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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第一百零四章 何事惊慌
    ……………………
    丽水村,名字好听,实则十来户人家而已。
    小村坐落在一块土坡上,背后一条溪水逶迤远去,四周草木掩映,倒也是处落脚歇息的所在。
    天色渐晚,暮色降临。
    溪水边燃起了一堆篝火,七个人围坐一起吃喝歇息。不远处停着大车,除去了辔头肚带的六匹驽马就近啃食着青草。
    月上树梢,晚风习习。
    众人吃喝过罢,各自或躺或坐低声说笑。
    大郎将手中的树枝扔进过后,怕了拍手,抱怨道:“往日来到此处,村子里好歹腾出一间院落用来歇脚,如今倒好……”
    宁二躺在一张兽皮上,舒服蜷着,呲牙笑道:“都怪马爷多事,他央求村里安置马车上那人,而村里却嫌死人晦气,这才不让进村,嘿嘿!”
    大郎嗯了声,道:“说的也是哦,村里人讲究,偏偏你我带着个死人赶路……”
    牛夯、蛮子、洪老爹与常把式都偎在火堆边,或是咧嘴嬉笑,或是闭目养神。各自赶了一天的路,又连惊带吓,如今吃饱喝足了,说着闲话,打着瞌睡,倒也惬意。
    马爷拿着一个小皮囊,里面装着烧酒,举起来呷了一口,随即斜躺在褥子上,哼道:“你俩懂个屁!出门营生,讲究个见血进财,遇上死人,必将大发利市。更何况那人没死呢,既然村子里不肯安置,且带着上路,权当行善积德!”他将皮囊塞入怀中,抬脚踢道:“蛮子,去拿块雨布给那人盖上,莫要被蛇啊鼠啊给吃了啃了!”
    蛮子应了声,一骨碌爬起来就跑,他年岁不大,正是手脚勤快的时候。
    许是提到了发财,大郎来了兴致,就势依偎着宁二躺下,笑道:“三大车火沙特产的药材与生丝,贩至南陵的韩水渡,来去两千里,刨去途中的花销。该有七八成的利润。此番过后,要好好在家歇息一段时日……”
    宁二嗤笑了声,讥讽道:“才离家几日啊,又想婆娘了!”
    大郎随声辩驳:“我不是想婆娘的,我是怕孩子在家不听管教……咦,狗日的身上还臭着呢!”他伸手推搡,转身躲到一旁。
    宁二没有防备,直接滚到洪老爹的怀里,他才想出声骂人,洪老爹被惊得睡眼惺忪,意外道:“你这孩子呀,岁数不小了,还要老爹我搂着睡?”
    “嘿……嘿嘿……”
    大郎笑得背过气去,牛夯、常把式也在嗤笑不停。
    “我爹早死了!”
    宁二还了一句,吭哧着挪回原处,却又磨磨蹭蹭不老实,两个红眼圈子滴溜溜乱转。
    马爷也是咧着嘴的模样,却扯起鼾声。
    此时,蛮子已寻了块雨布,走到一辆大车旁。车上装了几袋药材与干粮等物,当间还仰面朝天躺着一个人影。
    他左右张望着,有些畏缩,迟疑了片刻,这才将雨布盖在那人的身上。未见异常,胆量稍壮。他伸手将雨布裹紧,悄悄抬眼打量。
    朦胧的月光下,车上的年轻男子依然动也不动,且浑身透着淡淡的寒气,在夜色中显得很是诡异吓人。
    蛮子急忙将雨布盖住人脸,转身匆匆离开。
    他这是头一回跟着车队出远门,什么都觉着新鲜。不过,他以为马爷说的有道理,车上的人还活着,只是魂魄走远了。而好好一个人,缘何就从天上掉下来呢?难道真如洪老爹所说的五鬼搬运,也太离奇了!
    迎面走来宁二,有些鬼鬼祟祟。
    蛮子道了声“宁二哥”,对方却摆摆手:“快去困觉,我要屙尿……”他没作多想,自去歇息。
    宁二走到岸边的草丛旁,解开裤裆,窸窸窣窣打了个尿战,转而拴着裤腰,就近查看着牲口与大车。当他走到一辆大车前,回头张望了下,将车上的雨布掀开,露出一个僵卧不动的人影,随即伸手在对方的怀中、袖里摸索起来。少顷,他甩甩手上的寒气,腹诽道:“马爷多事!这分明就是个死人,一钱银子都没有,倒不如扔了喂野狗……咦?
    车上之人被扒拉着两臂伸开,右手拇指上的一截东西在月光下微微闪亮。
    宁二低头凝视,慢慢抓过那只手指,上面竟然套着一截指环,似骨似玉。他两眼放光,伸手就摘,而任凭如何使力,指环纹丝不动,即便是将整条手臂给扯得左右摇晃,依然徒劳无功。
    “古怪!说不定真是好东西呢,人死了又不怕疼的……”
    他嘀咕了一声,伸手从后腰摸出一把小刀,想都不想便冲着那根拇指切去,而左右划拉、上下切割,手指头连个刀口都不见。他有些急了,挥起小刀便狠狠剁下。而不过瞬间,只觉得两手一麻,整个人便如雷击一般,小刀“嗖”的一声便飞了出去。他连连后退,目瞪口呆。
    那边大郎在喊:“狗日的宁二,莫不又是屙了一裤裆……”
    宁二猛一激灵,慌忙伸手盖好了雨布,俯身捡起了小刀,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去,却还是禁不住频频回头而心神恍惚……
    ……
    接连三日,途中没有村落,到了第四日的傍晚,天上下起了雨。
    三辆大车顺着林荫道一阵疾行,前方出现了一大片土坡。烟雨之中,村舍院落朦胧。
    记得此处叫作坡下村,该有十来户人家,此时却是不见炊烟,也不闻犬吠声,
    马爷吆喝着,带着马车直接冲上了土坡。村口恰好有三间凉棚,四下里颇为宽敞。将车马就近赶进两间凉棚,马嘶声、叫喊声忙做一团,接着众人手忙脚乱跑进另外一间凉棚。
    而马爷的吆喝仍在继续——
    “药材盖好了没有?”
    “盖好了。”
    “生丝盖好了没有?”
    “马爷你就放心吧!”
    “得嘞,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大郎、宁二,去村里知会一声,换些柴米来用……”
    “嗯嗯……”
    三间凉棚不大,恰好容得下车马的歇息。地势居高的一间凉棚,则是晃动着马爷与洪老爹等人的身影。燃起了几根松明火把,阴雨交加的暮色中顿时明亮许多。众人卸下铺盖,继续忙碌。
    山松多油脂,劈成细条,燃以照明,是为松明火把,远行赶路的商贩常常带上一捆备用。
    大郎与宁二举着火把,顶着油布,结伴并肩,奔着村里跑去。
    马爷等人已将铺盖等物在地上铺开,各自坐下歇息叙话。
    洪老爹擤着鼻涕,忧心忡忡道:“马爷,看情形不妙啊!怕是赶上了迟来的雨季,三五日天晴不了!”他转而望向远处,又自言自语道:“该是掌灯时分,缘何不见光亮……”
    透过雨雾看去,几十丈外的村舍笼罩着阴暗中,见不到一丝光亮,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马爷跟着抬眼一瞥,稍稍疑惑,没作多想,手抚胡须道:“倒也无妨!韩水渡就在五百里外,两月内足以抵达。常把式,车马安顿好了没有?”
    常把式回道:“马爷放心,一切都已妥当。牛夯、蛮子,再去查看一二,莫让马儿淋雨受凉!”
    牛夯坐着不动,伸脚一踢:“蛮子,哥要歇会儿,你头回出门,还不勤快点儿……”
    蛮子慌忙爬起来,冒着小雨跑向几丈外的两间草棚。
    洪老爹道:“啧啧,牛夯这孩子,也知道使唤人了!”
    牛夯自得一笑:“嘿嘿,跟着马爷长本事哩……”
    马爷伸手捋着胡须,四平八稳坐着。
    此行由几家人合伙贩卖于南陵与火沙两国之间,虽路途遥远,餐风露宿,很是辛苦,却利润丰厚。而半道儿难免遇上风险,于是见多识广的马爷便成了领头人。或有意外,也总能化险为夷。而众人常年结伴营生,彼此熟稔,歇息之余,说笑无忌。只有才将成年的蛮子是首次出门,难免生涩几分。
    蛮子跑进草棚,将几匹马收拢拴好了,又给马儿添了几把食料,扭头跑向临近的棚子查看。雨水淅沥而下,再顺着水沟流淌。三辆大车并排置放,皆盖着雨布,黑暗中看去,四下里并无异状。他才想离去,又禁不住看向那裹在雨布中的人影。
    他今年十八了,爹娘死得早,吃百家饭长大,村里见其可怜,便央求马爷带着外出闯荡,以便赚取几分佣金过活。他也听话乖巧,任凭使唤,只是少言寡语,往日里喜欢一个人默默想着心事。至于想什么,他也不知道。
    蛮子见车上之人的两脚露在雨布的外边,走过去伸手掩好。
    与其想来,不管人死人活,能在天上飞一遭,即使掉下来也不枉此生,至少见过天地的高远!
    他走出棚子,被雨水浇进脖颈,禁不住缩了下脑袋,恰见远处一道火把照着两道人影在雨雾中摇晃,随着踢踢沓沓的脚步声,传来宁二惊恐的喊叫:“马爷……马爷啊……不得了啦……”
    马爷坐在没动,牛夯与常把式起身观望。
    转瞬的工夫,宁二带着一阵旋风跑了过来,直接冲进了棚子,收脚不住,差点又蹿了出去。随后举着火把的大郎跟着气喘吁吁,也是惊恐狼狈的模样。
    见状,蛮子走了过去。
    洪老爹也跟着站起身来,瞪着两眼不明所以。
    马爷却是端坐如旧,很是镇定,手抚胡须,出声叱问:“何事惊慌?”
    第一百零五章 坡下怪志
    …………………
    宁二惊魂未定,狠狠喘了几口粗气,这才连连摆手,有一句没一句道:“吓死人了……幸亏跑得快……我的个娘哩……”
    洪老爹啐道:“啊呸!莫非撞鬼了不成?”
    他转向大郎,示意道:“这孩子都二、三十岁了,嘴巴还不利落,娘胎带出的毛病,你且分说一二,省得大家伙儿着急!”
    大郎将火把插在棚子的立柱上,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犹自难以置信,连连摇头:“我俩进村之后,本想讨些柴米,却从村头走到村尾,一个人都没瞧见……”
    宁二稍稍回过神来,伸着脑袋附和道:“莫说人影,鸡犬都没有……”
    大郎接着说道:“于是逐一查看,谁料家家户户都敞着门呢,我尚自纳闷,宁二这厮二却是二话不说撒腿就跑,着实吓我一跳……”
    宁二道:“可不吓人……”
    从两人的话里不难知晓,村子好好的,人却不见了,恰逢阴雨连绵,听起来着实诡异。
    马爷微微皱眉,站起身来,扶了把腰间的短刃,大手一挥:“洪夫子在此守候,你二人随我前去查看!”言罢,他抬脚冲入雨雾。
    大郎忙又摘下松明火把,顺手推搡着宁二跟着跑了出去。
    洪老爹与牛夯、常把式留在原地,不忘吩咐道:“且将四周照亮,各自多加小心……”
    蛮子再次返回大车前,抽出几根火把插在凉棚的四周,迟疑了片刻,又点燃一根举在手里,头顶着一小块雨布,独自奔着马爷三人追去。
    天已黑沉,雨声簌簌。
    蛮子脚下打滑,不敢走快。
    村口就在三十丈外,几个喘息的工夫便到。
    一棵歪脖子老树杵在路边,枝叶婆娑。再往前去,则是石碾、磨盘、水槽等物。接着便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屋门半开。随着风雨吹动,门扇吱呀有声。
    蛮子高举火把,稍稍打量,便觉着头皮发紧,急忙继续往前。而没走多远,路旁又是一间草屋。他忍不住慢慢停下,将火把探入半掩的屋门。少顷,不见动静。他壮了壮胆子,悄悄移动脚步。
    屋内陈设简陋,与穷苦人家没甚两样。低矮的木桌上,摆放半碗残羹,却罩了一层淡淡的灰尘,像是才吃一半便匆匆搁下的情形。
    蛮子慢慢转身,就要出屋,忽又火把一扬,顿时瞠目不已。
    屋门的背后,躺着一只花狗,却已死了多时,只剩下皮包骨头,两眼怒凸,呲牙咧嘴,很是惊恐骇人的样子。
    蛮子怔怔片刻,猛地跳出门外,恰见三道人影举着火把迎面走来,他这才暗暗长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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