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君集看着端木宪那洋洋得意的样子,算是彻底明白了,端木宪这老儿分明是在家住得乐不思蜀了。
既然有好处,他当然是从善如流,应下了:“那我就谢过老哥了。”
顿了一下后,游君集故意问道:“老哥,你的身子养得如何?打算何时回来办差?你也知道现在是多事之秋,林大人又恰好摔了腿,现在礼部尚书的位置刚空了出来,现在就我们三个实在是不过来啊。”
游君集现在是觉得三头六臂都不够用了,今日也是趁着午休跑来探望端木宪。
这时,旁边的西洋钟忽然敲响,一只鸟儿从西洋钟中走出,发出“布谷布谷”的声音,开始报时。
游君集看了眼西洋钟,头也大了。他也就跑来跟端木宪说了几句话而已,这怎么就未时过半了呢!
想到堆砌在案头的那些公文,游君集的额头隐隐作痛。
端木宪含糊地打哈哈道:“老弟,等我休养好了身子,就回去。”
他难得忙里偷闲地休息了几日,日子过得正舒爽呢,当然要借这个机会多休息一会儿。
他心里觉得游君集真是不知道何为吃人嘴软,自己都答应天天给他送好吃的还堵不上他的嘴!
生怕游君集纠缠着这个话题不放,端木宪干脆就话锋一转:“三皇子这件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判下来?”
游君集也知道端木宪是在转移话题,顺着他的话道:“应该快了吧。”他手里的折扇停顿了一下,语速变得更缓慢,“毕竟罪证确凿。”
如同游君集所言,这桩谋逆案确实审理得很快,在岑隐的示意下,于七月二十五日进行三司会审,由大理寺卿主审,当日允许一些百姓和学子围观审案的过程。
羽林卫指挥使高则禄作为证人也出现在大理寺公堂上,当一桩桩证据在公堂上摆开的时候,围观的百姓和学子发出一阵阵哗然声,就算是原本心底有那么一点疑惑的人看着那道字迹歪歪扭扭的诏书以及慕祐景身上的内侍服也都相信了。
慕祐景当然不可能认罪,在公堂上反复地叫嚣着那些陈词滥调:
“你们颠倒黑白,污蔑本宫,分明是父皇要立本宫为太子的!”
“只要请出父皇,一问便知!”
“本宫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
慕祐景声嘶力竭地叫着,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着。
他已经在天牢中被关了好几日,此刻形容疯癫而又憔悴,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就像是疯魔了一般。
围观的百姓们交头接耳,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他不会是犯了臆症吧?”
“我看着也像!”一个青衣老妇连连点头,“以前我隔壁的老王媳妇犯了臆症时,就是他这副样子,神神道道,疯疯癫癫,非说她是九天玄女下凡尘。”
另一个中年男子摸着人中的胡须,也是心有戚戚焉,“就是。不是说皇上去年就卒中了吗?这卒中的人不就是瘫在床上动不了吗?还能写什么诏书吗?!”
“你们看,这三皇子三角眼,长着一个剑锋鼻,脸上无肉,这种面相的人都是自私刻薄,最喜欢在明里暗里算计别人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的,就跟他……”
一个算命先生模样的老者言辞凿凿地说个不停,差点就脱口说把皇帝的名讳也说了出来。
其他百姓也是心有同感,想着皇帝办的那些事,一个个都恨不得往迁怒到三皇子的身上。
这个案子已经是大势所趋了,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派来审案的官吏都心里有数了。
当天,三皇子谋逆案行之有效地定了罪,由主审官大理寺卿判决:
“三皇子慕祐景谋逆犯上,罪证确凿,夺其宗室身份,从此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
什么?!
当这个判决下来的时候,慕祐景整个人都懵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对着前方的三个主审官:
“本宫不服!”
慕祐景不满地大吼道,外强中干,那看似强悍的外表下藏着一个忐忑无措的灵魂。
“你们没有资格审讯本宫,没资格夺本宫皇子的身份!”
没错,他们没有资格!
他可是龙子龙孙,是慕氏血脉,拥有这世上最尊贵的血统,他怎么能沦落到和那些贱民一样流放的下场!
他原本是皇子,即便是在公堂上受审也不用跪,而现在,他的宗室身份被夺,衙差们也就不客气了,直接往他小腿上一踢。
慕祐景闷哼着跪在地上,膝盖吃痛。
慕祐景身为皇子,哪里有给臣子下跪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气血翻涌。
“放肆!”他想要起身,想要狠狠地教训这些个不长眼的人,可是起身的同时,眼前一黑,头上一阵晕眩感霎时将他笼罩,意识被吞没……
他两眼一翻,往后倒了下去,就这么晕厥在了公堂上,一动不动。
对于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的三个主审而言,慕祐景是否晕厥已经无关紧要。
大理寺卿直接拍响了惊堂木,用“退堂”这两个字结束了今日的审讯。
之后,围观审讯的百姓作鸟兽散,可想而知,接下来的半个月,京中都不愁茶余饭后的话题了。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当日,京城中再起风云。
午后,端木宪命人把三子端木期送进了京兆府,随同的还有那个装着“九瘫散”的青色小瓷瓶,罪名是谋害亲父。
中原数千年来一贯重孝道,大盛朝亦然,百善孝为先,不孝是大罪,更何况是儿子给亲父下毒,京兆尹何于申接了这个案子后也是吓了一跳,越想越不对,越想越忐忑,干脆亲自跑了一趟端木家。
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
虽然不孝是重罪,但一般来说,就算儿孙媳妇真的不孝,大部分的人家也鲜少会主动让外人知道,免得让人看了自家的笑话,更不用说,做父亲的亲自把儿子送上公堂,状告儿子了。
而且,这个原告还是堂堂的当朝首辅。
这个官司一旦审讯起来,势必会成为朝堂以及整个京城的焦点,弄不好还会有损端木家的声誉。
何于申头大如斗,暗叹京兆尹难为。
端木家可不仅仅是有首辅,还有那个小祖宗呢,这件案子自己必须谨慎再谨慎。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谨慎起见,何于申才亲自跑了趟端木府,目的并不是为了劝说端木宪,而是想想探探口风,打听一下端木宪到底是何态度,他只是想吓吓端木期,还是真的决定弃了这个儿子。
毕竟这关系到他如何判这个案子,要是端木宪只想吓唬一下端木期,自己判得太重,到头来,倒霉的是自己这个夹在中间的人,只会两头讨不了好。
端木宪对于现任京兆尹何于申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知道此人一向圆滑谨慎,也猜到了对方此行的目的,笑着请对方坐下了。
何于申反倒是更摸不准端木宪的态度了,端木宪看着红光满面,实在是不像是被儿子气得卒中的病人。
“听闻端木大人身子不适,一直未曾来探望,下官实在是失礼”何于申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知近来身子可好?”
端木宪客套地回了句“挺好”,就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何大人,你今日造访可是为了我那个不孝子?”
何于申清清嗓子,点头应了:“正是如此。”
端木宪也不绕圈子,干脆地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何大人无须多想,此案你尽管秉公处置就是。”
瞧着端木宪既不像赌气,也不像是因为愤怒而一时冲动,何于申心里略略有数了,客套地与端木宪寒暄起来:“端木大人乃是朝之重臣,国之栋梁,为大盛为百姓鞠躬尽瘁,一向是我辈之楷模,下官对大人敬仰有加。”
“端木大人,千万要保重身子!”
“……”
等何于申从端木家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
来的时候,他惊疑不定;走的时候,他气定神闲。
虽然已经是下衙的时间,但是何于申还是又回了一趟京兆府,招来班头吩咐了下去。
于是乎,端木期原本的优待全都没有了。
本来端木期刚被押到京兆府的时候,何于申因为心里没底,自然就礼遇了端木期几分,没有直接把他关进京兆府大牢,而是暂时安置在一间厢房中,让衙差们在屋外看守着,等于只能算是软禁。
现在有了端木宪那边的准信,何于申就放大了胆子,直接让人把端木期下了狱。
“就是这里!”
两个狱卒粗鲁地把端木期拖到了一间阴暗的牢房前。
周围黑漆漆的,只有狱卒手里的那个灯笼发出昏黄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阴冷的味道,还有一点霉味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臭味。
其中一个狱卒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牢门的铜锁,锁链与锁头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端木期呆若木鸡,他去过汝县这种穷乡僻壤当过县令,却从不曾亲自去过牢房这等腌臜地,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来到府衙的大牢。
隔着木栅栏,可以清晰地看到里边那间牢房的地上只胡乱地铺了些干稻草,一个粪桶放在一侧角落里,两边靠墙的地方坐着三四个囚犯,每一个都是脏兮兮的,头发胡乱地披散在身上,不修边幅。
黑暗中,他们用一种打量的眼神看着端木期,似乎想揣测他到底是什么人,又犯了什么罪。
这些人都是犯了事才会被关进来,一个个都是目露凶光,就像是丛林中的豺狼虎豹似的。
这一刻,端木期怕了,脚下一片虚软。
之前,端木期在汤药里下药的事被端木宪叫破的时候,他也没有怕,更多的是惊慌,是挫败。
在他看来,他是父亲的儿子,血浓于水,无论如何,都是自家人,就算自己做了什么不符父亲心意的事,父亲总不可能对他要打要杀的。
而且,他也没有做错什么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只是为自己考虑,难道错了吗?!
父亲不为他考虑,他还不能为自己考虑吗?!
端木期一直以为端木宪是在吓唬自己,哪怕他被带到了京兆府,他也是这么想的,最多关个几天,迟早会放他走的。
没想到父亲竟然来真的了!
端木期环视着牢房周围,脸色瞬间变得死白。
他连忙挣扎了起来,激动地喊道:“你们快放我出去!我可是首辅的儿子,你们不能把我关起来!”
两个狱卒早就得了上头的提醒,根本无动于衷。再说了,首辅的儿子又怎么了,这年头,连皇帝的儿子也是说流放就流放。
“咔哒。”
门锁打开了,牢门“吱呀”地被人拉开。
狱卒嘲讽地说道:“摊上这么一个好爹,却把自己作到了牢里,还敢吵!我看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说话的同时,狱卒又猛地从背后推了端木期一把,把他推进了前方的牢房里。
另一个狱卒立刻关上了栅栏式的牢门,然后再熟练地上了锁。
端木期转过身,死死地抓住了牢房的木栅栏,扯着嗓门高喊道:“放我出去!我要见我爹!”
然而,任他怎么叫唤,都唤不回两个狱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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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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