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衿伸手,指头在半空中小小颤动良久,反反复复犹豫不决,许久后轻轻碰一下他的脸。
冰冷手指触碰滚烫肌肤,惊起一身鸡皮疙瘩。虞子衿飞快抽回手。一度出神后,他又将手贴到他小脸上去。
戈颖泪珠从虞子衿手掌与侧脸间缝隙滑下去,令虞子衿感同身受般,一颗心里传来细小的生疼。
虞子衿软声软气地哄他:“你别哭了。”
戈颖半点不听他的,张着嘴巴呜呜咽咽。
哭得厉害,发丝杂乱全黏到脸上去了。虞子衿替他拨开,又道:“你别哭了……你不哭,我下回带你一块儿玩捉迷藏好不好呀……”
奶娃子眉眼丑丑皱在一块儿。
“你在这样哭,我就不与你好了。”虞子衿威胁他。
戈颖却忽然抬高音量。沙哑不成样的声非要拖得长长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咳嗽数回,险些要呛住。
他满脸涨红,隐隐发青,额上筋脉在薄皮下肉眼可见。
“你别哭了!”虞子衿慌乱地胡乱抹他满脸泪水,语气无奈又焦急:“你别哭了好不好?”
可戈颖止不住哭声。
他挣扎于另一片荒凉泥潭似的,拼了命的挥舞手脚,与隐在夜里的黑白无常斗争。谁也帮不了他。
这个当下,面临死亡,谁也帮不了。
虞子衿鞋履不脱就钻进被窝,要将小奶娃子抱起来。他手脚生涩,尽力小心翼翼也难以遮盖去这一点。以至于一旁冬生禁不住上前帮衬一把。
冬生长久凝望戈颖,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又对虞子衿道:“今日滴水未进,我去备些吃食。”
虞子衿不言语。
冬生离去前,手盖在他手上按了一下,小声道:“若非我端来的吃食,别碰。”
虞子衿点了点头。
他一刻舍不得将目光从戈颖面上移开。只怕眨眼时光,这个咿咿呀呀满口乱叫的孩童就僵冷身子,再不会睁开眼了。
虞子衿掰开戈敏的小拳头,手指卡进去,与那只脆弱小手掌心相对。
——他会死么?
死这个字眼不大陌生,轻而易举从不敢想的底下冒出头来,大摇大摆印在戈颖稚嫩面上。
——可他怎么能死?
戈颖仅仅是个连路也走不稳当的孩童,为什么要死?
虞子衿不解。胸腔里生出一股难以排解的闷气。
他虞子衿没有错处。为何有人一而再再而三要害他?他数不清经历过多少死亡,一次比一次来得沉重,压在肩头,几乎要压得他长不开身子。
怎么他去哪儿也有人死?为何死总要跟着他?
戈颖没有半点错处可供人说道,凭什么要戈颖死?
虞子衿目光落在戈颖面上。
戈颖面部呈起青黑色了,泡过水似的浮肿起来。
两半脸蛋含老大一口气,鼓鼓的,像癞□□似的丑陋又僵硬。他没力气去哭了。一动不动垂着眼皮,皱巴巴的脸爬上阴暗死气。
虞子衿愣愣看着,眼前突然一片模糊起来。
多年前落水时,那股纠缠上虞子衿的抑郁突然苏醒,破土而出,在心头肆意生长起来。
这是怎么了呢?
他厌恶的憎恨的一个也不死,怎么偏偏他亲热的在乎的心疼的没有一个无忧无虑,反而屡遭险境?
蔻丹娘亲、状元爹爹、老痞兵、其其格娘亲……一个又一个人生前面孔闪现在眼前,不急不慢地更替过去。
虞子衿茫然不知如何言语。
——是否我有哪儿做得不对呢?
——是否我生来有错处?否则怎么总要这样待我?
他不知该问谁。
不知人的一生究竟要看多少深爱的人死去。
难道每一个人都要在他眼皮底下死去么?小今子会死么?多拉米会死么?卓玛拉会死么?冬生会死么?玄北……也会死么……
难道当真没人会永远伴着他么?
虞子衿被这个念头吓出一身冷汗。
两年前,他还是个独来独往的虞子衿。不与人攀谈,面上摆着的是假热络,骨子里谁也不贴近。他谁也不要,谁也不缺,宁可了然一身无声走过弯弯曲曲一条人生长路。
他几乎不与人话家常,不提及自身所思所想。
直到有一个玄北现身,他才知晓,原来他多希望有人来问一问他:你饿不饿?你渴不渴?你想不想我抱一抱你哄一哄你?
他又多怕有人来问上这么一句。
虞子衿太没出息。
但凡有人真心实意问上一句,他怕是会没骨气的巴心巴肝贴上去。他多怕这声好心询问来去匆匆,瞬息消失在梦境之中。还怕他会情难自已,不顾一切地沉溺进委屈里,再也无法一人独自成活。
论撒娇的一百种方式_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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