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彾一时怜惜大盛, 踹过去一脚道:“怎不早点儿报给我知道, 那样一个弱质芊芊的女子亲眼看见丈夫烧成了一截黑炭,只怕晚上连做梦都要吓醒。童士贲与我毕竟有半师之谊,照顾他留下来的遗孀乃是我的份内之责。”
他到现在为止都清楚记得那女子在光线昏暗的廊下嫣然一笑,又妩媚娇俏又怯怯惹人生怜……
小厮急急把马车赶过来,脸上露出一丝猥琐之意轻笑道:“我听那些街坊邻居说,这个小寡妇一身内家功夫了得,童状元在世时每晚都过得□□,所以年纪轻轻才重病在身久治不愈。公子,你要不要先在药铺里拿几颗药以备不时之需?”
顾彾听得心痒难耐,咳了一声才低斥道:“我只是去看望一下,快些把你脑子里那些龌龊的东西扔了。”
等马车拐过银锭桥时,顾彾终于扭捏捏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低声吩咐道:“听说咱家里常来的那位胡大夫手里有祖传的好药,你悄悄过去给我寻摸一瓶。莫痛惜银子,千万记着要那种不伤身且效用好的药,多的银子就赏你吃酒。”
这个小厮在顾彾伺候良久,最要紧的就是善解人意。闻言拿了银票跳下马车,飞一般地奔去。
手帕胡同。
大火燎过后,小院的两间正房只剩一个空架子。叶瑶仙向房东苦求了半天才被允许多住半月,一想到满怀希望来到京城竟落魄而归,如今丈夫只剩下一捧灰,若是回到莱州乡下婆母还不知会如何苛责自己?
这样一想便令人不寒而栗。
虽然官府已经将这次事故定为意外,但叶瑶仙却隐隐绰绰的觉得丈夫的死另有隐情。她虽然也有几分精明,可终究看不清隐藏在波涛底下汹涌暗流。寻思着丈夫多半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才被别人捋夺了几乎要到手的状元之位,还有好生生地殒了一条性命……
叶瑶仙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滞留在京城,过一天算一天罢了。她也没想着为童士贲翻案,毕竟无凭无据连加害者都不知道是谁,连状纸都不知往哪个衙门口递,又何来翻案?
雨天一片雾蒙,叶瑶仙枯坐在窗前愁得不行。出了事情之后,敬王府派人送过来五十两抚恤银子。人人都道敬王仁义,可这是在水都贵如油的京城,五十两银子能用多久?
状元夫人的美梦还没醒就碎成一地,难不成只有返回家乡守着那个刻薄的老巫婆守着那几亩薄田过完下半辈子……
门口轻响,叶瑶仙猛地回过神过去应门。抬头就见槛外站着一个眉眼俊秀的青年,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深深一揖道:“得知噩耗迟来许久,还望小夫人节哀……”
叶瑶仙立即想起被自己贴着胸口收藏的那块贵重玉佩,脸上腾地就红了起来,柔柔弱弱的欠身为礼,“奴只恨这场大火没把奴一起带走……”
正值花信的妇人一身新寡的素白,白裙下露出一角秀气的小脚。
那脚上的绣鞋白底蓝边,帮子上还用丝线绣了蓝色的缠枝纹。一头黑发只簪了两朵白花,更衬得眉目如画肩膀削瘦腰身纤细,偏偏眼神脉脉含情流转如水,一举一动比青楼的红倌人还要勾人!
顾伶自诩正人君子,一时还不敢十分造次,就推着手边的礼品含蓄道:“……知道遭遇不幸,就带了几样东西聊表慰问之意,小夫人对将来可有打算?”
叶瑶仙虽然不是过尽千帆但也有几分阅历,这几年在京城老实住着,往日里开杂货铺子做生意的手段差点忘了个干净。这是一见顾彾的形容,那些打情骂俏欲拒还迎自然而然的就信手拈来。
她斜签着身子坐在门边的一把椅子上,那手绢半捂着嘴,声音里隐含悲苦。
“我千里迢迢的陪他到京城来,没想到他命短一遭没了性命,我只怪自己命苦。等回乡之后,只怕转眼就会被婆婆发卖给别人。要是这样我还不如早早一头撞死,总还能保一份清白……”
顾伶心中敬佩油然而生。
心想这女子和年轻时的茗秀何其相像,只是茗秀进了顾家有了姨娘名分之后,无论大事小事受了委屈后都喜欢找自己做主撑腰。偏周氏也是个不容人的性子,两个人隔个三五天就要干上一仗。
两个女人不消停,使得偌大的顾府就没有一块清静之地。
顾彾看着眼前的女人心中忽然一动,轻言细语地建议道:“我在隔几条街的棉花胡同有个小宅子,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先过去住一段时日。童先生的尸身也可以先寄存在附近的寺庙里,等时机成熟了再来想法子操持。”
叶瑶仙没想到困境就这般简简单单的解决,准备站起身称谢,没想到脚一软就踉跄扑过去。
顾彾对于这种事自然是驾轻就熟,上前将人一把抱起纳入怀中,壮着胆子柔声道:“我也不知怎地,自从那日见到你实在是心中欢喜至极,非要和你这般亲近才好。你莫怕,万事有我在一旁陪着……”
叶瑶仙推拒了两下,但听着对方的柔情蜜意那手就先软了。
顾彾见这小寡妇浑身上下软成一滩水,就知她已经同意了。忙在她面上亲吻,右手大力抚摸着她绵软的身子,左手也滑到了衣裳的绳结上。觑眼一望外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便猛然起身一把将人丢在帐中。
顾家的小厮见屋内的灯光闪了几下又熄了,就知主人已经成了事。笑嘻嘻的帮忙把门掩好,准备找一个像样的小酒馆窝半宿。出门时就见院子角落里矗立着一具黑漆棺材,铜盆里的纸钱明明暗暗,被风一撩就窜起老高的火苗。
小厮吓了一大跳,这才想起这家的男主人是凶丧。
他啐了几口唾沫,心想少爷的福气倒是大的很,戏子女妓良家勾搭了个遍。每一个开始的时候都是情深意重,到了最后都撇开手去不了了之。就是不知这个小寡妇道行如何,能不能像秀姨娘那般仗着儿子登堂入室?
一对男女如干柴烈火成就好事,顾彾好久没有这般畅快过。第二天一早眼未睁开时都还在回味其间的醇美,心道这个小寡妇果然名不虚传,好几样手段连他这个老手都是第一次得见。
身下帐幔的质地有些粗劣,顾彾在心中盘算棉花胡同那边的宅子还需要添置些什么东西?
那里原先本是安置茗秀母子的地方,但后来事情揭破后就空置下来。茗秀从外室成了姨娘,眼界也高上许多,自然也看不起从前容身的小宅子。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顾彾没让人把那里处理掉,反而花了些银子把地方重新翻新了一遍,这时候正好可以用来安置这个小寡妇。古语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原来正是应在此处。
鼻子边传来饭食的甜香,顾彾批了一件单衣出了一看,就在桌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着菜粥并几样小菜。他先尝了几口味道竟然还不错,就是屋里屋外没见人。
顾彾懒洋洋的穿好衣服,一间一间地寻过去。心想这一大早搞什么名堂,莫非是躲在净房沐浴想给我一个惊喜?
他特意照了一下镜子,见镜中人志得意满眉眼有春色,一副小登科的模样。嘿嘿笑了一回,就迫不及待的寻了出去。刚一打开紧闭的净房,迎面就悠悠荡过来一双秀气的小脚。
那脚上的绣鞋白底蓝边,帮子上绣了蓝色的缠枝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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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蝇不钉无缝的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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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四章 先生
巾帽胡同的书房里,顾府长随韩冬眉飞色舞地讲着先前得见的一团纷乱。
“那叶氏倒是命大, 被解救下来时还剩一口气, 把顾大少骇得险些当场尿裤子。也顾不得许多赶紧叫人到街上请大夫, 结果虽然叶氏救了回来,但顾大少□□他人的名声也风一般传了出去……”
这场大戏虽然不能亲见,但丝毫不能妨碍顾衡的好心情。因为气候得宜他只穿了一件藤青色的素面单衣, 恍眼望着眉目不惊气度俨然。
顾衡闲闲地泡了一盅茶道:“这叶氏虽是女子,却有一股不让须眉的狠劲。当年她为了攀污我以求脱身, 跟童士贲合谋在端午节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了海。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势不罢休, 倒也令人好生佩服!”
他好笑之余还有一丝厌气, “你看看,为了留在富庶京里过上人上人的好日子,前夫刚死她转眼就和顾彾勾搭上了。我以为为了掩人耳目, 他们多少还会等些时日呢……”
韩冬摇头叹道:“叶瑶仙孤独一掷上了吊,这顾大少当场就吓得面无颜色,若不是被人扶着险些瘫掉。他身边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厉害, 只怕以后的日子更加不好过。外面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只是顾御史府上还没有人过去报信,恐怕那边还不知晓这件事。”
顿了顿, 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声建议道:“那周玉蓉心高气傲,若是知道丈夫管不住下半身又搞出这种妖蛾子,只怕要气疯了。要不要我找个不相干的人去把这件事的原委告知, 好让她尽早收拾个院子出来, 好安排他丈夫纳的新人……”
顾衡给小儿子雕了一个拿在手里把玩的小木马, 这时候空闲了就拿出来用砂纸慢慢地打磨。
闻言浑不在意的笑道:“这叶瑶仙当年害我名声也就罢了,这周玉蓉起主意却是往死里要我夫人的性命。那时就要想到今天的下场,钝刀子割肉的滋味恐怕不好受,我所做的只不过是帮着添了一把柴。眼下火候正好用不着画蛇添足,就让这几个各怀心思的女人一窝斗去吧!”
韩冬心下尤其叹服。
大人的确只是帮着添了一把柴,但现在顾家如同烈火熬油的窘迫境况却是他一手促成。童士贲的死因未明,顾彾竟然美色当头上赶着把童士贲的小妾弄上了床,这消息要是传出去肯定会引起哗然。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现在正悠哉悠哉地坐在自家书房里给初生小儿子雕木马。单论对人心的精准把控,这世上无人能出其右。
童士贲贪得无厌,心心念念的想要爬上高枝。却不知道没有脊梁的一味逢迎,就如同没有坚实基石的房子,稍稍遭遇风雨就会坍塌,因为贵人们的宠幸和厌弃只在一念之间,所以他才枉送了性命。
在这场筹谋当中,顾伶只是捎带。
对于这个仗着父亲的余荫在外头作威作福的权贵子弟,顾衡还没有闲心空出手来收拾。更何况顾彾和周玉蓉两人早就成了相看两相厌的怨偶,光是妻妾之间那些数不清的小把戏就足够他们自己折腾了。
至于叶瑶仙已经为自己寻到了一个绝佳的去处,当年那些狗血至极的构陷酿成的苦果如今已经开出恶花来,没了童士贲的倾心呵护她就是一个俗世艰苦挣扎的女子。夫妻相对时只剩下柴米油盐指责谩骂,再深厚的感情也会消磨殆尽。
只可惜她拼了性命费尽心机求来的锦绣前程注定只能是镜花水月……
后宅里,刚换了一身茜红葛纱衣裳的顾瑛对着镜子掐着自己的腰身苦恼道:“怎么胖了这么多?头回生小囡囡的时候半个月就恢复的差不多了。这还是去年裁的裙子,今日穿在身上竟然有些紧。”
将将走到门口的顾衡连忙把门帘儿放了下来,又拿了一件斗篷给媳妇儿披上,“你这刚刚恢复万万受不得凉,再说你往日实在是太瘦了,如今的身材刚刚好,抱在手里匀停得当,该有肉的地方分量十足……”
两个大丫头互视一眼后憋着笑,福礼后相继退了出去。
顾瑛涨了个大红脸儿,羞恼万分地拧了一下他的胳膊,“我看你如今越发口没遮拦了,当着丫头们的面就敢胡说。再说你这话我听着耳熟,三年前我生小囡囡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说的。”
顾衡将一枝八宝嵌珠的攒丝金簪正正插在媳妇儿的头发上,口里振振有词,“千万不要学京里那些贵妇,个个瘦的跟排骨一样风一吹就要倒,吃东西只吃几口,那样的弄法没病也要整出病来。你是我老婆,只要我不嫌弃就甭管别人说三道四。”
顾瑛瞅着得意洋洋的男人,慢慢的握住他的手,“和你才成亲的时候,有时候半夜醒过来就看见你盯着我痴看。那年我被人刺伤胸肋,也曾看见你背人时担心流泪。如今儿子女儿都给你生了,总要放心些了吧……”
顾衡收了脸上的笑意,叹了一声,“你都知道——”
被人放在心尖上疼宠如何能不晓,顾瑛面色黯淡下来。
“这些年哥哥有多刻苦多努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不管外人再怎么恶意诋毁,哥哥在我心中都是好人。那年我受了伤生孩子时险些挺不过去,就在想要是我走了,哥哥一个人在这世上该多么孤单,所以又咬牙撑了下来!”
一阵带了凉意的夜风从帘下涌入,顾衡伸手抱住了顾瑛,夫妻二人心意相通想说些什么却觉喉头酸涩,只能长长叹息一声。
顾瑛毕竟才生产不久身子尚有些虚弱,吃了晚饭后又说了些话就生了困倦。丈夫和孩子都在一边陪着,她很快就安心睡了过去。
顾衡帮娘俩盖好被子又重新放下帐幔,这才慢慢出了屋子。在屋外寻到大丫头寒露,站在栏杆处背手问道:“……这两天是是不是有人在夫人跟前嚼舌根?”
寒露小心细看他的脸色,想了一下老老实实的回禀道:“是端王府的侧妃娘娘李氏,前日过来探望夫人时,说夫人要时时帮着规劝大人,在外头说话做事要给别人留有余地。还说在京为官不比地方,一个看着不打眼儿的人物后面也许就有动不得的靠山。”
顾衡微微一笑,“难得这竟是一番好意,往日我倒是小瞧于她了……”
寒露脸色微变,想说什么又死死忍住。
这几年她和韩冬两姐弟留在顾家,眼看这位大人做任何事都是百般思虑周详,没有十分把握是绝对不会率先出手。但凡露出这种气定神闲的神色,必定是有人又要倒大霉了。
寒露不敢再耽搁,忙把自己听到的事情一一禀报,“这次春闱雷声大雨点小,但还是牵连了不少人。李侧妃的意思多半是想大人做事的时候要留有余地,您在洛阳……毕竟整治了不少人……”
春末的微风徐徐,又一茬新生的宝珠茉莉在廊下开得热热闹闹,墨绿的枝叶间是星星点点的白花。夜风一袭,就拂得栏里栏外尽是馥浓花香。
寒露尽力复述那日的话,“李侧妃临走时还有意无意的提起了一个人,说是端王殿下身边新近多了一个姓康的幕僚。这人原来是端王庶长子的西席,也不知怎么就渐渐得到重用。这几年大人的精力一向在洛阳,和端王殿下的来往必定有些生份,这人突然就趁机冒了出来。”
她小心的措辞,“虽然说不上是言听计从,但在端王殿下面前也是相当有脸面,连带着范庶妃生的庶长子在外人面前也挣了个谦恭知礼的名声……”
院子里高大的香樟树投下参差的暗影,看不清顾衡脸上的神色,只觉他仿佛点了点头,“我离京三年,端王殿下身边有了另外的亲信之人也不足为奇。你这么大惊小怪,可是这人的身份有什么不妥?”
寒露深吸一口气,双眼直视过来,“那位康先生是大人的旧识,大人原先在莱州读书时,康先生就是西山精舍的山长……”
顾衡悚然转身,压低的湛然凤眼险些眯成一条直线,“消息确实吗?这个……康先生的确是那位……康先生?”
寒露越发恭谨。
“先时并没有人注意到这点,只是李侧妃提过两遭后,夫人觉得有些奇怪就让我留了意。我开始也以为是个不打紧的人,结果托人深挖后越觉心惊。康先生进王府的时日比大人还早,看他行事手段也不像是隐忍的人,却心甘情愿的蛰伏这么久,想来所图甚大……”
暗处站着的顾衡脑中却是如滚水沸腾,他在想那场大梦——究竟是什么导致自己功败垂成身首异处,除了跟错了主子事不密之外,应该还有极其了解自己行事风格的人在暗中操纵这一切……
——原来,康先生那时起就是站在端王背后筹谋的人。
早凋的春花从池水里缓缓流走,顾衡看着远处起伏的屋脊微笑起来。很多事情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埋下伏笔,只可惜当时的自己眼盲心瞎看不见这些事,凭着一时意气一步步走向深渊,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顾瑛。
如今的自己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从前的老师又准备从哪里开始入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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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师徒……今日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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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五章 孝道
第1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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