后,目光停留在画中的一朵莲花上,忽然抬起头来,神秘兮兮地对端木绯说道:“绯表妹,你还记得耿家那个耿听莲吧?”她唯恐端木绯把人给忘了,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大皇姐的那个伴读。”
端木绯刚画好了画,觉得消耗了不少体力,正满足地吃着一块蜂蜜绿豆糕,含糊地随口应了一声“记得”。
涵星继续道:“本宫昨日听到那个耿听莲在和其他伴读说,纭表姐的笄礼太过奢华,华而不实,笄礼本应‘礼’重于‘笄’,说纭表姐用的钗笄、衣裳这般奢靡,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说着,涵星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唇中溢出一阵清脆的笑声,略带嘲讽地说道:“可偏偏前几天,本宫身旁的宫女还听到她的丫鬟在安慰她说,这次卫国公夫人派人去江南肯定能买到孔雀锦,到时候,她就可以在及笄礼穿上孔雀锦所制的礼服了。照本宫看啊,这耿听莲根本就是个口是心非的。”
“不过孔雀锦哪里那么容易买到的,连本宫都没有呢,母妃倒是去年从父皇那里得了一匹,不过是樱草色的……”
端木绯刚好咽下最后一口绿豆糕,笑眯眯地说:“我也就是‘运气好’,才偶然得了一块。”那天恰好在衣锦街偶遇岑隐,可不是就是她运气好!
“你运气就好了,大皇姐可就倒霉了,有这么个伴读真可怜。”涵星摇摇头,觉得跟耿听莲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实在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涵星唏嘘地叹了口气,说到伴读,又想起自己的伴读来了,话锋一转道:“母妃要给本宫重新挑选伴读了……”自从她原本的两个伴读因为家中犯事举家离京后,她身边就一直没有伴读。
“有人陪表姐你读书了,那不是挺好的。”端木绯觉得只要不拉自己进宫当伴读,就什么都好。
涵星瞥了端木绯一眼,仿佛在说,你知道什么啊!
“其实,本宫有没有伴读也无所谓,反正读书是自己读,又不是让伴读帮着读,万一挑来的新伴读像耿听莲那样的,那本宫岂不是惨了?”涵星越说越头痛,“绯表妹,你是没听到啊,那个耿听莲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没事就劝诫大皇姐……”
“说大皇姐身为大公主,当为贵女之典范,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
“还说大皇姐的另一个伴读于三姑娘读书过于懈怠,琴棋书画,无一精通,不堪为公主伴读。”
“昨儿本宫还听她当面斥了于三姑娘一番,又请大皇姐重择伴读。”
涵星一股脑儿地说着,似乎在发泄着什么,“绯表妹,你说她行事是不是莫名其妙?大皇姐是堂堂的嫡公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需她区区一个臣女来置喙!”
端木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又捻了一块莲花糕往嘴里塞。
“要是找来这样的伴读,本宫还宁愿天天逃课。”涵星嘟着小嘴抱怨道,又凑过来与端木绯撒娇,“绯表妹,你怎么就是不肯给本宫当伴读,一点也没有表姐妹情谊,难道本宫还比不上睡懒觉吗?”
端木绯咬着莲花糕,诚实地又点了点头。
“你就不知道安慰一下本宫吗?”涵星朝她飞扑了过去,一阵熊抱,两个小姑娘彼此笑闹着。
这时,绿萝挑帘进来了,屈膝禀道:“姑娘,四公主殿下,太夫人刚刚睡醒了。”
涵星刚到端木家的时候,听闻贺氏正在午睡,就没让人去打扰贺氏,自己先跑来湛清院找端木绯玩了。
“绯表妹,”涵星一把把端木绯拉了起来,“陪本宫去给外祖母请个安,然后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这大热天的,端木绯其实一点也不想出门,却在涵星那饱含幽怨的“本宫出一趟宫容易吗”的眼神中无奈地屈服了。
表姐妹俩亲昵地说挽着手一起朝贺氏的永禧堂去了,八月桂香,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随着微风愈来愈浓郁。
“涵星,快来外祖母这边坐。”贺氏只要一对上涵星那就是最慈爱的外祖母了,又是好一番嘘寒问暖,仿佛怕她在宫中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涵星笑眯眯地应了几声,又哄了贺氏几句,然后就说起她要和端木绯出门的事。
“涵星,你和绯姐儿这是要去哪儿玩?”贺氏随口问道。
“听说九思班这季又出了新戏,难得出宫,本宫就想去看看新戏。”涵星道。
贺氏心念一动,忙道:“那干脆把你绮表姐还有依表姐也叫上吧。”说着,贺氏对着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立刻就明白了,飞快地下去请端木绮和贺令依。
“外祖母,这戏未时过半就要开唱,来不及了,本宫和绯表妹就先走了。”涵星笑嘻嘻地直接拉上端木绯就走了,根本就没给贺氏阻拦的机会。
两个小姑娘走了,只剩下那道湘妃帘还在来回摇晃着,贺氏脸上那慈爱的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满心的愤怒与不解。
“你说涵星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了?怎么就非要和那个丫头玩在一起呢?”贺氏对着身旁的游嬷嬷没好气地抱怨道,忍不住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游嬷嬷可不敢说四公主的不是,只能说:“四姑娘一贯会甜言蜜语,哄人开心。”
“是啊,未免也太会哄人了点。”贺氏嘴角撇出一个冷笑,“也不知道哄得老太爷悄悄拨了多少银子给她,还花光了,简直败家女!”他们端木家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够端木绯这么花的,偏偏这丫头仗着有端木宪护着,肆无忌惮。
第223章 煽风(三更)
贺氏越想越气,冷声又道:“这对姐妹啊,小的花钱如流水,大的那个……就眼高手低!”
贺氏口中“大的那个”指的当然是端木纭。 最近常有人来她这里探口风,她就好声好气地和端木纭说了,问端木纭的意思,但是端木纭别的也不说,只会说“不”。
端木纭这丫头还真是自视甚高,其他倒也罢了,可那卫国公府,是多好的亲事啊,整个大盛能有几户人家的门弟能与卫国公府相提并论?
当继室又怎么样,反正那位世子爷的原配只留了一个幼女,等端木纭嫁过去以后,那个孩子还是不是要在她这继母手下讨生活,来日她生下一男半女,自能在国公府站稳脚跟。
贺氏想着,神色更冷,淡淡道:“东不愿嫁,西不考虑,既然她那么有主意,那么我就再也不管她的婚事了,看她急不急!”
游嬷嬷闻言,笑着恭维了一句:“太夫人能这招真是高!”端木纭一个姑娘家总不能自己去谈婚事,这姑娘家留来留去留成仇,等到了明年,着急的就是端木纭了!她还不是要好声好气地来求着太夫人。
可是贺氏的眉头还是没舒展起来,不耐烦地抱怨道:“大的小的都不省心,我现在看到这两个,就头痛,心烦……”她还巴不得把她们俩早早地发嫁出去,省得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碍眼得很。
话语间,外面传来了丫鬟的行礼声:“二姑娘,表姑娘。”
话落之后,那道湘妃帘就再次被人挑起,端木绮和贺令依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看到屋子里只有贺氏却不见涵星,两个小姑娘有些奇怪地互看了一眼。
贺氏收拾了心情,对着两个小姑娘露出温和的笑容,道:“绮姐儿,依姐儿,涵星急着去看戏,刚刚已经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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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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