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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节

    尤其是腔调优美,声若吐翠,时而顿挫,时而昂扬,或是直上九霄碎空裂帛,或是低低徘徊缠绵悱恻,叫人听在耳中,感在心头,并随之起伏婉转而情难自禁,再又痴痴然而浑然忘我!
    “热血绽放天地春,几多丧家魂,眼见得孤泪酿成酒一樽,柳岸兰亭燕未归,暮色迟,风影乱……”
    蔡娘唱到此处,手鼓轻弹,旋即又垂首吁叹,使得一曲小调更添几分动人的意境。
    兄弟四人情绪难耐,抓起酒杯一阵痛饮。
    吕三从怀中摸出两个铜板扔了过去,红着眼圈道:“就像是在唱咱家一样,唱得真好!”
    宝锋、刀旗与马战铁也忙掏出赏钱,一个个粗莽的汉子倒也实在。
    蔡娘微微愕然,欠身致谢,却好像有些羞涩,并未捡起丢在身前的铜板。
    吕三急了,抓起铜板再次双手奉上:“姑娘,这是我吕三与几位哥哥诚心赏你的……”
    蔡娘还是低着头,似乎不知所措。
    恰于此时,关闭的门扇“砰”的一声撞开:“本将军正在兴头上,谁在哭丧?”
    一个男子出现在门口,三十多岁,玉冠锦袍,神色乖戾。
    此人一手搂着个女子,一手端着酒杯,依然是摇摇晃晃,竟是抛下怀中的女子,踉跄踏入门内。他斜眼打量着阁内雅间的众人,好像是发觉走错了地方,哼了一声,转身便走,恰好看见角落里的蔡娘,张口骂道:“你这贱女子不识好歹!本将军想听一曲春宫调不得如愿,你却在此处陪着几位又穷又破的夯货……”
    与之同时,又是几个衣着华丽的男子出现在门口,皆是酒气熏天,各自浪笑不止。
    伙计从人缝中挤了进来,打躬作揖:“这位是铁骑营的仓卫、仓将军,外出赏雪回来认错了门。仓将军,这边请……”他话没说完,便被抓着脖颈一把推搡出去。门外又是一阵大笑,接着几个脑袋伸着叫嚷:“我兄弟要听春宫曲,将那女子带过来……”
    蔡娘低着头瑟瑟发抖,颇为可怜无助。
    而被称作卫将军的男子则是狞笑了一声,伸手抓了过去。
    宝锋四兄弟对于不速之客的到来很是茫然,而转瞬之间便已明白过来。这是隔壁的客人走错了地方,却毫无歉意,反而借机大发淫威,分明没将兄弟们放在眼里。
    祁散人也跟着皱起眉头,回首看向身后。
    无咎则是坐着不动,默默看着水晶的窗户。窗外蒙着一层厚厚的雪花,冰晶剔透,却隔断了夜色,留住了喧嚣……
    吕三蹲在蔡娘的身前,双手还捧着一把铜板,忽见那位仓将军就要欺辱一个弱女子,忍不住挥臂阻挡。其身躯健壮,再加上几分酒劲,出手势大力沉,轻而易举便将对方推了出去。而所抓的铜板也是撒手而出,在暖榻上滚得到处都是。
    仓卫倒退两步,“砰”的一声撞在身后的墙壁上。他勉强站定,摇了摇头,似乎酒醒,上下打量,怒极生笑:“呵呵!云霄楼从来只收金银,何时改了规矩?尔等几个夯货穷得只剩下铜板也就罢了,还敢以下犯上……”他眼光中厉色一闪,扬声喝道:“来人……”
    宝锋见势不妙,与另外两位兄弟站起身来。
    吕三则是低头看着唱曲儿的蔡娘,竟是满脸的尴尬与苦涩。或许正如所说,云霄楼只收金银。
    人家不要铜板的缘故只有一个,嫌钱少……
    一阵脚步声“咚咚”传来,门口多出一群五大三粗的人影。
    祁散人终于忍耐不住,沉声叱道:“本道与破阵营的公孙将军在此……”
    而他话才出口,便被仓卫打断:“哼,云霄楼乃是我仓家王族长辈的产业,便是姬魃与少典两位殿下也要礼让三分,又岂是你一个破阵营的将军与一个年迈的供奉撒野的地方!”
    祁散人不想惹事,这才报上自家的来历,谁料却是自取屈辱,他的老脸顿时有些挂不住,伸手“啪”的一拍矮几,瞪眼道:“又待怎样,还敢打架逞强不成!”
    宝锋四人精神一振,暗暗攥紧了拳头。
    仓卫吐了口酒气,得意狞笑道:“我待怎样?惹了我仓某人,挨顿痛打都是便宜。我要将尔等从云霄楼上一一扔下去……”
    祁散人吹了吹胡子,点了点头,好像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伸手摸出一块银子丢给那个唱曲儿的蔡娘,翻眼瞪着宝锋四人,不无挑衅地嚷嚷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还不给我揍他!”
    宝锋与三位老兄弟,早已懂得先下手为强而后下手遭殃的大道理,如今既被欺上门来,且连遭羞辱,根本不用多想,猛吼一声便扑了过去。
    仓卫突遭围攻,难以招架,且左右施展不开,急忙随着同伴窜出门外。
    四兄弟趁势而上,拳脚交加。
    祁散人则是一把掀翻矮几并顺手抄起,神采飞扬:“老夫聊发少年狂,踏破云霄擒虎狼,呵呵,想不到饮酒打架竟是这般痛快。”他才要跟着冲出去,却不忘回头呼唤:“愣着作甚,随本道冲杀出去!”
    无咎始终在一旁目睹着状况的发生与突变,好像有些眼花缭乱。尤其是举止迥异的祈老道,着实叫人叹为观止。而事已至此,无须多虑。他咧嘴苦笑了下,伸手抓起沉重的酒樽站了起来。而他动身之际,眼光一瞥。
    那个唱曲儿的女子,早已吓得花容失色而蜷缩一堆,手里却是牢牢抓着一锭银子……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无从离去
    …………
    无咎走出雅间,楼道内已是混乱一片。
    宝锋四兄弟虽然粗俗,或也寒酸,而打起架来,霎时间变得生龙活虎。且一个个下手极狠,当真是拳拳见肉而招招见血。
    仓卫倚仗着地主之利,且人多势众,再加上酒劲顶着,也是异常的凶悍。他的同伴以及云霄楼的那帮子壮汉,更是不甘示弱而奋勇争先。
    无咎看着手中的铜酒樽,随手扔了出去,“咔嚓”洞穿墙壁,相邻的天字号雅间内顿时传来一阵惊呼。他咧嘴嘿嘿一乐,抓起袍子披在肩上。
    楼道回廊本来不宽,此时已被二十多人给挤得水泄不通。而人多的一方堵着退路寸步不让,拳脚乱飞。四兄弟则是并肩猛扑,你来我往。
    当然还有一个老道,撒手扔出矮几,一边左右躲闪,一边大声示意:“灌耳门、封双眼,踹肚子、掏软肋……踢他、踢他……哎呀,揍他、揍他……”
    宝锋一拳砸倒对手,肚子上便挨了一脚。他闷哼一声,顺势抱住又一个对手,而尚未抬肘重击,一根木棍落下,却被刀旗挥臂挡住,谁料半截矮几随后而至。马战铁看得清楚,吼叫着扑了过去。吕三趁机夺下木棍,“噼里啪啦”一阵横扫。而几根铁尺趁乱砸来,顿时险象环生。
    祁散人见四人要吃亏,急忙大喊:“吕三攻左,马战铁攻右,刀旗、宝锋攻取中路……”他指指点点,大袖挥舞,像是运筹帷幄、排兵布阵,却在干着不为人知的小勾当。
    与之瞬间,几根来势凶狠的铁尺悉数落空。
    宝锋四人趁势抢攻,逼得仓卫一方连连后退。而仓卫站在人群中大呼小叫,继续召集人手前来助拳。
    祁散人却是兴致勃勃,摇头感叹:“许久不曾这般打架,真是一个痛快……”他忽而想起什么,回头道:“混战正酣,缘何主将迟迟不前?”
    这老道是唯恐天下不乱!
    无咎见事已至此,且难以善了,唯恐宝锋四人吃亏,恰好途经又一雅间的门口,他伸手抓住“门扇”喀嚓一声扯了下来,就势扔了出去,顿时砸倒数人。
    祁散人连声叫好:“破阵营威武,公孙将军威武……”
    我公孙无咎的名声,算是毁在老道的一张臭嘴里!
    无咎再次扯下门扇往前砸去,惹来雅间内的红男绿女又一阵尖叫。
    宝锋四人得到相助,更加的悍不可挡。
    不消片刻,一行六人冲到了楼梯回廊。
    而此处聚集了三四十个壮汉,各自挥舞着棍棒疯狂围攻。尤其是为首的仓卫,手里竟然拿着一把利剑,他酒意醒了七八分,两眼闪动着凶光,在人群中发号施令:“照死了打,出了人命我担着……”
    祁散人抓起身旁高几上的花瓶扔进人窝,“啪”的一声瓷片飞溅。随即扎脚的、破腿的、滑倒的,惨嚎声一片。他左右跳着,伸手一指:“猛虎下山,杀——”
    老兄弟四个不敢恋战,转而往下冲去。怎奈对方人数太多,依然去路被堵。吕三大吼一声跳起来,横着身子便砸向人群。宝锋与马战铁、刀旗就近抢得高几、花瓶、木棍一阵猛冲猛打,竟是在重围中撕开一条去路。而吕三“砰砰”两拳砸翻两个汉子,跳起来便带头往下跑去。余下的仨兄弟,以及祈老道、无咎紧随其后。
    仓卫见对手逃脱在即,又气又恨,挤过人群,挥起手中的利剑便冲着一个背影劈了过去。
    人多不占便宜,动拳头又吃亏,棍棒、铁尺也没了用处,这位恼怒之下竟然动起了兵器,便是俗话说的输急眼了!
    无咎披着袍子,在混乱的人群中左右摇晃,却又恰好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拳头棍棒,而但凡挡路不退者,随即便被他肩头轻轻一碰撞飞出去。忽而察觉身后有人偷袭,他头也不回,脚下加快,瞬间越过祁散人。
    而仓卫一剑劈空,紧接着又是一剑。他才不管对手是谁,劈中一个算一个。
    祈老道被人暗中当成盾牌,好像浑然不知,却突然脚下踉跄,竟是将掉在地上的一根木棍给踩得翘起,“砰”的击中了仓卫的一条腿。他却是一惊一乍,手舞足蹈:“哎呀……我老人家危矣……”
    仓卫收脚不住,人往前窜。
    宝锋闻声回头,猛地挥出一拳。
    仓卫只觉得眼前黑影闪动,“咣当”一下,金星乱冒,眼泪伴随着鼻涕、热血奔涌。他吃禁不住,惨哼一声,“扑通”栽倒在地,随即一只脚掌踩在背上,还有喊声响起:“本道断后,杀出云霄楼!”
    宝锋四人趁势冲出重围,顺着回廊阶梯往下跑去。
    无咎跟着跑了几步,回头张望。
    只见祁散人被一大群人追着,眼看着就要遭殃,而他却是顺手扯下几个灯笼掼在地上,还不忘大声呼喊:“走水啦……”
    灯笼落地即燃,蹿起的火光挡住了追赶的人群。
    而老道则是借机就走,擦肩而过,似乎眼光一眨,神色中颇为得意。
    ……
    大雪依然未停,纷乱的雪花茫茫如旧。
    远近的街道、房屋早已成了一片雪白。云霄楼门前道旁的车马、以及灯笼上,都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远近朦胧,四方宁静。
    恰于此时,一声惨叫响起。
    只见一位知客模样的男子被撞翻在云霄楼的大门前,却是没了昨晚的威风,吓得只顾抱头而不知所措。随即六道人影冲了出来,一个个跳下台阶跑向街道。
    祁散人的两脚在雪地里溅起团团雪花,犹自双袖挥舞而欲癫欲狂:“噫乎好大雪,云霄路断绝,酒醉逍遥去,何处不风月!”
    吕三脚下打滑扑倒在地,忙又蹿将起来,顿时成了雪人,忍不住哇哇大叫。宝锋、马战铁与刀旗同样在雪地里踢踏着,旋转着,张狂着,宣泄着。这四位老兄弟今夜不仅酒足饭饱,还酣畅淋漓打了一场架,真是难得的一场痛快,阵阵的大笑声在雪花中回荡不绝。
    无咎随后踏上街道,一身猩红的袍子在飞雪中飘扬。
    他看着尽情撒野的五位同伴,不由得嘴角含笑,恰见云霄楼内有人追了出来,他收敛灵力抬脚往前,却也一步丈余远,大声招呼道:“此地不宜久留……”
    酒也喝了,架也打了,便是云霄楼都给砸了,跑吧!
    祁散人尚在飞雪中舞蹈,身影悠悠一顿,忽而一手抚须、一手剑指前方,凛然道:“曲终人散酒尽酣,宝剑归鞘踏雪还。诸位好汉不必相送,本道走也!”他架势倒也飘飘欲仙,却是匆匆忙忙带头便跑。
    而无咎则是带着宝锋四人随后撒脚狂奔,一路之上笑声不断。
    当一行六人返回公孙府,天近拂晓。
    叫开院门,宝锋四人留在前院。而老吕则是与吕三交代几句,便帮着众人整理行囊。依着祈老道的话来说,大闹了云霄楼,定然要得罪仓卫背后的王族,如今都城是待不下去了,不如早早的溜之大吉!
    无咎回到后院,将盔甲等物收入夔骨指环。
    当他简单收拾之后,独自站在院内环顾四周。
    厚厚的白雪覆盖着整个院落,也仿若掩去了曾经的荒芜与破败。却落寞深了,寂静浓了,独对这方苍白,愈发叫人无所适从。大树下的秋千只剩下一根绳索,孤零零维系着光阴的羁绊。而飘雪纷飞,天地清寒。依稀仿佛,红尘渐远……
    “呵呵!莫非还恋恋不舍?”
    祁散人背着小包裹走出屋子,依然还是兴致冲冲的模样。
    “根本无从离去,又何来不舍之说?”
    无咎收敛心绪,随声奉还了一句。
    “休得磨磨蹭蹭,趁早出城要紧,若等麻烦上门,必然叫人头疼啊!”
    祁散人好像是无心争执,连连摆手催促。
    “老道,你昨夜装疯卖傻好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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