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食乌香,我只觉浑身难受,且心悸难眠。”郑贵妃难得有些理亏心虚的模样,她却只能歪靠着自己的美人榻,越发有了目眩的醉态。
“我不是怪罪阿稢,只是……虽然询问了医者,但谁也说不清吸食乌香是否会不利于阿稢腹中胎儿,为防万一,还是先禁忌一段时间最好。”
“我已经尽力控制度量了。”贵妃把手放于小腹:“阿兄,应当无碍的吧,我也知道最好是禁服,可我实在难以忍受吸食乌香后身心舒畅的吸引。”
郑秀起身,轻抚着贵妃的发顶就像安慰当年那个年幼的小妹:“也都怪我,当初就不该让殿下送乌香入宫予你。”
“这怎能怪阿兄,是我,是我相求阿兄寻购乌香。”贵妃
似也回到了待嫁闺阁的年岁,拉了兄长的手一副娇嗔的情态:“我那时想念我早夭的孩儿,一晚晚心痛得难以入睡,是我曾经见过姨母吸食乌香,才能平息病痛赢得片刻欢娱,如果没有乌香,我怕早熬不过宫里那样悲苦的年月了,我开口相求的事,阿兄又何曾拒绝过。”
“只有一事,我当时无能为力,却害了阿稢的终生。”郑秀的眼中,似也有了泪光隐约。
“我不怪阿兄,我知道阿兄已经尽力了,怪只怪父亲当年!”贵妃先发了句狠,却也似乎泄了气:“这怕也是该着我的命数,入宫原本也不算坏事,可恨的是秦谙这小孽种剋死了我的孩儿,当初,我就该把他千刀万剐!”
贵妃说着说着就变得狂躁了,这忽然的狂躁倒像驱散了吸食乌香后残留的眩晕感,只让贵妃双靥更加怒红,当用心看,她的目光却仍是涣散的。
她从美人榻上起身,徘徊不停,似喃喃自语,又似发泄心头的怨毒:“趁我吸食乌香后,迷迷糊糊之际,竟然引诱我与他行为苟合之事,我可是他养母,是他养母!!!但谁让我每每神智不清,又的确渴望爱抚,皇上来得少,皇上来时我又不敢吸食乌香,可没有乌香助兴,床第之欢如同嚼蜡,怎能让我尽兴?”
见贵妃这情状,郑秀连忙将她轻拥入怀中,安抚着她抽搐又紧崩的脊梁,他微仰着面颊,似望着那如洗的秋穹,不知是否通过此时的蓝天,看见了已经流逝的年月:“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但贵妃的情绪却仍然没有平静,她紧紧抓着兄长的外衣,似哭似斥:“要不是那孽障狼心狗肺的贱种用这件把柄要协,阿兄又怎会为了保全我辅佐秦谙夺储?!除了我的孩儿,谁配得九五尊位,贱种最最不配!”
郑秀静待贵妃稍稍平静后,才拉她仍然坐下。
“我可不是因为殿下要胁,才起意助他夺储……罢了,这些事阿稢莫论,在而今只记得安心调养,顺顺利利生下腹中胎儿。”
“是,我这残生,唯有腹中胎儿才算最后的指望了,
他定然是欢儿也不舍得我这阿娘,经轮回和我再续母子之情,阿兄定然能助欢儿登九五尊位是不是?只有我的欢儿才配坐拥这天下。”
“是,只有欢儿,只有我的好外甥才配坐拥天下。”郑秀微笑,用自己身上一张锦帕,替贵妃拭去泪痕:“所以阿稢还要忍耐,不要再责难殿下了,此事需要一步步谋取,不能急于一时,我交给阿稢的事物,阿稢更要谨记一定收藏妥当,有那事物在一日,秦谙就不敢对阿稢不敬。”
只说了这一歇话,贵妃体力便似乎不逮,郑秀便让宫人扶了她进房歇息,临走之前,又再交待吴氏:“虽难,你还当多劝解一些娘娘,尽量控制着少些吸食乌香吧,若娘娘体感不适,传唤大夫替娘娘诊治之余,别忘了立时知会我,如若有朝一日……我交给娘娘的事物让她务必不能交给秦王,即便秦王要用,也应当由你经办。”
“国公爷,国公爷是否遭遇了什么危险?”吴氏忧心忡忡。
“自打我下定决心那日,已经身陷危险之中。”郑秀却又是轻轻一笑:“不过不用担心,我还是有几分胜算的,这样的日子……很快便要结束了。”
娇杏眼见着魏国公转身便走,不曾犹豫便立即尾随,自屏门处便见候在那里的长随交给魏国公一封书信,魏国公看完,交待长随立时焚毁,娇杏看那封书信,仍然是只识其字不知其意,不过这回她却听见魏国公交待那长随:“传令下去,只留两个眼线仍在怀柔盯看即可,千万交待,无令不可轻举妄动。”
“太子可是当真中计了?”长随问。
“东宫亲卫的确去了怀柔踩点暗中打探,再兼申长英传回的消息,也正符合我们的察判,赵迳勿固然警慎,不过这回他倒也犯了关心则乱的大忌,说起来我们这回还真应感谢顾氏呢,要不是她,太子怎肯亲自涉险,赵迳勿也绝对不会如此着急于营救顾济沧,而无心阻拦太子犯险。”
郑秀似轻轻舒了口气,再次抬眼去看有若一碧如洗的苍穹。
“一切总算将有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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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4章 奇兵突袭
一封密信,突然送到了梁师砦手中。
“这是何人送来的信?”梁师砦不急着拆阅,先问他的心腹部属。
“小人不知,是一个小乞儿交给小人,让小人转交指挥使大人,经乞儿一番描述送信那人,小人也只听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约与小人一般体格,给了那乞儿百文钱让他跑这一趟腿。”
梁师砦这才拆阅信件,只见上头只写着个地点,还有个落款,上书“无涯客”三字,正是这三字却让梁师砦心中一惊。
等闲人或许不知,但他毕竟担任着锦衣卫的指挥使,哪能不知无涯客正是太子殿下的别号,虽说这只是一个署名并非印鉴,不过梁师砦身为指挥使自然保持着职业敏感,这地址就在京城,他更加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还怕去一探虚实结果中人暗算?
梁师砦立即去了信中所写的那处茶楼。
茶楼的大堂便布置得极其雅洁,围坐着几桌文士在那儿品茗清谈,虽说而今正值国丧,不过倒也没有连等闲人士品茗清谈都禁止了,梁师砦刚一进去,便有个小伙计满面是笑的迎了上来:“梁大人快请进后头雅院。”
“你认得我?”梁师砦直盯着小伙计。
“雅院的客人先给小的看了梁大人的画像,那画像极其逼真,小人一眼便认出了梁大人。”
小伙计仍然满面殷勤。
雅院的客人一看就是富贵子弟,否则哪会这大手笔直接包了整座雅院,都不带讨价还价?!有钱的就是大爷,有钱人请来的客人当然也是大爷,小伙计虽不知梁师砦是鼎鼎大名的锦衣卫指挥使,只依着贵客的叮嘱称谓,但态度当然是要谄媚殷勤的。
梁师砦过去倒也途经过这间茶楼,知道东家是京城中还算小有名气的商贾,茶楼开了有些年份了,并无可疑之处,他就更不担心自己会在这茶楼里中什么圈套埋伏了,不再多问,跟着小伙计直接穿过了大堂,绕过一面影壁,那小伙计便不再往里头走了,只是伸手示意道:“那二位客官就在桂花树后的茶室里,梁大人请,小的不便打扰了。”
梁师砦推门而入,看见的果然是太子,还有年轻有为满臣文武无人不识尊容的赵都御,这会儿子最后一丝猜疑都烟消云散了,连忙上前施礼。
还礼的是兰庭,太子端坐不动,只笑着示意梁师砦落座,一开口便直奔主题:“今日请梁公来此,原是有些话需要和梁公私下说,所以我也就不和梁公委婉客套了,有一件事,孤需要梁公听办,只这一件事呢,梁公务必答应瞒着旁人,连令婿申指使都切莫透露,梁公若是愿意听令行事,那孤再让赵都御接着往下说。”
梁师砦哪能不乐意?
他想从陶啸深手中夺回实权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念头,并非一定指望女婿申长英,他按年纪说虽然已经不算年富力强了,但身担武职,身子骨十分硬朗,还不到致仕退职需要女婿接替职权的地步。奈何的是他自己走不通龚望的路子,一直没赢获太子的信重,才只能指望着女婿能够攀交龚望,逐渐赢获太子的恩宠,而今太子却主动伸手招揽,梁师砦简直就是喜出望外。
一番过场般的表忠心也自然是免不了的。
太子和兰庭也极有耐性,由他表为忠心之后,兰庭方道:“锦衣卫部董千卫察获那件要案,梁公应当已经听闻了吧。”
梁师砦自然是心中有数,也猜到今日兰庭既然在场,必然是他相求得太子认同,所为的,无非私下营救自家岳丈,不受锦衣卫鞠问罢了,但这话梁师砦却不能承认,忙道:“卑职虽为锦衣卫指挥使,但殿下并未将要案交给卑职察办,董贯俭虽为卑职旧部,也自是不敢违纪私下透露案情的。”
兰庭知道他没说真话,不过也没有拆穿的必要,不过废些口舌将事情细细分说一遍而已。
梁师砦见太子并无异议,当下自然也不曾质疑,又发誓唯太子之令是从。
自来锦衣卫,手头掌握的情报就多,说来也不乏参与储争政斗的指挥使,不过梁师砦因为被架空得早,行事就未免会更加谨慎些,虽然曾经也有临淄王乃至承恩伯招揽他投诚,不过梁师砦并未轻易站队,他等的就是东宫位定,效忠已成事实的太子可比从一开始就贸然站队少担许多风险,更何况如今弘复帝已将锦衣卫交给太子节制,顾济沧一案又确实报备至御前,他唯太子之令是从可谓理所当然。
唯一的风险,便是太子最终没能克承大统,帝位到底旁落,但这样的风险可谓微乎其微,且就算真到那样的境况,也不是没有斡旋的余地。
兰庭也相信梁师砦虽然狡诈,但对于这事他必定不敢藏奸,只是待梁师砦再度表了一番忠心后又道:“待事了,梁公莫忘再做好这一件事……”
梁师砦对于兰庭最后的交待颇有些疑惑不解,但他深知锦衣卫只管奉令行事切不可试探主见的规矩,待从这茶楼出来,人都省得往北镇抚司去,只召集了好些心腹部属,当即便依令而行。
——
怀柔县距离京城约有百里,地处燕山南麓,境内有崇岗叠幛绵亘千里,而这些莽莽苍苍、连绵不断的山地,恍如守卫京都的一道天然屏幛。
怀柔有红螺山,红螺湖,山环水绕之间藏有千年古刹红螺寺,先帝甚至都亲临红螺寺降香,故而这古刹虽历千年岁月,又是位于林木丰茂、古树参天之所,不过香火仍然鼎盛。
红螺山下,也就分布着镇集村市,渐渐也有达官贵族在这左近修建庄园为游憩居处,如红螺湖侧的某间,便是这样的庄园,不过庄园却几经易主,若不追察官衙档记,四周的百姓是说不清这处庄园的主人究竟是谁了。
要说来这处庄园,却也闲置了好些年头,最近才有人居住在内,但出出入入看上去皆为仆役,无人见过主人的面。
傍晚时分,顾济沧才被允许在庄园内散步,但也仅只在关禁他的小院里散步而已,触目都是高耸无趣的院墙,让他根本无法判断自己现今身在何处,只晓得大抵已到京畿,仿佛某处佛观左近,因为他日日听见禅钟声响。
他心里极其的焦灼。
女儿应该还在人世,似乎而今的身份并不普通,否则这些人也不会逼迫他写下那封书信,顾济沧不是没想过自尽,可他心藏着一件甚大的机密,若不尝试揭发,着实是意难平,且他就算身死,况怕对方也有其余的诡计不
利春归,这些都让他一时难以下定决心,但望着,送出的书信能真正让春归心生警觉,不至于以身犯险,但能想到办法将他营救出这处庄园。
他心中所藏的那桩机密,也许涉及的是社稷国祚,关系的是天下兴亡,他虽无能,可也当竭力一试平息祸患殃乱。
两日,还有两日而已。
顾济沧不由想起多年未见的妻女,记忆从来没有让她们的容颜黯然失色,也不知他突然不知所踪,妻女受到了多少险难逼迫,她们应当安好吧,一定要安好。
他想她妻子的性情,原本便不重财利,家里没了他这顶梁柱,族长定会逼迫妻子过继嗣子,吞剥他的家产,可钱财本是身外之物,妻子放得下,或许还能保得母女平安。
他的春丫,那孩子早已及笄了,而今人在京城,应当是外嫁,或许还是嫁入高门,这些不要紧,要紧的是那孩子平平安安长大,也终于有了归宿,不知春丫有没有孩儿,他是不是已经当了外祖父呢?也不知,他和妻女还有无再见的幸运。
无论如何,春归一定能看察他信中的暗语,知道沽水之约是个圈套,春归一个妇道人家,怕是连出门都不易,应当不会再涉险,所以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他白废一场心机,历经艰难想方设法的回国,到底还是免不得横死罢了。
可万一呢,万一他还有生机呢?
想到和女儿团聚之日,想到说不定多了个稚子脆生生的唤他外祖父,顾济沧便觉心跳又急又快,他是真的真的,太过思念他的妻女了,这些年身处海外孤岛,魂牵梦萦却只有故土和亲人,但凭着这股思念才熬过了数载寒暑,不再见妻女一面,他真是纵死难以瞑目。
他几乎都已经淡忘了仇人的容颜,但仍清楚记得女儿的笑脸,蹲在他身边,看他亲手用香樟木雕成一只小羊,还不待配淬上漆,便捧着爱不释手的模样。
父女两还约好了要一同举杯邀月,但他错过了女儿及笄礼,还未及能和女儿饮谈呢。
他的小羊羔,而今是真长成大姑娘了,怕是没有他庇护的这些年,也遭受了不少委屈,可相信他的小羊羔仍然是那个乐观豁达的孩子,一定要是这样。
“行了,行了,快些进屋子去,别在这儿瞎逛悠,你倒是填饱了肚子,爷几个还饥肠辘辘呢。”
粗鲁的看卫,猛推了一把他的肩膀。
顾济沧知道自己是不得不进“牢笼”了。
他听见门外落锁的声音,并不尝试去推窗扉,他知道窗扉是没法子推开的。
屋子里还是那样昏暗,顾济沧长长叹了口气。
无事可作的他,只能躺在床上盯着帐顶发呆,直到夜色浸黑了窗纸,又直到视线适应了昏黯,借那一点朦朦的月色,看清桌椅隐约的轮廓。
他没有一点睡意。
寂静中,耳朵却是灵敏的,他能够听见远远传来的,看卫们酒兴正酣猜拳的叫嚷。
又仿佛突然之间听见了不寻常的响动。
顾济沧一个鲤鱼打挺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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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5章 阴谋继续
有人闯进了这处庄园!
顾济沧几乎立时醒觉,但他不知闯入的人是敌是友,是否能和看卫们抗衡,但这个黑寂的夜晚无疑忽然照入了希望的曙光,万一是因为那封信引来的救兵呢?所以顾济沧只凭下意识间自救,他靠着自己适应了黑暗的视线,卖力搬动屋子里一切可以搬动的器物,抵紧了房门和窗口,这样做的目的是防范救兵突围前,他被看卫们闯门而入灭口。
凭他一介文人之力,难以打开封锁的门窗出外求救,他只能留在这里静待结局。
刀剑,相击的铿锵,裹挟着“锦衣卫办案抵抗者死”的斥慑,越来越清晰了,越来越让顾济沧心跳急促。
没想到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有朝一日竟然成了也许能救他与殃难的稻草。
屋子外头渐渐归于平静了。
顾济沧站在角落里,两眼直盯着被桌椅堆堵的房门。
他听见落锁被打开,是钥匙插入锁孔干脆利落的声响。
“顾公可在?梁某听奉太子之令前来营救顾公!”
障碍物很轻易就被搬除了,顾济沧看清火光之下,恭恭敬敬站在门外,着黑衣,悬长剑的男人。
顾济沧也沉默着从角落走了出来。
第3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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